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握住的夏天

　　“你好！下节课能换个座位吗？”
　　唐一准曾幻想过和方霁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
　　却没想到是这句，还是方霁主动的。
　　唐一准愣了半天，方霁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方霁拿出一袋零食放在唐一准桌上，“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小青，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唐一准没有理由拒绝。
　　“这个给你。”
　　唐一准手里被塞了一罐冰可乐。
　　教室外蝉鸣不止，而唐一准手里握住了整个夏天的清凉。

　　方霁是班上的游泳特长生，在市里小有名气，从小经常参加比赛，获得不少成绩。
　　唐一准是从地方电视台的采访上认识他的。
　　因小时候溺过水，唐一准对会游泳的人有点崇拜。第一次在电视里看见方霁时，唐一准记忆里闪过一些碎片。
　　在溺水快要窒息之前，眼睛迷离在清澈的水里，隐约可见一个人的倒影。

　　咳！咳！
　　才把头埋进水里不到三秒，唐一准就憋不住了。
　　自从发现自己无法突破这项心理障碍，唐一准还是决定干回画画的老本行。
　　y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里面的特长生班也很出名。
　　方霁一定会去。
　　那她唐一准也一准得去。

　　唐一准的同桌叫解小青，是舞蹈特长生，气质极佳，和方霁一样看着就让人喜欢。
　　方霁不是第一个来和唐一准换座位的人。
　　然而解小青一早就告知她：不要和任何人换座位，请别给我造成困扰。
　　两个人唐一准都很喜欢，但她还是打算听解小青的话。
　　“喏，给你。方霁送给你的。”
　　解小青练舞的时间比上课多，唐一准趁她回教室，抓紧机会替方霁送零食。
　　解小青瞟了一眼，“你吃吧。我得控制体重。”
　　“对哦。”
　　可以吃到方霁买的零食，真好。
　　得了解小青的许可，唐一准二话不说，将零食放进抽屉里。
　　自那以后，方霁几乎每天都来找唐一准替他转交不同的好吃的给解小青，而解小青每次都只是眼神略过后，好吃的就都精准地进了唐一准的肚子里。

　　这几月，比赛不少，方霁和解小青都在忙训练，回来听课的时间极少。
　　唐一准作为画画生，本可以请假去画室忙作品，但是她还是每天坚持去教室坐几节课，因为方霁就算自己没空也会找人帮忙送零食过来。
　　当然，他也没忘捎带点给唐一准。
　　一次，解小青忙完训练回教室，找唐一准借了本语文笔记抄，方霁也凑了上来。
　　“来来！一起抄嘛！”方霁试图在桌子上争取一方田地。
　　解小青白了他一眼，“你也没问人家愿不愿意借你抄。”
　　”一准愿意呀！“方霁笑着看向唐一准，”是吧！一准！“
　　“你抄吧。”方霁叫她的名字，唐一准很高兴，但她没好意思表现出来。

　　为响应国家政策，Y中体育课开展选课模式，唐一准不会游泳，还是悄悄在游泳前画了个√。
　　唐一准原以为方霁必定会选游泳课，可当班长公布名单时，她却没在游泳班找到方霁名字。
　　在方霁准时送零食时，唐一准主动搭话道：“你，怎么没选游泳班？”
　　“我？”方霁一手撑在桌上，“我没得选呀，只能报游泳。本来还想去跳跳健美操~”
　　方霁假模假式做了个健美操动作，把唐一准给逗笑。
　　“你报了游泳班吗？去了我罩你呀！”
　　听了方霁的话，唐一准期待了好几天体育课。终于到了那天，方霁却食言了。
　　他的体育课是在专业池，并不是和他们这些业余小白一起。
　　唐一准换了新买的泳衣，却迟迟不肯下水。
　　老师气汹汹质问原因，唐一准抠着手指撒了懂事以来第一个谎。
　　“我是不敢游泳的。其他班都被选完了，没有名额，就过来了。”
　　老师叉着腰，“那和别的同学换一下。”
　　“不用了老师。”唐一准急了，好歹在普通泳池的岸上还能瞟见正在训练的方霁，换了地方更见不着了，“我慢慢学，一定能下水。”
　　好在老师并没有与她过多计较，唐一准微微松了口气。

　　一节课结束得很快。体育课是今天最后一节课，唐一准磨磨蹭蹭地等人都差不多走空，又回到游泳池边。
　　看着也不深嘛。唐一准心想。
　　自己已经不是小学生了，一定没事。
　　好死不死，不该想的偏偏又想起。唐一准晃了晃脑袋，想把溺水的阴影此刻从大脑里甩出去。
　　“我能行。”唐一准自言自语。
　　脚趾触碰到凉水，唐一准心里打了个寒颤，呼吸骤停。
　　“还没下去呢，怕什么。”她安慰自己。
　　唐一准紧紧抓住扶手。
　　只要踩着楼梯一点一点下去就行，很简单。
　　就像画画一样轻松……
　　才怪。
　　唐一准脚下一滑，手忽然没了劲，整个人滑进了池子里。
　　水从鼻腔，从嘴里，从耳朵灌进。
　　完了。要死了。
　　仿佛一瞬间回到小时候，在少年宫里。
　　小唐一准听了妈妈的话，下了课去找上游泳课的表姐一起回去。
　　天很热，唐一准在游泳馆门口等了许久也没见表姐出来。她口渴急了，可是妈妈给的零花钱在表姐那，唐一准走了进去。
　　游泳池里人多，路边上水也多，唐一准穿着新鞋子，生怕弄脏，一路上低头紧紧盯着鞋子，却一不小心跌进了游泳池。
　　身上背的画板也落进水里，本来要拿去参赛的画，散落在水面上。
　　唐一准心里慌急了，又担心鞋子弄湿被骂，又担心画被毁。整个人在水里瞎扑腾，喝了好几口水。
　　周围十分吵闹，唐一准意识渐渐清醒时，只听见有人说：醒了！救活了！
　　前一秒刚从死神手里归来，唐一准又迎来更大的打击——没有一张画是健全的！
　　她一边咳嗽一边大哭，大家只当她是吓着了，紧急找她的家长。
　　“别难过了，以后学会游泳就不会怕了。”一个声音安慰道。
　　此时的唐一准哪里还能回忆起刚才的恐怖，心里全是害怕不能参加比赛。
　　“我才不学游泳！我要画画！要拿奖！”小孩的固执。
　　唐一准感到手里湿哒哒的，是她的画稿们。
　　“没关系。你再重新画一张！”还是刚才那个声音。
　　唐一准睁开被泪水淹没的双眼，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光，“画不好了。没时间了。”像是已经哭光了所有力气，唐一准微微啜泣着。
　　那人拿起一张她的画，“你叫唐一准啊，你放心，你一准能拿奖！”
　　那人说得十分笃定。
　　“真……的吗？”
　　唐一准还没能听到回答，就被闻讯赶来的表姐给拉走。
　　“我可真服了你，等下你妈又得怪我没管你了！”
　　唐一准小步跟着表姐，又回过头去。
　　一个模糊的人在对她招手。

　　”唐一准！“
　　原来在水里泡久了还会出现幻听。
　　成了！
　　唐一准的脚终于不负所托，成功踩住人间的阶梯。
　　唰地一下，一股水花从头顶浇下来，才获得呼吸的唐一准还没能睁开眼，又呛了好大一口水。
　　手臂感受到陌生的支撑力，唐一准的脚险些离开池底，好一阵心慌。
　　可接下来，她却不知道这心慌到底是怕淹水，还是因为看见了方霁。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太危险了！”方霁的手劲大，捏得唐一准的手臂有些胀痛。
　　方霁似乎很着急，但唐一准心却大得很，“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水下憋气。应该……还好吧，哪有那么危险。”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会有人担心啊！”
　　也对。唐一准心想，万一真的出了事，这次比赛画稿完成不了，李老师得急死。
　　方霁见唐一准有在认真反思，这才松了手。

　　比赛结果出来，唐一准的画获得了一等奖，年级主任在广播里大肆表扬了一番。
　　唐一准坐在教室里，心里狂欢，却又得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别扭，被教育得方方正正，得谦虚，不浮躁。
　　“恭喜你。”解小青在一旁收拾书包。
　　“谢谢。”唐一准轻轻地回应。
　　虽然自己没有解小青那样光彩夺目，但是画画这项她唐一准能够获得瞩目的。
　　“恭喜你！一准！”方霁不知从哪冒出来，头发湿漉漉，衣服也可见的湿透。
　　这么些天，方霁几乎没回教室，大抵是从广播里听到了消息，这才知道的。
　　“嗯。”唐一准点点头。
　　“太好了！你拿了奖，高考就可以加分，这样我们都可以考去A市！”方霁兴奋道。
　　“我应该、不行吧。”
　　唐一准老早看方霁的采访时就知道他想去A市，可去那对唐一准来说比考十个Y中还难。
　　“你可以。一准能行。”方霁赌气似的，“你说是吧？解哥！”
　　“嗯。”解小青敷衍地回答，又转头用肩轻轻撞了一下唐一准，“我相信你能行。”
　　此时的唐一准像是一团棉花飘忽在空中，最喜欢的两个人如此信任自己，何德何能！

　　就这样过了一年。
　　方霁依旧给解小青送零食，解小青依旧不吃，唐一准除了吃还是吃。
　　直到有一天，解小青转学。唐一准想，方霁大抵是不会再送了。
　　第二天，零食却准时出现在唐一准桌上。
　　接着，第三天、第四天……
　　或许是方霁在集训中，不知道小青转学了。
　　唐一准把这几天的零食全装进手提袋里，到了方霁的训练场，却没找到他。
　　一男生路过，问她，“你找谁？”
　　“我找、方霁。”
　　“方霁！又有人来找你了！”男生喊道。
　　“我没空……”远处传来声音。
　　男生无奈地耸耸肩，“他最近很忙，你们都别来找他了，又见不到人。”
　　“知道了。”手提袋的提手在唐一准手里揉搓成一条绳，“我……走了。”
　　“唐一准！”
　　唐一准还没走出训练场门口，方霁追上她，“怎么是你！”
　　“我……”
　　“你等我一下！”方霁转身跑到男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兄弟，帮我给教练请个假！”
　　说完，他进更衣室拿了背包，又回到唐一准身边，“我今天有空，一起走吧！”
　　“你能喝冰的吗？”方霁问，“天太热了，请你喝可乐呀！”
　　唐一准点点头。

　　方霁把买来的可乐放到唐一准手里，又顺势接过她的手提袋，“你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回家用不上的放教室就好啦。”
　　“是给你的。”
　　“给我的！”方霁打开手提袋往里看。
　　“小青她转学了，你还不知道吧。”余晖落在方霁的脸上，迷人得让唐一准没注意到方霁那一瞬的失落。“你给她的东西，我都替你收好了，你以后不用送啦。”
　　“我知道！”方霁音量忽然大了些。
　　他这是生气了？唐一准思索是不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是给你的！”
　　？
　　唐一准一愣。
　　“一开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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