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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走这边,你能行动利索点吗哈利?”
“抱歉。”哈利不再左顾右盼,快步跟上走在前头的带路者,他说服自己移开视线,不太清楚长时间盯着某人的背影算不算一件太失礼的事情,尤其是当后者有一张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时。
“所以我死了?为什么我不能像鬼魂一样飘着移动呢?”哈利边检查自己的掌心边向带路者发问。
“兄弟,你认真的?我也会感觉到疲惫呀。”
“你会吗?我的意思是,瞧,你可是死神!”
蓝眼睛的小伙子停下脚步,用签字笔的末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人类创造了文字,我们才拥有了名字,你看在史前,我们不过是一种倒下了就醒不过来的梦而已。”
噢…哈利的感叹拖着无力的尾音,不是很懂对方话里的含义,恰好此时他们将要踏进一段被玻璃墙装饰的长廊里,倾盘的暴雨洗刷着周遭的景致,哈利低声抱怨:“没完没了…”
“有时也让人焦躁——你好啊。”身材纤细的黑发青年从阴影里走出来,哈利多看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一眼,才把目光投向青年身后面无表情的伏地魔,后者在听到自己的领路人调笑另一位死神的时候将脸别向窗边,似乎那里有比雨水更有趣的东西。
“也问候你,甜心。”
“这是我第三万一千四百一十五次让你别这么叫我,拉尔夫。”
“别这样,我只是想画一个完美的圆。”
哈利被晾在一边,隔着两位正调情的死神,他发现逆光的伏地魔背影像雕塑一般僵硬,救世主和黑魔王生前的对立让此刻的一切都变得匪夷所思,是的,哈利理解他,他也希望自己的脑袋长在地里,听不见那些让他寒毛倒竖的谈笑声音。
短短的一段路像绵长的折磨,直到分岔路出现,领路者挥手暂别,两人都悄悄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伏地魔带着憎恶警告哈利:“别再到我眼前晃悠!”
“说得好像我乐意似的!”哈利发誓,伏地魔只配得到街角垃圾箱级别的待遇。
蓝眼睛的死神给哈利系上识别身份的腕带,如此一来所有繁琐的程序都完成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在下一段旅程召唤他踏上征途前哈利需要找一份工作,找一个住所,享受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领路人——现在是监护人提供了一个不错的点子,也许哈利可以去他的咖啡店应聘。
“真奇怪,雷德克里夫先生,地狱里也需要进食和休息,甚至是——工作。”哈利揣测,也许将两只脚都踩进同一个水洼里也算一种当地文化。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将这里称作天堂。啊男孩…这里不过是能量的中转站而已。”
“那我们现在往哪走?”
哈利灵活地避开那些迎面撞过来的人,他们身上的白衣裳让男孩联想到普通医护人员的装束,死神向他微笑:“我以为你会想要先见到‘他’。”
总有意外破坏这些许的好奇心,身着长裙的女士从路侧的门里伸出了手作阻拦:“等等,小子,让你的小情人注意点!”,哈利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他抬起头往房间里一扫,才发现乖巧地躺在病床上的正是不久前被卷入了车祸的女人,雷德克里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只好低下头来:“我很抱歉,海伦娜女士。”
哈利认为袖手旁观也是一种错误,正打算加入被批评者的队伍,突然的心血来潮让他将头转向走廊的前方,正好与那处站着的男人视线交错,他脱口而出:“教父?”
男人大步跨过这短短的距离,将男孩搂进一个犹带湿气的怀抱里,万般珍惜地呼唤他的名字:“哈利——”
一个全心全意,结实有力的拥抱,哈利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他终于确信自己并非是孤独的行者。
两位死神交换了一个眼色,给重逢的教父子留出一片安静的空间。
“我看见你的魔杖落在大街上,当时我还有点不清醒,以为你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男人将属于哈利的那根魔杖从袍子的内兜里抽出来,用袖子擦干净后还到他的手里,还为他理了理凌乱的刘海。
哈利该说自己也想念他吗?可在他的记忆里这分明又只是一场初次见面。他觉得自己的心是盈满的,话到嘴边声音却哑了。
他的教父疑惑地看着他,最后还是雷德克里夫上前来作出了解释:“他失去了生前的记忆,我推测是雨水在净化魔法残余物的时候冲击到了他的大脑。”死神指着哈利额头上的闪电形伤疤,这痕迹已经淡化到不靠近看是发现不了的程度了。
男人的视线在哈利和死神间来回穿梭,当他理解到这意味着什么,在教子反应过来前他就将那声短促的悲鸣咽回了肚子里:“噢…”,哈利不安地握紧拳头,不清楚自己是否让男人失望了。
可是他的教父最后却鼓励地朝他一笑,郑重地再一次作出了自我介绍:“小天狼星,我是小天狼星•布莱克,是你——哈利波特的教父。”
“你当然是!”哈利的嘴角咧得很翘。
“小尖头叉子。”小天狼星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你愿意与我一起生活吗?”
哈利雀跃地颔首肯定,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踏实安稳的地方。
一直在不远处默默地观察这边的小天狼星的领路人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在和两颊涨红的雷德克里夫握手以后,温和地示意众人可以寻一个更合适的地方继续。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小天狼星兴奋地绕着哈利打转,喋喋不休地诉说一些与伏地魔视角迥异的往事,哈利时而瞪大眼睛发声惊叹,他就得意洋洋地笑得开怀。在一条长长的通道里,另一端走近的人面目渐渐清晰可见,小天狼星收敛了笑容,脚步一转把哈利掩到了他的身侧,表现得像是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出现了似的。哈利好奇地探出脑袋,只见一位绅士的身后一只油腻腻的大蝙蝠让地面掀起了小小的黑色波浪,仔细一瞧,原来只是一个消瘦的人裹在黑色的斗篷里,那人注意到哈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天狼星将他掩得更严实了,哈利眼角的余光只看到他耷拉往下的唇角。
“他是谁?”
“鼻涕精。”他的教父不屑地哼哼。
夜幕降临,照明换上了人工的光源,多彩的霓虹在雨里朦朦胧胧的,两位死神将哈利和小天狼星送到了集体宿舍的大门前,雷德克里夫提醒哈利:“明天准时到我的店里来,好吗?”
“你说了算,老板。”那双凝视他的蓝眼睛让哈利有点忐忑,“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是什么?”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那么早就来到这里。”
哈利的表情变得迷茫,死神摆摆手让他别在意。当哈利的视线不经意地擦过不远处的教父之后,他提出了这一夜结束前的最后一个疑问:“既然我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也能见到我的父母呢?”
“不…很遗憾,他们比你们先走了一步。”
“…好吧,谢谢。”
哈利将清洁用具放回储物间里,对一旁显眼的大镰刀吐了吐舌头,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向柜台后翘着二郎腿玩填字游戏的雷德克里夫打了招呼,撑起伞走在回家的路上。
“嗨!”弗雷德向他招了招手,生动的红头发在雨天里也清晰易见。
哈利小跑到台阶上稍作等候,塞德里克给大门落了锁后也加入了男孩们的队伍,哈利一直都有点羡慕这位年长的男孩俊朗的外形和得体的谈吐。
在弗雷德准备讲一个关于被巫师偷走的渡渡鸟的笑话时,哈利注意到路边的巷子里传出了异样的动静,三个男孩在拐角处探头探脑,竟看到了几个身高体壮的青年围着一个老人起哄。
“这算哪门子的成年人呐。”哈利愤愤地要上前制止,塞德里克扯住了他的胳膊,脸上写着犹疑:“等等哈利…那是伏地魔!”
哈利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看看垂下眼睑的的塞德里克,又看看沉默地注视着前方的弗雷德,想想前些日子自己发过的誓,再对比一个被粗暴地推开的老人,哈利边想着该不该反省自己的英雄主义边迈开了步子。
“就在那边,警察先生!”
等一哄而散的人不见了踪影,哈利走近一声不吭地弯腰捡文件袋的伏地魔,将后者折了骨的伞拎起来。老人回头看见了生前的死对头,冷冷地笑起来:“救世主慈悲济世,救了他的敌人,想让他们转个信仰,投到他的脚底下。”
“拜托,伏地魔,你的嘴里真的就没有一句好话吗?”
“那看来这黄金男孩是想要魔王大人对他歌功颂德!”
哈利竖起眉毛瞪着他,像在看一种顽固的污渍,老人不依不挠,继续嘲弄:“在你身后的同伴会不会觉得他们在养一匹白眼狼,让我看看,韦斯莱家的小子,还有在那墓地里永远闭上了双眼的男孩,波特,你当他们的面帮助他们的仇人,能满足自己伪善的欲望吗?”
哈利没想到两个伙伴还与老人有着这般纠葛,他们从不谈论落入冥府前的往事,平和得像是确实地寿终正寝,然而这与他相仿的年龄,却间接证明了他们死于非命的可能性不小。一时之间,哈利只觉得手脚冰凉,他的朋友可能已经抛弃了他。
“可是他会后悔吗?”塞德里克小声地自言自语。
“他只是个选择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的人。”弗雷德接上他的话,对哈利的背影点点头。
棕发的男孩隔着大雨朝狼狈的伏地魔喊道:“别挑拨离间,我不会因为一个人不够卑鄙而怨恨他!”
大街上空荡荡的,据雷德克里夫所言,这一片区域是专门留给新逝者作缓冲的地方。哈利问他在这条街上开咖啡店的理由,死神刚好哼完一首轻快的调子,马上就给出了解答:总有一些怀着遗憾的人执着地等待,或者是拥有漫长滞留期的人为了打发时间,他们不时来坐坐,于是店里的收入也是可观。在往常,哈利还觉得这种安宁的氛围挺别致的,此时,三个男孩沉默地走在一块,除了快要习以为常的雨声,天地间静得有点可怕了。
哈利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弗雷德就用空出来的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伙计——你不晓得。我们在知道你记不清事的时候可是松了一口气,谁吃得消这双绿眼睛天天眨巴眨巴地对着我们埋怨自己呐。既然还有希望,为什么要被负罪感束缚呢?”
“没错。”塞德里克耸耸肩,“放下它吧。”
哈利在玄关处嗅到了晚餐的香味,厨房里传来了谈笑的声音,小天狼星带着笑容跑到通道上迎接自己的教子:“是莱姆斯和唐克斯过来了,我们可以尝尝月亮脸的手艺啦。”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哈利的心情有所缓解,这几天他的教父积极地锻炼厨艺,后果就是让他的味蕾持续了消极的罢工。他走进餐厅,为唐克斯接过搅拌沙拉的大碗,提醒后者有东西沾上了她的黑发;莱姆斯将锅里的通心粉倒进瓷盆里,然后为他的妻子摘下了那片顽皮的叶碎;小天狼星嘴里念着煎培根该用到的时间,把餐具摆放整齐。
哈利嚼着熏肉,听莱姆斯述说他的见闻,唐克斯添了打趣,然后小天狼星附上建议,他觉得这一切像梦一样美好,考虑到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在不可复苏的长眠之中,这比喻倒也挑不出错。
然而,哈利想,哪怕在梦里也有残缺。
注意到教子恹恹的神色,小天狼星轻轻地问他:“出了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事。”哈利抬起头,意识到自己没法在一双隐含期许和担忧的眼睛下说谎,“只是遇到了某人…伏地魔。”
接着哈利只能在几位长辈的接连追问下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小天狼星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莱姆斯用不赞同的眼神示意他冷静,男孩抿了抿唇,该是时候和两位与自己的原生家庭关系紧密的大人好好地聊一聊自己的双亲了,他心里缺失的一块埋藏很深,可是总要鼓起勇气挖掘出来。
“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怎样的人,每当空闲的时候,我都在想。”
“詹姆斯。”小天狼星抬眼,正好与莱姆斯对上了视线,“莉莉。”
然后哈利听说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他遗传自父亲的凌乱黑发,母亲则送他一双绿得惊人的眼睛。小天狼星在回忆的时候眼里闪闪发亮,一边提及自己的挚友是如何在游走球和对手的夹击下夺得那只狡猾的金飞贼。莱姆斯描述他们在城堡里的夜游探险,怎么躲过巡夜的教授,怎么敲开密道的入口…月亮脸,虫尾巴,大脚板以及尖头叉子,劫盗者承认他们确实不怀好意,可是今夜的恶作剧已经就此结束。
“…詹姆斯爱上了她,她的双眼神采奕奕,红发似火,是一个如其名般纯洁,却坚韧的人。刚开始詹姆斯…我们都还年轻。冲动,鲁莽,就像那个年纪的其他男孩子一样笨拙。他想要讨好莉莉,却总是适得其反,直到他们向我们宣誓唯有死亡方能分开彼此,詹姆斯都觉得自己是被天大的馅饼砸中的幸运儿。不过我们知道,莉莉总是看着他的,一直都是。”
哈利坐在椅子上,脚下的地板却像是长出了连天的草地,那座宏伟的魔法学校在不远处投下了大片的阴影,劫盗者与他母亲的时间被扭转,青春重现,在波光粼粼的湖边追逐着被风吹起的羊皮纸,他们跑过他的身边,欢声笑语远去,所有美好的时光紧随他们,在黑暗中退逝,哈利期盼他们回首过来,站在山毛榉下的父亲和母亲的脸却只剩下模糊的一片。
唐克斯给他递过去一杯水,他眨了眨眼睛,将眼眶里盈着的水汽挤掉,盘子里的通心粉也凉了。
“…他们付出了代价,用生命换取了生命,可你却还是来到了这里…”小天狼星的声音非常忧郁。
哈利多么希望知道他未曾辜负父母亲的努力啊。
在聚餐过去的几天后,哈利在雨里踱步,湿哒哒的天气配得上阴沉沉的心情,他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差点被迎面冲过来的人掀倒。在他稳住身形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经过他,追向那位冒失鬼。他被吸引了注意力,在看清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的时候,又希望自己干脆瞎了算了——又是烦人的伏地魔先生,但这位老先生终于遇上了真正的麻烦…那些青年看起来确确实实是打算动粗了。哈利在原地驻足,伞下的绿眼睛木然地看着那光景,心想,他活该…然而哈利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拳头砸到肉里的声音就像锤在他脑子里一样。
哈利,你可怜他,谁来可怜你,可怜那些失去家的千千万万的人。
男孩伸手抹了一把脸,放下手里的伞,怒吼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与绝望:“停下!停下!停下!”
青年们的动作停顿片刻,哈利感受到饱含敌意的视线,他们还是选择了继续复仇的行为。男孩快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得沉重有力,他推开一个不留情地殴打老头的人,然后他也被加入到需要得到教训的名单中。哈利嘶哑着声音问他们这是正确的事吗?更多的拳打脚踢落到他的身上,他隐约听到伏地魔虚弱的一句:“愚蠢。”
像是混杂了许多的感情,又像是不掺一丝感情。
等哈利觉得世界变得更清净的时候,痛楚在折磨着他,却好歹不再叠加更多了。一把低沉的,冰冷的声音这么说:“波特,我早该料到,哪怕是死亡都不能阻止你惹是生非。”
他睁开肿胀充血的眼睛,翻过身来躺着差点让他被雨水给呛死:“…鼻涕精?”
“你——怎么敢?!”他们曾在连接行政区的通道处有过一面之缘,这蝙蝠精一般的男人揪起了他的衣领。
“我…很抱歉,我早该想到这并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而不远处的伏地魔摇摇晃晃地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他这么称呼这个男人:“——西弗勒斯•斯内普!”
名为斯内普的男人手里的动作有瞬间的僵硬,最后还是无视了伏地魔的呼唤,只是直直瞪着哈利,用干巴巴的语调开始了新一轮的嘲讽:“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跟着你那个肮脏的教父走在一起,到处闲晃,把鼻子伸到不该嗅的地方去好为自己挣一点荣耀?你的母亲会怎么看你,她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就为了让你用这个身躯给仇敌遮风挡雨?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一点心,不知道有多少人巴巴地指望着救世主救苦救难!慈悲!圣人哈利波特!”
哈利又是愤怒又是不解,淹没在恐慌的海洋里,斯内普的话语刺伤了他,身体的温度也被怒涛卷走,他想起了塞德里克的脸,又想起了弗雷德的话,最终他说:“…至少我不能让自己后悔。”
“波特,你看看这个男人,看看这个义正言辞的男人!他竟然也有脸面对你大放阙词——西弗勒斯,回忆不太有趣?是谁偷听了预言,是谁匍匐在我跟前,是谁将情报贡献!波特,就是你眼前的男人,他将那致命的预言带给我,然后才有了这一切!”
斯内普原本灰黄的脸庞瞬间失却了血色,他放开了哈利,浑身发抖,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朝伏地魔大吼:“闭嘴!闭—嘴——!”
老人发出高亢,刺耳的笑声,花白的刘海丝丝缕缕的黏在额头上,脸上的青紫明显,五官因为扭曲而狰狞:“谁恳求我——杀了那男孩吧!饶过莉莉!——你真的对那个泥巴种爱得深刻,能让你背叛自己的主人,叛离最伟大的理想,你做叛徒,做间谍,可你别忘了,你造成了这一切,是你自己选择了这么做!——如今你敢去面对她吗,敢去向她要一声原谅吗?”
伏地魔转过脸来问陷入混乱与震惊中的哈利,后者花了点时间才让舌头捋直了作出解答。
“波特,你的父母现在在哪——?”
“…………我的死神说,他们先走了一步。”
斯内普突然就变得像湮灭了所有灵气的石像一般,任雨水冲刷,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收束在一个顽固,冷硬的容器里,静静地等待腐蚀的降临。
“西弗勒斯,西弗勒斯。”伏地魔的话语渗满了毒液,“你甚至不敢去探求一个唾手可得的消息,不敢知道她是不是就在你的咫尺之远,你心里有愧,连死亡都不能洗刷它。”
哈利挣扎着站起身,他混沌的大脑将所有的情报整理到一块,得出的结论将他的视线领向了那个萎靡的男人,后者光芒黯淡的眼睛让他心惊。
“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可他却还是来到了这里…感到快意?你最痛恨的教授终于——”
“我不恨你,我甚至都不认识你。”
斯内普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只能发出低哑的声音:“……什么意思?”
哈利垂下眼睑,将碎了一片的眼镜摘下来,让自己的绿眼睛直视对方:“我额头上的魔法残余物被洗掉的同时也影响了我的记忆,我——我很抱歉,先生,我对你没有印象了……”
男人长久地凝视他,最后展露了一个古怪的微笑。哈利发现雨势变小了,伏地魔敏感地看向天上,不多时,残留的云彩散开,犹似夕阳的红光洒到他们身上。哈利听到了远远传来的一声汽笛鸣响,一条铁轨自天上来,一路往他的眼前铺展延伸,最后又回到天上去,一列深红色的蒸汽机车从云丛里驶下,用金漆涂着5972的数字标识的车头渐行渐近。
“西弗勒斯。”斯内普的死神出现在他们身后,绅士向另外两个人点头致意,然后对有所预感的男人宣告了终点将至,“时间到了。”
伏地魔迷惑地看着他们:“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哈利更加疑惑,他指着那条长长的轨道:“一辆火车?”
那列车减速行驶,当它停下时,大量的烟雾从它的齿轮处被喷出,哈利眯起了眼,伏地魔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干扰,不如说,他表现得像是看不见这不寻常的景象似的。察觉到这件事,哈利下意识地放下了手,只是用眼睛观察它的车厢,随即他发现,那一扇扇的车窗上正映着不同的人,他们行走,他们驻足,他们选择,哈利意识到——这是各种各样的人生。
陆陆续续地有人从一旁的商铺里走出来,他们被死神陪同着,接连涌入了敞开的车门。斯内普仰起头看了一眼放出红光的天际,回头看了一眼哈利,看进他的眼睛,然后再不回首,笔直地登上了列车。
“喔…”哈利瞪大双眼,他寻着了斯内普的车厢,他看到斯内普和一个小女孩的背影,他们坐在树下,阳光柔和,落叶纷纷。又是一阵鸣笛,列车缓缓地启动,哈利跟着它走,而后小跑起来,追着那个红发女孩儿,追着一种冥冥中的灵感,而当那女孩正要扭转过头的时候,哈利被一只枯瘦冰冷的手抓住,奇异的过电感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流窜,等他回过神来,车已经只剩下尾端的影子了。
“——那是什么?!”仿佛是直到此时才拨散了缭绕的云雾,伏地魔抓着沮丧的哈利,视线追随渐渐消失的铁轨轻声发问。
然后雨又降了下来。
哈利手里清洁着玻璃杯,脸对着窗外的大雨放空大脑,难得有闲暇坐在沙发上研究电视频道的小天狼星对教子的失神发出了疑问:“哈利,怎么了?”
“小天狼星…你认识斯内普吗?”
他的教父气冲冲地甩开手里的遥控器:“他来骚扰你?他为难你了?前段时间你的伤都是他干的?!我说你怎么就不愿意提这事!“
“没有,只是一场偶遇。“哈利沉声说道,”…你知道他走了吗?“
“他走了?“小天狼星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表情一时间变得复杂难明。
哈利把杯子放进碗橱里,颔首确认:”他是个怎样的人?“
“是一个…”犹豫不定的小天狼星似乎已经过滤了许多形容词,最后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一个讨厌鬼而已。”
雨声减弱了,哈利的手攀在水槽边缘,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很快他转过身来,对自己的教父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一趟,有事找一下雷德克里夫。”
列车的轰鸣声回响在没有月亮的灿烂星空下,哈利奔跑在街上,街灯为他拉长了好几道影子,道路两旁的窗户逐次亮起,轨道由远及近,开始架设,人们从建筑物里鱼贯而出,时而向楼上的住客挥手告别。
哈利大口地喘着气,终于在人群中见到了同样气喘吁吁的伏地魔,后者匀了呼吸,对他说:“是穆迪。”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哈利。”伏地魔在分岔路口呼叫他的名字,哈利用伞挡住自己的视线,径直走过了老人。
“你想见到你的父母吗?”
“什么?”男孩带着怒气转过身来。
“你不记得他们的事情了不是吗,你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以为我说得已经足够直白了,哈利,那列奇妙的机车,你看到了它,我却没有,你知道我回头去干了什么?我询问了别的人,他们也没有。唯有在我与你进行了身体接触之后,那景象才在我眼前豁然开朗,我猜你也感觉到了,那奇特的一瞬间。”如果伏地魔指的是那电流贯身的感觉。
“你想干什么?”哈利警惕地眯起了双眼。
“不是我想干什么,这取决于你——奇迹男孩,既然你可以看到那辆列车,也许你也能登上它,这样你就可以在那些与你父母有交集的人离去时寻找到他们的车厢,然后去看你想看的东西了。”
伏地魔尽量挂起一个友善的笑容,哈利烦躁地呻吟一声,非常后悔自己在恍惚中将情况如实相告的行为。
男孩举起只手拒绝老人:“听着,这事很荒谬……”
“可也只是荒谬,男孩。你没有明确地拒绝,这说明你心里也有渴望。而我现在告诉你,这是可行的,一切所需要的不过是你愿意去尝试。你悄悄地去,悄悄地离,不做其他小动作,只是看上那一眼——这绝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仅仅是完成一个心愿。”
夏娃是怎么吃掉那禁果的?你瞧瞧是什么在诱惑她。哈利用锐利的眼神打量伏地魔的神情:“你到底怀着什么主意,伏地魔,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大发善心,若是这其中不存利益——”
“当然,我的男孩。我有所求,我很好奇,好奇我们终将要到一个怎样的地方去,我想要求一点端倪,要是我承认、”伏地魔看似恼怒地往一边啐了一口,“这很难,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需坦诚,哈利,我的心里有慌乱,为那未知。”
这便说得通了,伏地魔想让哈利将他带上那列车,他在怂恿这个男孩。
然而要说哈利完全不心动,他也欺骗不了自己,这恶魔确实很懂该怎么说服人:“可我为什么要带上你呢,我自己也可以行动。”
“你需要一个清醒的,经验丰富的人来提醒你,别耽于美梦中忘了时间,被错误的列车带往错误的地方。”
“那我可以叫上小天狼星。”
伏地魔笑的让人不舒服,他摇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你并不觉得他是一个好人选,要我说,你会比担忧自己还要担心他。”
“也许我会告诉雷德克里夫。”
伏地魔摊开手心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哈利跺了跺脚,将水花踩得四溅,老人反常地表现出出奇的耐心,就等着男孩的一句话。
“你到底想怎么做?”
“让我来告诉你。”
“我觉得他们不会高兴看到我们出现在车门周围的。”哈利试图让自己观察甄别死神们的举动别太显眼,伏地魔和他牵着手,对这列车熟悉的外观啧啧称奇,随口提出了忠告:“只要你别鬼鬼祟祟,让他们觉得你形迹可疑。”
“他们一个接一个,都在目送自己负责的灵魂,这样可麻烦了…”
“不麻烦,是时候了,做好准备,男孩。”
哈利还没来得及发问,只听砰一声,一朵礼花在夜空中盛放,伏地魔趁着死神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开的时候,将目瞪口呆的哈利扯上了车。
“这常年大雨的地方怎么也有这种东西啊…”
“角落里积灰的商品,廉价的好买卖。”
他们说罢就行动起来。哈利还思索着那车厢的大概方位,伏地魔便拉着他往前走去,不过很快就又变为了他被老人指示前路,老人竭力地紧跟着他。伏地魔的手臂太消瘦了,哈利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在移动中扯断他的胳膊。
“在这儿。”
男孩还有点犹豫是否该敲个门,伏地魔就直接将门拉开了,穆迪坐在软垫上吃惊地瞪着大摇大摆地闯进来的两个人,在发现其中一个赫然是自己毕生对抗的黑巫师头头时,穆迪向他们扑了过来,哈利眼疾手快地拉开老人,向那扇正放映着走马灯的车窗请求道:“只需要一眼,就一眼——”
这骚动转瞬即逝。
哈利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背后冷冽地响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德克里夫将哈利扭送回自己的店里,将他摔进暖炉边上的椅子上,男孩把快要掉下来的眼镜扶好,心跳得飞快。
蓝眼睛的死神环起胸膛睨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是怎么乘上车的?你们根本不可能看到它,也不可能认识到它是为何物…所以,坦诚相待,哈利,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哈利小口却急速地换气,掌心湿润:“…可我能见到。”
“什么?”
雷德克里夫弯下腰来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可你不应该…”
紧接着,这位与哈利实在是过于相像的死神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的眼神变得愈加危险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本来还纳闷着或许自己也有感觉失灵的时候呢,这便全都说得通了!”
哈利不安地搓着指尖,听死神公布正确的答案。
“哈利•波特,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你——分明还是个活人。”
霎时空白一片。
男孩的脑海里的杂念全部清零。对他而言,找回语言能力的时间比生命从无到有的发展还要漫长:“…………我没有死?”
雷德克里夫猛地睁开眼睛,里面流动的光华超乎寻常地闪耀,仿佛是有蓝色的火焰在其中舞动,他用双手固定住哈利的头颅,以这神秘的锐芒,刺破了被施加到男孩大脑上的屏障,无数的画面涌上记忆的海面,不断闪现。
姨妈家的橱柜里倒下的玩具士兵,在他眼前落下的信,通往神奇世界的墙,特快列车上接过他递去的糖果的手,课堂上挡住他视线的蓬松棕发,口袋里的魔法石头,蛊惑人心的日记本,狼人在月下长啸,斗龙的赛场欢声雷动,夜骐掠过黑湖的水面,悬崖之下浪涛震怒…然后是,城堡的残垣断壁,古老的魔法浮现的石雕,礼堂上空纠缠的云雾勾勒的魔文,它们在预示,预警,预言——
“仪式的准备已经妥当了。”
赫敏一眨不眨地盯着哈利,似乎就是为了能及时注意到他拒绝的意图,可是哈利只是扯起嘴角维持着淡淡的笑容,他红发的老友用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该是有好几天没刮的胡渣让这个总是精力充沛的大男孩看起来非常的憔悴。
“伙计,这太可笑了…你真的相信那个什么兆警,为了一些全无道理的事情——”
“罗恩,这不算空穴来风。霍格沃兹的神秘绝然不少…可是…还有什么危机呢?连伏地魔都已经倒下了,还会有什么可怕的危机呢?”女孩的嗓音失去了控制,变得较以往要尖细许多。
“无论是什么,它指向那六尺之下。而前往的咒语,我则是唯一完全符合施展它要求的人选…我们已经走得那么远了,不能让所有人的努力付诸东流,我会回来的,我和你们约好,我一定会回来。”
哈利分别拥抱了赫敏和罗恩,他们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几乎要让哈利窒息。
而当哈利推开举行仪式的房间的大门,惊讶地发现那后面站着不少人:海格、卢娜、纳威、麦格教授、凤凰社的成员、韦斯莱一家…噢…金妮,当然是他的金妮……还有那些熟悉的人们。即使情报被尽可能地封锁起来,依旧有人想要为他送行。哈利一个个地对他们点头致意,呼唤他们的名字。
“海格。”
“我在这儿,哈利。”半巨人给了他拥抱。
“卢娜。”
“哈利。”挂着萝卜耳垂的拉文克劳亲了亲他的额头。
“纳威。”
“是的。”个头高高的男孩与他碰拳。
“麦格教授。”
“波特先生。”严厉的师长为他将衣领整理好。
哈利在房间中央的法阵上躺下,赫敏拼尽全力抑制自己冲上前去拉起挚友的冲动,罗恩圈住了她的肩膀,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那一天大战才落下帷幕,霍格沃兹的礼堂上空就显现了异象,那是学校的古老魔法开始复苏运转的卜卦。是吉是凶,危机并未远去,一切只是序幕,而解救巫师界的答案,就在那亡者的国度,生者不可触及的远方。
“那么现在,我们来为哈利加护。”赫敏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
活下来的男孩睁开眼睛,迷惑地将头转向他的朋友,接触到他不解的眼神,赫敏破涕为笑:“怎么,哈利,在沉睡的时间里你的身体当然得受到保护。而这魔咒,真心实意地为被施咒者祝福的人越多,就越牢固。”
其他人都扬起鼓励的笑容。
“但愿这咒语,能指引你回家的路。”
法阵的魔文闪烁起绿色的光芒,哈利被一股巨力拉往下方,就好像从高空坠下,落地却悄无声息。他站起身来,在街上走来走去,突然感觉有什么压塌了他的发梢,他反射性地往头顶上一看,发现自己将要迎来一场躲不开的大雨。
“你们是多么的鲁莽啊——”雷德克里夫放开哈利,男孩倒在座椅上喘着粗气,冷汗淋漓,泪水不住地流淌。他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伤感、又包含着无限的美好。
哈利•波特并未死去!他携着目的闯入地府,许下愿望要守护生者的家园!
男孩兴奋地注视着空气中的某一点,他一遍遍地默念朋友们的名字,笑容越来越明亮,身体也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死神保持沉默,他走回柜台后拿起电话听筒,随手拨下了一串数字:“拉尔夫,让伏地魔到我这里来。”
“什么?别让他过来!”
“他必须过来。”雷德克里夫挂掉电话,眉头皱起来,“还记得你的目的?保持安静。”
“你可是知晓什么情况?”
雷德克里夫的脸上没有表情,哈利的喜意被这样冰冷的应对熄灭了不少。
他突然有预感,接下来要谈到的事情,绝不是他乐意听到的。
伏地魔将伞放到入口旁边的桶里,雷德克里夫问他:“他在处理你们惹出来的麻烦?”
“没错。”
得到回答的死神比了比哈利对面的椅子,示意老人坐到那里去。
哈利用力咬合后排的臼齿,抿着唇低下头不去看他。
雷德克里夫看到听众都就座以后,满意地点点头,靠着柜台,在劈啪作响的烤木材声中,他说:“我假设你们都知道,我们并不建议你们称呼这里为‘地狱’?”
两个人都配合地点了点头。
“历史为洪流,生灵充盈其中,使其运转。死亡,即是上岸休息。等候你在洪流中的位置重现,然后再度投身进去,则是轮回。”
“那列车…?”
死神点了点头:“你们乘上它,回归你们人生的循环,嵌合上推动浪潮的齿轮,使历史发展,让世界前进。”
哈利惊慌地打断他:“等等,我以为我们是会走向下一个未知?这听起来怎么就像是…一个死循环?”
“个人的细节有误差,可大方向是绝不会变的。”
伏地魔沉下脸:“我们要一遍遍地走那相同的路,犯那同样的错?那幽灵是怎么回事,它们飘荡在人世间,似乎全然不受你们拘束?”
“它们只是魔法的投影,真实本体可逃不走。巫师的感情对于魔法的影响实在是巨大,它们的执念给周围的魔法留下了太深刻的烙印便会出现这种产物……哈利仍旧是个活人,伏地魔,他从霍格沃兹的古老魔法处得知危机将至,特意紧随指示,来到这里寻找提示。”
雷德克里夫突然将话锋一转,把救世主和黑魔王都吓了一跳,哈利戒备地扭过头,伏地魔嫉恨的眼神就像蓄势待发的蛇。
“对,对,没错,就跟你们想得一样,这事依旧和伏地魔有关联……伏地魔,分裂自己的灵魂是怎样的滋味呀?”
死神脸上挂着嘲讽,继续说。
“
你可真是惹了个天大的麻烦,飞离死亡?就目前的阶段,长生只会让你们的灵魂疲惫不堪。可分裂灵魂?你是在把自己往毁灭的深渊边推——难道你以为重新轮回到母亲的肚子里就能够重塑灵魂?哈!哪有那么简单,想想看,你可是分出了七片!”
意识到什么正在发生的伏地魔脸色大变,薄唇哆哆嗦嗦,哈利用视线催促讲述者继续。
“没错,瞧瞧你最开始做了什么愚蠢的选择,你可就得带着这残缺的灵魂,一遍遍地轮回,一遍遍地被自己消减,直到灰飞烟灭的一天到来啦。”
哈利听懂了,他的心里满是快意,甚至在脑海里鼓起掌来。但是雷德克里夫扫了他一眼,低声叹气:“哈利,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下一次要面对的,是更疯狂,更无理性的对手吗?哈利,你们是一段时空中的特殊节点,当你们其中一个的选择改变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推动他人的骨牌吗?”
“…可你刚说了,大方向是不会改变的…”
死神咂咂嘴:“巫师啊,你们确实是奇妙的存在,然而故步自封的族群可没法成为历史的主流。如果你们只是大方向中的小箭头,那分散到你们每一个个体上,细微的痕迹将
会逐步叠加,直到分歧巨大、洪流不得不予以修正。想想看,哈利,当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发生变化,该相遇的背离,该和美的遭难,该受惩罚的人高高在上,你可以忍受吗?更大规模的暴乱也许会充斥在整个巫师界…当然,这些都是下辈子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大可以这么想,‘既然我不会带着记忆新生,为这事忧心也毫无意义。’…哈利,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你回不去了。”
“……你……”
“哈利,落到这里来,可没有回去的路。也许你那身体只是睡着,但你永远也醒不过来了,直到你衰老,停止呼吸之前,你甚至连被列车召唤的可能性都没有,只是被困在这里——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如果这就是雷德克里夫期待看到的,哈利敢说,前者已经确切地将他的心灌入了铅,沉到了海底。至于伏地魔,恐怕他全身的血液都涌去心脏维持它的跳动了,这般惨白的脸色他还未曾见过。
想想看罗恩和赫敏,想想那些怀着希望祈求他带回好消息的人们,所有的努力都泡了汤,他甚至无法安抚他们的心,他所爱的人们只能与无法根除的不安一同生活,直到他们
生命的尽头。他义无反顾地身赴死地难道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局吗?
“不,这一定有什么办法…帮帮我,雷德克里夫…”
“我并不是真的神灵,我无能为力,兄弟。”
“你可以!”伏地魔突然大叫起来,“死亡三圣器的死神又是怎么回事!你哪怕无法出手,也必定是有想法的!否则你根本什么都不会向我们吐露!”
雷德克里夫深深地看了伏地魔一眼,哈利继续恳求他。终于,他长吁一口气,对他们说:“你要帮助他修补他的灵魂。”
“我们要怎么做?”
“爱,无限奉献的精神,有如一种神秘的献祭。伏地魔,要修补你的灵魂,你需要爱。”
听此一言,两位死对头的表情都扭曲了。
“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实际上,现在的你们哪怕想要努力也失去机会了…但是,下一个轮回呢?或许并不止一次轮回,但只要你们肯尝试,机会就不等于零——如果你们下定了决心,就和对方分享一个吻吧。”
“……为什么?”哈利表现得像是沙漠中最后一杯水刚刚在他手里蒸发了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吻。当一个死者亲吻生者,生者的灵魂就会转化,生机会被湮灭,但是由此,他们会交换精神的标记,而这效果会在下一场轮回里显现出来——为什么我会知道?哈利,你可不是第一个跑到这里来的生者。这里确实存在着一个能够提供返程的边界,但是你已经太过深入了。”蓝眼睛的死神转过头,对颓丧的老人继续说明,“这自然不可能是你的第一次轮回,你明白吗,在你做了这个最糟糕的决定之后。你最初并不是一个无法去爱的人,只是你的灵魂到今时今日已经磨损太多了…你曾经真的成为过一个伟大的人,究竟是哪里的分歧点让你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呢?”
雷德克里夫把自己从过于严肃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将裤子边上的皱褶抹平了,打算给两个苦苦挣扎的人煮点咖啡,他耸耸肩:“帮个忙,别告诉拉尔夫好吗?”
就在一片黑暗当中,哈利沉沉浮浮,先是朦朦胧胧地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然后被摇晃着重新落到柔软的床垫上,他习惯性想要去抓枕头下的魔杖,小天狼星拍拍他的脸颊:“醒醒,哈利!”
“小天狼星!…梅林啊现在几点了?”
“哈利,我的时间到了。”
“什么…”
哈利从床上弹起来,看到他的教父穿戴整齐,半跪在他的床前,客厅的灯光从拉开的门缝里漏进来,这确实像一副道别的情景。
窗外昏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等雨停了之后,哈利系好鞋带,就和小天狼星一起出门了。
空气很清新,带着点湿润的泥土气息,温度还是略低,哈利将手插进兜里,小天狼星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他,双唇分了合合了分,想来是找不到什么好话头。两个人的步子迈得比以往要小,偶尔会有人超过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走去。这条路始终比哈利想象得要短。
天蒙蒙亮的时候,小天狼星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在遥遥的天际长鸣的声音。死神奥德曼钻出巷子,身后跟着雷德克里夫,哈利凑过去对后者耳语,想求得一份许可。
“真是难以置信。”小天狼星打量车厢的眼里有意外,更多的是怀念,“哈利,这里就像是…”
“就像是霍格沃兹特快一样,我知道。”
哈利与他的教父相对而坐,仔细地端详对方俊朗的外表,小天狼星的气色讽刺地比生前要好多了,在这个没有魔法,也失去了争斗意义的亡者世界里,他陪伴自己的教子,与老友相聚,还多看了几本书。可是哈利知道,他的教父如此热爱冒险,如今该是时候让他摆脱地府那无尽的大雨了。男孩笑起来,因为他想起小天狼星曾经对奥德曼家里藏着大马力机车一事深信不疑,这世上没有引擎的轰鸣声,一定是因为湿气惹了锈迹,水洼盖过了马路。
车窗放亮。小天狼星痴迷地看着那一幕幕闪现,穿过彩绘玻璃的光给劫盗组你追我赶的走廊留下了遍地的斑斓。哈利伸手点了点那个戴着眼镜、与他年轻的教父嬉闹的男孩,他的发梢翘出与哈利一模一样的弧度,男孩吹起手里的纸飞机,风让它降落到一本敞开的书上,红发的女孩儿皱了皱鼻子,难掩笑容,向楼上的少年郎们挥动羽毛笔。
“小天狼星,我做了许多蠢事。”哈利起身揽住了小天狼星,然后被自己的教父轻轻地拍抚了后背,“...吃力不讨好的事。”
“然而我想我还是得继续去做更多的蠢事,必须去做。”
小天狼星闭起眼睛感受教子的鬓角刮过脸颊时那轻微瘙痒的感觉:“那就去做吧哈利,你足够年轻到被允许去犯错。”
“..以及...梅林啊,小天狼星,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关于你弟弟——雷古勒斯·布莱克人生的最后时刻。”
“感觉怎么样?”雷德克里夫在车门边等着他。
哈利跳下来眨眨眼睛:“不能更好了。”
他的肩膀上是令人安心的重量,与他貌似的死神拍了拍他,随即告退:“抱歉兄弟,我有约了——不过我想你应该更想要独处一会儿?”
“好吧,和拉尔夫玩得愉快点。”
哈利目送死神远去,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雷德克里夫最终提供了帮助的原因。
——哪怕是死神也不愿与所爱分离。
云还未凝聚,宜人的晨风吹拂,竟然还能听见鸟儿啾啾啼叫,哈利好奇它们往日的踪迹,也许在这些人工造物之外,有山川,有大海,有沙漠,有冰原,即使是再渺小的灵魂,也会有它们的归宿。他和一些快要错过班车的人擦肩而过,曦光将每一块石板都照得闪闪发亮,哈利心有灵犀地抬起头来,就见到伏地魔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熨得平整的衬衫妥帖地包裹住马甲下的躯体,身边拄着一把长伞。他也没有打招呼,伏地魔想来也不需要,他只是往那边走去,坐到伏地魔身旁的空位上,这里有最好的视野,可以看到列车伴着红色的天空,带着他深爱的教父,驶向下一场人生。
“帮个忙,下辈子别再把自己弄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好吗?”
“我—不—会—记—得—的,波特!”
哈利看着伏地魔恼羞成怒的样子,咧出了笑容,至少后者现在看起来还像个翩翩绅士。
他们试着将脖子倾向对方,短短的距离也能让他们踟蹰许久,哪怕是史上最残暴的黑巫师,此刻也将视线游移,不愿放到对方的脸上。然而当靠近到气息足以交融的最后一点间隔,哈利不自觉地抬眼一瞧,就发现伏地魔正好也瞅向了他,男孩将眼睛阖上,然后说。
“I’m ready to die.”
在双唇交接的时候,雨又降了下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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