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曲

　　一个废弃的厂，厂房的顶盖早已在几年前无了踪迹。如今，只是剩下了遍地的碎石，大小不一，凌乱得很。
　　这里很少有人来，听说这一片地方都卖给了别人，以后会修成花园洋房。可是这里所有的价值，并不只是花园洋房可以赚回来的金钱而已。

　　回想起小时候，这个厂房虽然已经废弃，却还是那般完好。放学时，会跟着同学一起进去探险。地上会有很多石灰笔，总会捡起三根两根，拿回家去和邻居小朋友玩儿老师上课的游戏。
　　以前的厂房是什么样子，在记忆里边已然模糊，唯独记得厂房门口有一个水池。起初，池子里还有红色金鱼，大家伙总是喜欢用小碗什么的，想要把它们捞起来。
　　总会有人因为玩的太过忘我而掉进池子里，不过好在那池子不深，掉进去也无需惊慌。不过弄脏了衣服，免不了回家挨上一顿臭骂。

　　年长一些之后，厂房也就只剩下一堆石头了，好像人去世之后，只留下了一堆白骨。石灰笔没有了，水池也早已干涸，可是，就算如此，这里也还是大家的游乐场。
　　白天约上几个姐妹来过家家，晚上跑来堆个石头灶，点火就可以烧烤。虽然总是烤糊，吃在嘴里也是满嘴的苦，大家都还是那副欢乐笑脸。

　　直到后来，后来的后来……
　　人是会长大的，长大后都失去了童真。那废弃的厂房，从最初的被主人抛弃，也沦落到了现在，被喜欢它的那群曾经的小孩儿抛弃了。

　　以前的巷子，楼上楼下，邻里之间，总是充满了一群小孩儿的欢闹声。小孩儿在巷子中追打，玩儿得过了火，又总会惹得大人的一顿责骂。可是那会儿的小孩儿，谁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他们只知道，此刻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自己的同伴了。

　　小时候放学，大家总是喜欢走偏僻又难走的小路。路上满是泥泞和枯树枝桠，回到家，一身脏兮兮的，又是一顿大骂。每次谁家小孩儿在吃饭的时候被家长打了，隔壁的小伙伴都会端着碗，一窝蜂地跑来看笑话。
　　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小伙伴哭鼻子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禾言一点一点地在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每每想到什么，总会说出来给顾荏听。这下正巧想到想到顾荏小时候被她妈妈打屁股的事情，禾言还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笑声之中，却带着眼角的两点热泪。
　　顾荏轻轻地将头挨着禾言，禾言正是靠在她的肩上。两个人都将目光放在远处，远处的河流，远处的山峦。远处的东西，时时都在变化着，唯有身后这片废墟还是那个样子。

　　明明是为了回忆从前才来到了这个地方，可是来了，却不敢多看它几眼。小时候的事情历历在目，可是每多看这个地方一眼，就多感叹一分已是物是人非。

　　围墙脚上的那块大石头还在，可是再也不会有两个女生在那里过家家，扮演小两口了。地上还是那么多绿草，疯长着。大概是因为没有人去将它们摘来，放入破烂瓦片里面当美味的菜肴了。
　　厂房中间的大坑也都未被填平，不过禾言也长大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不怕地跳下去，弄得自己一身是伤。也不会再一次有顾荏跟着她跳下去，再费劲全身力气驮着她，让她回到了地面上。

　　既然往事不堪回首，就不要回首，可总是有人会因为往事太过美好，而忍不住去偷看它。看到最后，只换来自己的满眼热泪。往事之所以是往事，是因为它只存在在过去。若是对它念念不舍，只能是徒增伤感。

　　禾言会想，想着顾荏第一次送花给她的时候，为了不被别人发现，竟然偷偷把玫瑰藏在衣服里，拿出来的时候已经蔫了。禾言会想，想着顾荏总是画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人画，作为情书送给她。禾言会想，想着顾荏总会在冬天握着她的手揣进自己衣服口袋里。
　　顾荏总会在禾言想不到的时候给她一些惊喜。顾荏送给禾言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贵重物品，可是在禾言心里，每一样都比钻石还要珍贵。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形影不离，这之类的词就算全用在禾言和顾荏身上都不会觉得夸张。
　　她们就是这么一路过来的，小姐妹，好朋友，死党，最后成了恋人。她们就是这么一路爱着，淡淡的，温馨的，却又无比幸福。她们也是这么一路计划着，从小，到大，毕业，工作，两个人。
　　这一路上，总是互相依靠着，好比两个半圆，合在一起就称之为圆满。

　　呜——
　　远处江河之中的船只鸣响了它特有的沉闷的笛声。
　　这笛声鸣得禾言直想要哭泣，可她却硬是忍住了。顾荏微微侧身将禾言揽进了怀里，很温柔地拍着她的脑袋。
　　禾言总是招架不住顾荏的温柔，而顾荏的温柔总是出现在禾言最为脆弱的时候。这一刻，随着船只再次鸣笛，禾言的泪也无声地落在了顾荏的衣服上。
　　这个怀抱，曾经可以随时地依偎，只要禾言想要去依偎。这个怀抱，曾经会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而让禾言不愿意去依偎。
　　这个怀抱……
　　这个怀抱……

　　往事之所以是往事，是因为它不会存在在将来。

　　太阳即将落下，禾言拉着顾荏的手，静静地站在刚才坐着的那个地方。目光还是眺望着远处，只是眼角的泪也不敢再流，而顾荏也不敢在抱她了。

　　两个人拉着手，从十指紧扣，到双手相握，再到勾着小手指，直到……
　　“我会看着你离开。”顾荏与禾言面对面，说着最平淡的话，进行着她们的离别。“不过，你一定不要回头。”
　　禾言强迫自己撑开笑脸，对顾荏点点头。
　　顾荏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玻璃瓶子递给禾言。“我给你一个愿望，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又是我可以给的，就写在里面的纸上，到时候拿来找我。”
　　禾言接过来，手指轻轻摸着它，却不知道要对顾荏说些什么，于是把它放进了包包里。也许回去得找个盒子把它好好放起来，它已经是最后一件了，不是吗？

　　禾言转身前，听到了一句她最不想从顾荏嘴里听到的话。
　　顾荏说：“祝你幸福。”
　　禾言无奈得只有笑，不知道那句话从顾荏口里说出来代表着什么，但是顾荏知道禾言到底有多难受。可是她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有将离别进行下去。

　　禾言走了，像顾荏要求的那样，没有回头，她只留给了顾荏一个最灿烂的笑脸。如果可以忘记，那就千万不要记得。如果不能忘记，那就要记得最好的。

　　六月，禾言穿上了雪白的婚纱，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婚礼前，禾言穿着婚纱坐在酒店的房间里，陪着她的那个姐妹刚上洗手间去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镜子前面，可她并未瞧一眼镜子里那个美丽的自己，而是摩挲着手里那个小小的玻璃瓶子。
　　那会儿时间，禾言的思绪早已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手上早已将玻璃瓶子的木塞打开。
　　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一张泛黄的黄色的纸条，禾言知道那是顾荏最喜欢的颜色，可是它为何会泛黄？瓶口其实不小，只是比瓶身的直径小了些，禾言一不小心就把裹成一卷的纸条倒了出来。
　　顾荏说，如果禾言有愿望，就写在上面。禾言的愿望，她当然希望可以和顾荏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的，不然就不会有之前的离别，可禾言还是想把愿望写在纸上。所以她拿起桌上的眉笔，慢慢地将那卷纸条展开来。

　　眉笔不经意间掉落到了地上，禾言看着那张纸条，顿时泣不成声。哭花了脸上的妆，弄脏了白色的手套，吓坏了从洗手间出来的姐妹。

　　新郎一表人才，看上去会是一个会对禾言很好的人。婚礼的主持人是某个电台的名嘴，很会调动现场气氛。来宾都被他逗的乐呵呵的，情绪一度地高涨着。
　　大家都沉迷在婚礼的浪漫之中，新郎也被主持人逗得腼腆起来，并无人发现禾言脸上的表情那么的不自然。

　　“你干嘛把我拉到这里来？”禾言被顾荏拖着，一路上跑得快喘不过气了。
　　顾荏松开禾言的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酸奶瓶子一样大的许愿瓶，然后拿出两支笔和两张纸。“拉你跟我一起许愿！”
　　“许愿？”禾言满脸疑惑的样子。
　　顾荏分了一只笔给禾言，手里的两张黄色的纸也分了一张给她。“许愿！你有什么愿望，写在纸条上，然后跟我的一起放在瓶子里。等到我们有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能力的时候，再打开它，用自己的能力去实现它。”
　　“听起来不错哦。”
　　“那是！”

　　两个人就蹲在废弃厂房的大石块旁边，开始写着自己的愿望。写完之后就放进了瓶子，挖了一个很深的坑将它掩埋了起来，然后做了记号。
　　约定好定时要过来检查，看会不会被人给挖走了，又或者这里是不是要动工修房子了。
　　于是一年，两年，很多年过去了，厂房依旧废弃着，瓶子一直深埋着。

　　“你许了什么愿？”禾言靠着顾荏的肩，吹着微凉的晚风，看着远处江河中穿梭的船只和船只上的灯光。
　　顾荏很温柔地拦过禾言，抱在了怀里，说：“说了就不灵了。”
　　“小气！”禾言臭骂一声，然后把脸也埋进了顾荏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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