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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
什么是江湖?
一刀斩断万般恩怨,一剑挑起千古情仇。
你可以说,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也可以说,有名利的地方,就有江湖。
三山五岳,天涯海角,无处不江湖。
*************
岳千枫是谁?
只要在江湖中闯荡过的人,可以不知道秦皇汉武,可以不通晓百晓生的兵器谱,却决不能不知道岳千枫。
你若说不知道岳千枫,就会有人用蔑视的眼光打量着你,然后很肯定地说:“你一定不是江湖人,至少,决不算是。”
你若是在江湖中随便找个人,问他有什么样的追求,他的回答一定是这样——
成为第二个岳千枫。
岳千枫是江湖第一大侠,是超越所有“第一”的存在。
如果说江湖上只能有一个“第一”,那么,必然是岳千枫。
他的出名或许是偶然的,但之后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就不会再令人怀疑他有被称为“大侠”的资格。
慷慨,直爽,诚信,重义,慈悲,怜悯。
所有代表“侠义”的言辞,用在他身上都决不为过。
他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象征。
——侠义的象征,精神的象征。
他是将侠之大者发挥到极致的人,更是所有初入江湖的少男少女们奋斗的方向。
他虽然不是武林盟主,却比武林盟主更具号召力。他虽没有建立任何门派,却只要一句话,就有无数门派愿意为他卖命。
*************
岳千枫是谁?
岳千枫就是我。
我就是岳千枫。
此刻,我正斜靠在铺着雪白狐皮的软塌上,看着窗外的一枝寒梅。
小院深幽,一声鸟鸣也无,静得连雪花落在枝头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享受这样的安静,也害怕这样的安静。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敢卸掉所有面具,才敢去想想自己。
只可惜,我几乎都已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表情和什么样的心境。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会惶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有。
若是这想法被人听到,那人一定会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岳千枫有名有誉,有地位有朋友,所得早已超过百年来任何一个江湖豪杰,竟然还不满足,竟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错,岳千枫的确已有了江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只不过,是那个岳千枫——大侠岳千枫,而不是这个岳千枫——属于自己的岳千枫。
这些年来,所做所想,全都是身为“大侠”的岳千枫,而绝非身为“我”的这个岳千枫。
岳千枫是什么人?他一心为武林谋福,一心帮助他人。他无所畏惧,大善大勇,没有任何困难能让他倒下。
这样的岳千枫,怎么能够悲伤?怎么能够消沉?怎么能够害怕?
所以,他永远都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无论多么痛苦绝望,都要表现得自信乐观,云淡风轻。
江湖人眼中的我,就该是这个样子。
只是,他们似乎都忘了,我不是神,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有爱,有恨,有无法做到的事,有无法达成的愿望。
我也想大哭,想怒骂。
可是我不能。
因为我是岳千枫。
我已很难再有别的感情。
原本存在的,现在却很难抓住,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惶恐,是无助,是空洞,是茫然。
自从十年前那次意外,让我不得不牺牲了即将满月的儿子,去换取所谓的江湖和平之后,我便有了这种感觉。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那场变故中,我失去了第一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原以为这就是世上最痛苦的事了。然而第二天,第二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我说完最后一句话,也决然离我而去。
她说:“我早已知道你有侠义的胸怀,也一直以为自己能理解你,但直到现在才明白,其实我错了,我永远也追不上你的脚步。所以,我决定离开,从此只在身后仰望你。”
她从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所以,她真的走了,真的没有回头。
从此,我便陷入这种难以医治的痛不欲生中不能自拔。这是怎样一种锥心的痛苦,骤然间贯穿了全身,甚至愈演愈烈。
痛到了极致,便不再感觉得到痛。而我的最后一种感情,也随着这种痛沉淀在心底。
忘了时间,忘了爱,忘了所有的自己,便成就了现在的岳千枫。
我一直相信,在这个世上,人人平等。当你得到某些东西的时候,就一定会失去另外一些东西。
我得到了极致的荣耀和光辉,便失去了所有作为“人”的感情。
时光荏苒,当旧事被当作故事传颂,我也从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成了一个神话。
也许已有很多人超过了我当年的成就,但从没有人敢质疑。在他们看来,连想象一下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此消彼长,生生相息,荣耀到了极致,也就成了悲哀。
我斜靠在铺着雪白狐皮的软榻上,看着窗外的一枝寒梅,心里却不知该想什么。
今年,我已五十三岁,这样闲适的日子,确实是适合一个老人的。
然而,我是岳千枫——永远不敢因为任何原因懈怠的岳千枫。
良久,我终于害怕了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从榻上走下来,走到大厅。
岳霆就在厅里,见我出来,便笑着走过来:“爷,您需要什么?”
岳霆是我的管家,跟在我身边几十年,为人精明能干,诚实可信,只要交给他的事情,从没有办不到的。
他这样问我,我却不知道要做什么,随口说道:“我要出门。”
“出门?”岳霆点头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备车马。”
想都没想,我立刻摇头:“不用,我想一个人走走。也不用派人跟着。”
“可是…”他还待再说什么,我微微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以我岳千枫现在的地位,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淡淡地笑,口气中的自嘲却无法掩饰。
岳霆是最明白我的人,闻言便不再多话,只道:“既然爷已决定,请您务必小心,早些回来。”
我点点头,赞许他的体贴。
他默默地送我到门口。我们一前一后,距离只在一步之间。
亲近却不过分接近,这一点,他永远能做得恰到好处。
走了几步,我才发现自己竟穿着便服就出来了。
稍稍顿足,我便释然:这样也好,免得被人认出身份。
街角有个捏泥人的小商贩,正憨头憨脑地和两个姑娘讨价还价。不远处的当铺门口坐着一个叫化子,正低头数着破碗里的铜板。一个妇人从我身边擦过,没走两步,却又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责怪我没有给她让道。
我对她笑了笑,表示抱歉。
到了我这样的极致,已没什么事情可以去在乎,也无须在乎了。
忽然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衣角。
“爷,您要坐车么?只要五个铜板…”怯生生地声音响起,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姑娘正用渴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了睿儿,那个即将满月却又夭折的我的孩子。若是他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什么车?”我微笑。
小姑娘抬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稍显破旧,门板上的红漆已剥落,露出大块大块的木质板底。拉车的马也老了,在冰天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呼哧出白气。
我转身走了过去,一捋长袍的下摆,登上了车。
小姑娘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忙不迭地跟过来,伸手利落地跳上车,问道:“爷,您去哪儿?”
这样的天气,去哪儿好?
“去龙涎山吧。”我道。
“好勒!您坐好。”小姑娘老练地执起缰绳,吆喝一声,驱马前行。
小小的年纪就出来讨生活,需要怎样的一种坚忍?以她的力气,赶马车实在很勉强,但只要能赚到几个铜板,她就会乐上一整天。这是多么平淡的幸福和快乐,在我看来,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老马拖着车,载着我缓缓出城。
龙涎山之所以称为龙涎山,只因为山顶终年积雪,到了春暖花开之时,低处的雪融化,形成一条大瀑布。从远处看,那山宛如一条盘踞的巨龙,飞流就仿佛从龙嘴里坠落。
山路崎岖,加上刚下过雪,路又湿又滑。看着那小姑娘吃力地挥舞着鞭子,我忽然有些后悔。
行了片刻,我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停下来吧。”
小姑娘回头,眼中尽是惶恐:“爷,您别急,我会快点赶车的,马上就能到了。”
我又有些不忍了,笑道:“我坐得有些乏了,想先下车休息一会儿。”
“噢!好!”小姑娘恍然笑起来,“我就在这儿等您,好么?”
“好。”我点头,走下车来。
天气虽然寒冷,我穿着青衣简束却也不觉着什么,反而有一种脱世出尘的感觉。这感觉令我有片刻的欢愉,几乎瞬间冒出一个念头——
为何不从此无拘无束,老死山林?
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让我心中一动。
在江湖上,为了生存,不得不时时防备,很容易训练出一个人的敏锐灵觉。对方有无敌意,武功高低,判断就在转念间。
这一个转念,就可能是生死的差别。
不过,此番来人敌意不小,武功却绝不是一流的。甚至,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个三脚猫。
这样的敌人,我根本无法放在心上。
可是,那赶车的小姑娘却没有我这样的笃定。就在那个裹在熊皮缝成的短袄里的黑脸大汉从路旁的林子里跳出来的一刻,她尖叫一声,飞快地钻到马车底下!
黑大汉看也不看那小姑娘一眼,举着刀,瞪着我,喝道:“大爷我不想伤人,只要将身上的金银细软交出来,便饶你不死!”
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知道,只要说出我的名,他便会惊愕地收回刀,然后诚惶诚恐地伏在向我地上请罪,然后说出自己是多么无辜,多么可怜,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可是我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想象他会说的话。
许是被我探究的目光激怒了,黑大汉不耐烦地喝道:“老头子,你发什么楞,把东西留下,自己滚!别惹得爷爷我动手!”
老头子?
呵呵……原来,我果然真的老了。
岁月的痕迹并不会在奉承中停止,反倒是在不经意间从一个素不相识的劫匪口中流露出来。这是我的悲哀,还是江湖的悲哀?
思忖间,黑大汉终于磨光了耐心,狠声道:“既然你不要命,爷爷我就不客气了!”说罢,他不再多话,钢刀一挺,就直直地向我劈来!
他这一刀,连招式也没有架,更别说隐含什么变化,我只要一伸指就能弹开,然后轻易捏住他的脖子。这样的武功,怎么看也不适合打劫,或许是看我年已迟暮,又孤身一人,便胆大起来了。
我还在思索要不要动手,钢刀已到面前,眼看就要刺到面门。
这种光景,竟让我有些感动。
记不清有多少年了,早已没有人敢在我的面前动手。那种近乎膜拜的眼神,令我无时无刻不能感受到身为“大侠”的责任和重担,于是,也便认命地扮演着他们所期待的角色。
不让别人失望的结果,就是让自己失望。
——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失望,甚至……迷茫。
从来都感觉不到自己——只有这一刻,我是作为自己来面临危机的。
可笑的是,我竟已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电光火石的一刹,“叮”地一声,疾砍的大刀被一把长剑弹开,随即一声高喝响起:“大胆贼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看小爷不教训教训你!”
我凝神看向来人,二十岁上下,眉清目秀,眼中闪动着热切的光芒,显得生动而有活力。而他身旁的一位姑娘,一身火红小袄,正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好奇地打量我。
这是初入江湖的躁动和兴奋,我能看得懂。从他们的身上,我隐隐看到了当年的影子。
当年那个充满活力和热忱的少年,在热血中跌打滚爬,经历了无数的生死之战后,如今真的成了梦想中的大侠,心里却只剩下沧桑和孤寂。
往过如梦,那些曾经拼命追求的东西,那极致的荣耀,在心里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站在巅峰的感觉,就是猛然发现一切都已没有意义。
那边两人打了起来,我没有去看他们。在我看来,那少年底子不错,招式却有些生硬,所以那显然武功平平的黑大汉却一时也没有败绩。少女在一旁看得着急,却不肯上去帮忙,想来是不愿以多欺少。
看她担忧的样子,我开口道:“姑娘,你既然担心,何不上去帮他?”
那姑娘咬住嘴唇,脸涨得通红:“我也想啊,可是……哎呀,你不明白!”
呵,我怎会不明白。
初入江湖的人们,总希望被认可,被肯定,所以,他们宁愿放弃很多优势,去坚持那些在老江湖们看来十分可笑的尊严。也许,她是对的,但这样的坚持,往往会轻易断送他们的江湖路。
我知道我不该去破坏这样高洁的信念,但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
江湖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而这种选择,本就需要代价。
也许,是一生的代价……
我故意漫不经心地开口:“老夫曾听说,如果是与人比试,自然是一对一较量,旁人不能帮手,但若是对付一个恶人,还需讲究这些规矩么?难道说,对付一个武功高强的大恶人,也不该合力围剿?”
少女显然一怔:“这……”
我淡淡笑道:“闯荡江湖,本就没有既定的规矩。只要心存是非善恶,所作所为也不违背侠义本色,用什么样的手段,又何须在意?”
少女微微一想,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顿时露出恍然的笑容。她不再迟疑,拔剑就冲入战圈。
僵持的局面立时被打破,黑大汉见自己完全没有胜算,也不敢再留恋。他虚晃一招,趁着空档转身便逃进了林子。
“多谢两位侠士相救。”望着少年意气风发的脸庞,我欠了欠身,微笑道。
少年仿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不谢不谢!老伯,下回出门,可要小心些啊。”
“是了。”我招招手,躲在车底的小姑娘才小心翼翼地钻出来,颤抖着上了车。她看来吓得不轻,看向那对少年男女的眼神也是惶恐不安的。
我与二人道了别,重新坐回车上。小姑娘慢慢地赶着车继续走。
远远的,我听见那少女兴奋地对那少年道:“哥,刚才那老伯好像是岳千枫……”
“开什么玩笑,岳大侠可是当今江湖第一人,怎会是这样一个胆小的老头子?你没瞧见,刚才人家拿刀砍他的时候,他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了。傻丫头,你想见岳大侠想疯啦?”
“可是人家上回在武林大会上远远瞧见岳千枫,真的很像嘛!”
“小妹,别胡闹,岳大侠这些年已极少在江湖走动,那样的人,岂是说见就能见到的。等哥哥在江湖中闯出名头了,就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好啊!哥,你一定要加油哦!”少女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随风飘荡,愈来愈远……
我含笑摇头,伸手轻轻拂落衣衫上的雪花。
…………
江湖,是每个人的梦开始的地方。可是,只有身在江湖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苦乐,想回头时才发现,身后早已没有了来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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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几个字。
众:你丫太龟毛了......
月:囧~~~~~~~~~俺这是精益求精!
众:厚颜无耻!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