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转眼又到独立日长周末，爬山归来，汗出如浆。忽然想到，第一次一个人旅行也是
　　遍地流火的七月，刚好十年。十年弹指一挥间，由不得一声唏嘘，江湖子弟江湖老，
　　只是当日的血性终已渐行渐远，或是背道而驰。
　　我在江湖的第一次亮相是怎样的呢？

　　那时正上大学，人生最恣意妄为的青铜时代。念的是理工科，功课不算十分吃紧，
　　仗着一点点小聪明，游刃有余。中学同学和大学同学的交集是空集，大学同学多半
　　比我大足足两岁，地域文化差异大，很多时候说不到一起。
　　快考试的时候学校预定火车票。地球人都知道学生票是半价吧？定了一张票去屯溪，
　　再请在南京上学的同学捎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话说我风尘仆仆来到屯溪，转车来到黄山正门，一看几乎晕倒，门票六十五大元！
　　要知道我这第一流的家教，殚精竭智，只差没有吐血而亡，也不过一小时十块钱外
　　加一小碟点心。于是我和山门外卖灵芝的小妹妹套了半天瓷，得了一条“明路”。
　　随着一个极不美观的壁虎式翻墙而入，当当当，连城就这样进入了传说中的江湖，
　　起点还很高，立马吴山第一峰。

　　下山后意气风发，走了一条比较少见的路，从太平到富阳，畅游富春江，坐船一路
　　晃悠到杭州，在西湖泛舟，看远山如黛，如屏似障阻追游，舍舟登岸，苏杭天堂一
　　网成擒，才施施然到南京和同学汇合。
　　从此江湖成了我胸口一点朱砂痣。

　　工作后有一阵，接手的大项目吃尽我血肉，好好一个人半年间形销骨立。项目结束
　　和朋友一起去绍兴，正经的咸亨酒店打了酒，在兰亭玩了曲水流觞还不够，傍晚买
　　舟鉴湖，做通宵之饮，朋友醉了，早晨乌蓬船里竟然发现我一纸狂草，鸿飞不复计
　　东西。
　　我去了湖南。那时候凤凰还不出名，没有被列入中国最值得去的十个小城。我忽然
　　想去看看从文先生的边城，有没有蝴蝶从童年里飞走，停在荒草累累的美人冢。也
　　想看看土匪出没的湘西究竟是什么模样，喝的是什么烧刀子酒，醉不醉得倒我这个
　　女刘伶。
　　早上微雨，在虹桥上等土家女人的拖拉机去三江赶集，闲来无事，看岸边住家吊脚
　　楼里垂下长长的绳子吊着拖把，在混沌的佗江水里捣得几捣，吃饱了水，蓬勃得随
　　时就能下笔千言一般，有时拖上一茎绿油油长条水草，仿佛诗经里说的参差荇菜。
　　卖血粑鸭那家店里的女子去买菜，正看见我在桥上，无言频频回首，正是我在桥上
　　看风景，买菜的当地人在路上看我这个西洋景。

　　在三江第一次喝到藏民的青稞酒，一个瘪瘪的皮袋子盛不了两斤。入口清甜，后劲
　　绵长，中正醇和，惫懒如我也有了追求。要不是老板电话催命似的叫，我那时就应
　　该上了高原。
　　这一拖就拖了很多年。白玉，阿坝，四姑娘，郎木，玛曲，阿尼玛卿，敦煌，格尔
　　木，青海湖，在外围打了一个又一个圈，终于在一个暴雨的夜晚飞到拉萨，直面那
　　个喝青稞酒如同喝水，穿正红色藏袍手拉手跳锅庄，歌声竭云的民族。我营营苟苟
　　的生活被雨水冲走，干涸的眼睛接上一泓清泉。

　　至今我都没能明白当初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单枪匹马离开熟悉的江湖，虽然每个
　　人总有若干恐惧症，可是一直以为江湖和美食早已治愈这癣疥之疾。

　　在地球的另一边我终于再次思念我的江湖，思念成疾，思念到从太平洋蓝色的桌布
　　下伸过手来，呵，这寂寞的江湖路，且容我们一口饮尽杯中酒，他朝再唱：“桃李
　　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夜雨的江湖啊！我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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