门外谁扫残红？

　　已不记得手中的扫帚扫过多少个这样冗长的白昼。红梅是如此机敏的花朵，她选择在陡峭的寒冬盛开，孑然茕立于黝黑的枝桠上，却在人踏雪遍寻那冷艳的芳香时，忽然毫无留恋地挣脱枝头，洒下漫天绛红的花雨。未及催花奴鼓的敲响，已是残红乱舞。
　　便如此刻，石径上落梅狼藉，虚空中却依然是朵朵绛红，似要将苍白的天穹氤氲成同样暗香的冷颜。扫净的一方石径，很快便覆满残红。她停下手中的扫帚，忽的叹气，嘴边的白雾凝结，融进点点红香。
　　腊冬的白昼，不是在天光乍现的瞬间便隐没在连天的暮色中么？为何今冬的白昼苍茫而冗长？
　　迤逦小径，红香残籍不见尽头，她站在漫地残瓣中，手握柳帚，眼中忽然漫起欣喜的雾气——尽头处响来的阵阵琮瑢，可是郎腰间的佩玉在相击？
　　她几乎想要提裙跑去相迎，绣鞋触地点出朵朵绛红花汁，缠绕在澄虚里的梅香是如此清冷而孤寂，她陡然顿住，琼苞已碎的红酥散漫而下，措不防及地零落了她一身，声响悄然。
　　未见倾国之色，可那女子有着傲然的青春。多么骄傲的年轻，富糜浓郁的叠香有着致命的蛊惑，不似她，独立与落花之中，狼藉残红，觅不得一丝盛绽时的娇艳。
　　她是？女子娇笑而嗔，颤颤的尾音穿过虚无的冷香，无骨缠绵。
　　他淡然，伸手攀上身侧女子的杨柳蛮腰。哦，丫鬟而已。
　　她在落花中愕然，苍白的唇畔隐没了残存的血色。
　　郎，郎，我绾发而结的郎，你对着那个美丽的女子宠溺而笑。你叫妾身，丫鬟。
　　曾几何时，未绽的梅苞紧紧攥住枝头，露浓花瘦的午后，你走过绵延小径将我遗落的翠翘放入我手心。记忆里的小径纤尘不染，青幽的卵石光泽温暖而魅惑，我闻到你步步踏出的屧粉香，我恍然蹴罢秋千，霎间羞红了脸。
　　你说：实为我仪，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之死矢靡它！
　　郎，为这誓言，多少个晚上妾身梦断听漏悄，向晓的翠屏映过帘外初醒的梅枝，花开的绛红色朵朵消磨掉我的韶光。可是，你说：永矢弗谖。
　　她独立于落花中。细密的鱼纹已如毒蔓般缠上她的脸庞，扫帚可以扫尽的，是残败的落花，而非衰老的容颜。
　　冰凉的红色渗过苍茫的雪白，太过孤寂的零落，可以清楚地听到“簌簌”的落花声自上而下，片片绛红犹带着寒露痕迹，泪染轻匀。暮色忽然倾泻而下，不是没有昏暗的夜晚啊，只是因为绛红的飞花蒙住了双眼，只是因为固执茕然地坚信昔日的誓言。
　　不是未尝疑心过，梦断漏悄，愁浓酒恼时，唯有身畔宝枕生寒，帘外翠屏向晓，无意再试灯，无心再踏雪；不是未尝发现过，海枯石烂的誓言随着如梭的日月裂出细密的纹理，只是为何要等到白露筛满瑶阶，寒透金缕鞋，才恍然意识到——冷香中的梦境早已碎裂，凌冽的割痕连冬日的残阳也站不住脚，唯有不尽绛红，覆满香径，扣遍银栏。
　　郎，今后，谁再为你扫尽门外残红？此情此恨此际，拟托行云，未忍问东君。
　　独立于落花中的她，拂落了肩头的残红。
　　那一刻，她听到了落花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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