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文]Happy Ending

　　他打算生日那天请几个朋友吃饭，人不多，就在湘锦酒楼二楼定了个小包厢。本来以为那天不是周末，大多数人腾不出时间，可打电话的时候，个个都说一定来，不要等周末补办了，就是第二天还要上班，晚上不能喝酒。
　　他没几个亲近的朋友，不算网友，现实中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以前有人对他说，咱们要是吵架，你离家出走的时候千万别投靠朋友去，没两下就找到了。他捶那人一拳，你就这么想咱们吵架啊！彼时他套着围裙洗肉，挥了那人一身水，然后又回头继续洗，晚上要给那人做红烧大排。
　　那人笑嘻嘻地靠着门框，从他背后传来午间新闻嗡嗡的声音。
　　过了这么些年，朋友没见多，人却益发地淡了。公司里的刘叔说他，看你就是过得不开心的样子，小年轻愁啥愁啊？他轻轻摇头，我不年轻了，三十多了。
　　三十多，单身，租房子住，三年没回家。
　　偶尔翻相册，大学的照片都是出去玩时照的，一大群人一起，天气极好，太阳照得人脸上发光。也有宿舍里的照片，惨不忍睹的乱，中间拉了一根绳子挂衣服，一人从蚊帐后面探出头来朝隔壁下铺喊话，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自己也有那么不修边幅的时候呀。再往后就是单人照和别人帮拍的双人照，有张在植物园里的，那人搂着他肩头，他笑得比身后盛放的杜鹃花还欢畅。还有照坏了的，他面对镜头，那人侧着脸看他。
　　年轻的时候他活泼跳脱，高兴了搂着人笑不高兴了就一甩手，不知道多快意。只是这样的他也免不了要变成现在这个安静清冷的样子。
　　照片数量不多，还没装满一本，他看着最后那几页空白发了会儿呆，最后啪地合上相册塞进抽屉里。
　　下班回家经过麦当劳，这家麦当劳生意好得吓人，他每天都看到里面人头攒动。在中国，这种快餐店怎么开怎么赚，他以前跟人说，等咱们有了资金，辞职去开麦当劳，我做老板你做经理，包准赚！那人可不服气了，我也出了钱的，凭什么得给你打工？他挑眉一笑，那是你的钱吗？你人都是我的，钱也是是我的！
　　多么肆无忌惮。不怕人生气，就怕人不理，小孩子似的，幼稚、任性、孩子气、无法无天，那人只说错了一点，他不需要等到七十岁，他三十岁就长大了。
　　门口站着一对母女，女儿眼巴巴地朝店里张望，突然拍手欢叫爸爸爸爸，然后一个男人就推门出来，手提两个印着M字的大纸袋。三人一起走开，小姑娘走中间，被母亲牵着手，一蹦一跳。
　　他记得四年前那人有了孩子，也是个女孩，他没见过，却无理由地相信她就应该像这个小姑娘一样，圆眼睛深酒窝，那人也会为她奋力地挤进人群里去买一份洋快餐。
　　他是在那人的孩子出生半年后才知道的，他们共同的朋友不多，知道内情的也不在他面前提那人。这个城市这么大，如果两人真不想见面，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他听说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面上没所谓地应了声“哦”，想的却是连孩子都生了，怕是不可能了吧。朋友走后，他在厨房洗杯子，客厅里的电视开着，过了一会儿，有个女声说，午间新闻播报完毕，谢谢您的收看。他怔怔地，突然流下泪来。
　　四年了，细细算来，他们也有三年没见面，最后一次是在闹市区，他站在街对面，一直看着那人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人流里。不算是见面，那人根本没看到他，他却心里安慰。那人西装革履，看起来过得挺好的。
　　曾经说过等那人到三十五岁，如今时间快到了，他并不觉得失望，只有满心的平静。过了这个生日，就向公司请假回家一趟吧，爸妈总是在电话里唠叨怎么都不回来呢，这次不告诉他们，让两老惊喜一下。回到家后他上网查机票，选好了时间，就等请假批下来以后订票。
　　他等了，没等到，怪他自己笨，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生日那天晚上，他到得最早，点好一桌子菜。朋友们陆续入席，菜上来了就开始狼吞虎咽，吃得差不多了才有人想起这是他生日，几个人要给他唱生日歌，五音不全的大男人，唱着走调到天边去的生日歌，简直是魔音穿耳。好不容易捱到他们唱完，他正要说几句嘲讽的话，包厢门无声地开了。
　　那人站在门口，手里牵着个小姑娘，扎马尾辫，眼睛圆溜溜的。
　　没人说话，小姑娘看到认识的人，扬起声叫“蔡叔叔！”那人放了手，小姑娘蹦跳着跑向她的蔡叔叔，那人却没动，眼睛牢牢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
　　“我离婚了。”
　　他一笑，“你那语气，好像在说你杀人了一样。”
　　那人表情有些微震动，然后又平静下来，而他就那样直挺挺地坐着，直到旁边的人给他递上纸巾，他才发现自己的脸早就湿得不成样子。他接过纸巾，不知怎的，突然冒出要订两张机票的想法。爸，妈，对不起，我要做不孝子了，可是却高兴得快要晕倒。朦胧间他抬头看，觉得那人离自己太远了，太远了，明明等到了，怎么还离得这样远。
　　“还不快进来，等你好久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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