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诺

　　又是一年烟雨时，窗外淫雨霏霏，仿若当年离开时，品一杯茗茶，思绪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彼年三月，我别亲弃友，东渡到了日本，任教于青春学园，当是时，执教国三一班与六班的美术。在那里，遇到了一群风华正年少的学生。

　　春正浓，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执教第一节课在一班，我故作轻松的介绍了自己，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小女生，站在异国的土地上，看着这么多异国学生，难免紧张，话也磕磕绊绊，不知哪句话错了，惹得哄堂大笑，窘得几欲先逃，忽然，后排一个男生站了起来，凛冽的眼神一瞥，顿时鸦雀无声，他又坐了下来，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我却觉得浑身通透，心也安定下来，之后便很轻松的把课讲了下去。

　　课后收随堂习作时，我特地注意他的名字，手冢国光，很有存在感的一个人，小小年纪，却有一种安定、成熟的力量，让人觉得安心，他的习作我也仔细看了，用色简单，画风严谨，线条刚毅，看来，很有自己的风格。

　　后来在六班时，又遇到了截然相反的不二，画是很有灵性，就是懒散敷衍些，举例来说吧，我在一班和六班上的课程是一样，作业也没有差别，上次以《夜》为题作画，手冢画的是荷塘夜色，和我上课时所说的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有几分相似，虽然严谨了几分，却颇有几分大家神韵，而不二呢，把整张纸涂黑，只在角落留一盏昏暗的小灯，橙色的光氤氲成一片，一看就知道是应付之作，却也让人无可挑剔，哭笑不得。这两个人，真是...于是不由得想到，这两个人，大概就算认识了也不会成为朋友的吧？

　　我的办公室在网球场旁边的楼上，恰好，我的办公桌就在窗边，平日一低头，就可看见半个网球场，我是个体育白痴，平日不会注意这些，那天无意中听说手冢和不二都是网球部的成员，不知怎么，就上了心，那天傍晚，特意向下张望，果然，看见手冢和不二，一前一后向网球场走去，没有交流，和旁边张牙舞爪的红色大猫一点都不同，又肯定了几分自己的结论。

　　谁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竟对此产生了几分怀疑。不曾见过如此的两人，不见怎么交流，却是对对方十分了解，说不出的融洽与和谐。后来又发现，他们，竟是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中午一起吃饭，下午一起练习，一起回家。男生的友谊，真是奇怪，可以不交流，却又如此了解，一前一后，却又是如此自然，我竟有点不懂了...

　　因为来自中国，我上课时喜欢先说一小段中国的绘画故事，譬如“踏花归来马蹄香”，譬如“清泉十里出蛙声”，等等。那些齐白石的趣事也被我信手拈来，
　　大家听的乐不可吱，见好就收，开始布置作业，恰好下课铃打响，踩着铃声，踏着哀号走出教室，把自己的恶趣味发挥到了极致。后来看大家交上来的作业，竟也是构思巧妙，别具一格。看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在异国还是行的通的。

　　白驹过隙，流水潺潺，仿若一晃眼，学期近半，听说网球部的全国大赛快要开始决赛了，大家变的很忙，这些孩子们开始设法逃着不重要的课，譬如我的。于是不意外的看见菊丸和不二的座位空着，看来去练习了，年少轻狂的他们，只为了心中的那个目标，可以去付出一切，就像当年的我，然而岁月流逝，时间把身上的棱角抚平，竟光滑的隐隐心痛。坐在办公室，看着网球场一隅飞翔的黄色小球，心中还是在颤动，那个漫画家的梦，真的消失了吗？

　　又看见了手冢和不二，这次是两个人在对打，是在比赛吗，手冢看起来一脸严肃，嗯，好吧，手冢这学生，我从未看见他笑过，不二倒是一直眉眼弯弯，浅笑翩翩，是我看错了吗，今天的不二竟收敛了笑容，露出冰蓝色的犀利眼神，直视对手，黄色的小球不停的在两人中间回旋…我看不出谁更计高一筹，直到小球在不二那边落地，手冢收起球拍，不二又恢复了浅笑，那么，是手冢赢了吧，那么，不二又笑了，是不在乎输赢吧，但是，为什么余晖映在青学的时候，映在不二微笑的侧脸的时候，我竟看到了水渍呢？手冢走上前去，不二抬手，似乎说了什么，竟让手冢一征，随后一抹浅笑溢出，转瞬即逝。

　　很久之后我才从中领悟出此时少年懵懂的心，只是当时已晚，同心而离居，又何必忧伤以终老。回望墙上那幅水彩画，笔端稍显稚嫩，但是已有遮掩不住的灵气，那是日本富士的樱花雪，四月樱花纷飞时下的雪，只有富士山区才有幸遇到的美景，是我从日本回国时不二送的临别礼物，已经挂在那里很多年了…
　　小表妹风打来电话，说要回来了，聊了很多，最后临挂电话时，她忽然问道，姐，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不二前辈和手冢君，是吗？说完，又轻笑了声，姐，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呢。

　　终于…在一起…了呢…要多久的分离，才可以用 “终于”这个词呢？国三课程结束的时候我也下了决心，结束这里的代课，去大学学习动漫制作，为自己的梦想奋斗。遂把期末考查的作业作为纪念留下，现在仍保存完好。风小时候曾经看到过，也许留下了些许印象。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再一次拿出那个文件夹，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不二的作品，虽年代久远，仍可忆出那是青学的网球场旁的法国梧桐，一个小小的少年，眉目浅浅，嘴角弯弯，蜜色的发枕着一件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正躺在树下浅眠，身上亦披着一件青学的正选网球服，隐约可以看出这两件衣服，是一样的。而画面最远处，是男子远去的背影，只着短衫，但是遮不住的傲骨，掩不住的□□，画面处理的很模糊，但是我知道，除了那个人，不会有其他人了，一直都是他。角落是飘逸的汉字《时擦》。茫茫人海，擦肩而过，是谁错过了谁。

　　不二应是清楚的，他的画是最后一个交来的，而手冢，一向是最早把作业交上来的人，那么，以我的推测，不二应是看过了手冢的作业才决定画了这幅《时擦》，那纤细敏感的小小孩子，应是早就想到了这场离别，只是没想到手冢会是那样执着，那么多年以后，还是会坚定的站在镜头前，说，我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手指轻翻到最后，停下，抽出，晴空蓝兮，碧色如洗，画面干干净净，线条简洁明了，用色明快内敛，一如他的风格，那是很大很大的网球场，就像他的梦想，有在空中飞旋的黄色小球，划出浅浅的痕迹，而在远远的网球场外，站着的是一个小小的人儿，眉目浅浅，眉眼弯弯。
　　这就是他的世界，他的梦想，《青空》，轻抚角落的挺拔字眼，我忽然下了一个决定，把这两幅画，给他们寄去。
　　不禁微笑，他们，当看到这份跨越了空间与时间的礼物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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