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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學校園的會議室裡,有十來個人坐在圓桌邊。
一個男生看著空著的座位,一個屬於總務委員的座位。 "應暉……又沒有來嗎?"
下個禮拜就要向學校繳交經費結算了,最重要的人卻缺席會議。
一個女生焦慮地說:"怎麼辦……總帳都在他那裡,我們想做也沒辦法。"
剛剛那個男生拿出了一疊資料,說:"這些都是要還沒核對過的收據,也需要整理一下,可是應暉……。我這一個禮拜每天都去他班上找他,他居然都缺席。"
眾人一陣騷動。
"應暉已經一個禮拜沒來上課了嗎?"
"會不會出了甚麼事?"
"應暉是住家裡的……他該不會根本沒來學校吧…?"
突然有人大喊一聲:"大家安靜!"
眾人倏然閉嘴,齊齊看向主位旁的男生。他說:"我們還是來討論到底該怎麼辦吧。"
一個活動組的女生悄悄說:"總務組怎麼搞的?沒有應暉就不行了嗎?"
總務組的人都沒有反駁。因為應暉雖然才一年級,但總務組大部分的工作的確都是由應暉來做的。這很奇怪。明明他們都沒有想要偷懶推託的心情的。但應暉這個人,就是不知不覺地讓人……把工作都交給他。
應暉,總是帶著淺淺的微笑。不管別人拜託他甚麼事,他幾乎都來者不拒。就算別人沒拜託他,應暉常常也會主動問要不要幫忙。他的人就是這麼好,連麻煩他好像都變成理所當然了。
坐在主位的人一直都一言不發,這時微微勾了勾嘴角。楚暮仁暗想:平時窮關心了那麼多人,到了自己有問題的時候,又能得到幾個人的關心呢?
不過楚暮仁面色不動,作為三年級學生會的主席,他需要來做一個結論。
楚暮仁站了起來,睥睨著滿室的委員,手一伸,說:"總務組把資料拿來,直接把資料拿到應暉家給他就可以了吧?"
大家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楚暮仁又丟下一句:"應暉是我鄰居。"
楚暮仁聽著滿室驚奇的議論聲走出了會議室。
楚暮仁暗想,他跟應暉是鄰居這件事就這麼讓人驚訝嗎?的確……在學校他很少跟應暉有互動。的確……楚暮仁這個人跟應暉就是兩個不同的典型。
如果說跟應暉相處像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如沐春風;跟楚暮仁待在一塊兒,就像身處在冰窖,還陰風陣陣。
楚暮仁很高,五官又很深刻,有著不錯的外在條件。就是他總是凝著一張臉,讓人望而生畏,很少人敢湊上去開玩笑。但相反的,這樣的印象使很多人認為楚暮仁穩重可靠,能當中流砥柱。因此他剛上三年級,就被選為學校的學生會主席,而事實也證明他確實可以勝任。
不過,楚暮仁真的想當這個學生會長嗎?要是問他的話,得到的答案會是一聲嗤笑。
不想當嗎?想不想是一回事,他會當。
"正因為憎惡著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那麼‘荒謬’,才要照著這個世界的規則走。"楚暮仁會這麼說,表情混和著不屑與自傲,"因為只有看清這些荒謬的人才更清楚,如果沒有照著這個軌跡走,會死得有多慘。"
楚暮仁住的公寓就在學校附近。楚暮仁並不是因為學校才搬過來住的。楚暮仁從小就住在這棟公寓裡。應暉也是。
說起來,楚暮仁跟應暉還可以稱得上是"青梅竹馬"呢。雖然小了兩歲,不過因為兩家從以前開始就有往來,楚暮仁對應暉熟悉的很。
但就算加上這將近二十年的情分,也沒能讓兩個人看起來變得親密。
看起來甚至連鄰居都不像。
接近公寓的時候,楚暮仁發現公寓旁的小暗巷裡聚集了三、四個年輕人。年輕人躲在小巷裡,鬼鬼祟祟的窺覷著公寓。
其中一個年輕人看到楚暮仁,就興奮地向他揮手:"老大!"
楚暮仁走過去,問:"你們在這裡做甚麼?"
"分部裡感覺到這棟公寓有不尋常的氣息,要我們組來查看一下。因為還不確定,所以沒有通知老大。沒想到這麼巧遇上了!"
另一個年輕人笑道:"要是真的是甚麼鬼怪的話,我們分部的業績就又增加了。"
"喔,是嗎?好好加油。"楚暮仁講完,就繼續往前走去。
眾人看楚暮仁往目標公寓走過去,都睜大了眼睛。
"老大,你這是要去……?"
楚暮仁甩下兩個字:"回家。"
楚暮仁抬頭看了看這棟八樓公寓。無機冰冷的建築物,背後是陰陰的天空。似乎的確有那麼一點兒詭譎氣氛從裡面悶悶的逸散而出。
難怪這幾天回家楚暮仁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因為太輕微也沒怎麼在意,不過今天,的確越發明顯了。
幾個年輕人在楚暮仁的家裡上竄下跳。
雖說楚暮仁是一個不容易親近的人,但因為幾個人都跟楚暮仁相處久了,也就知道楚暮仁其實是一個很縱容的人,不會跟他們計較。
一個頭頂金髮,看起來像是高中生的男孩在客廳的沙發上玩彈跳。他感嘆道:"不愧是老大的家,連沙發也這麼軟!"
整個家看起來簡潔乾淨,亂源就是剛一窩蜂要進來的楚暮仁的小組員。
一個小組員推了推眼鏡,他穿著白襯衣黑褲,看起來二十五六歲。他問:"組長,父母在家嗎?"
楚暮仁道:"放心。他們常年在國外奔波,現在不在家。"
金髮高中生說:"啊~老大好可憐!小時候一定是個失愛兒童!"
"閉嘴!"講話的人穿著帽T,看來是個大學生。"老大!你不要在意小生的話!就算老大是失愛兒童,現在在我們小組一定也感受到了滿滿的愛!我們……"
"放心。"楚暮仁微微勾起嘴角,"我沒有在意你們的話。"
兩個人一齊露出超受傷的神情淚眼汪汪的看著楚暮仁。
"呵,"站在一旁的白襯衣眼鏡男‘小小聲’的笑了。
"笑啥?"金髮高中生嗆道。
眼鏡男:"放心我並沒有嫌棄你們的意思。"
在幾個人開始內鬥之前,楚暮仁發話了:"說正事。"
楚暮仁環視客廳。除了楚暮仁外,室內還有四人。金髮高中生小生,眼鏡男周志成,帽T大學生阿和,還有一個人一直站在角落沒講話,綽號"劍客"。
幾人商議已定,決定分頭去尋找妖氣的源頭。
其他人兩兩一組,往其他樓層去了。楚暮仁卻停在家門口,靜靜的站著。
楚暮仁望著不遠處的另一間住戶的玄關,橙色的夕陽灑落在走廊與門板上,顯現出再普通不過的安靜。
那是應暉的家。
雖然從小就認識,楚暮仁卻很少拜訪應暉。倒是小的時候,應暉常常到楚家來。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夕陽景象,楚暮仁去覺得有點抽離現實。安靜……很安靜。
……應暉……現在應該在家裡吧。
說到應暉那傢伙,楚暮仁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應暉是一個有點奇怪的人。
從小,楚暮仁就覺得這個小子不太對勁。應暉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微笑。從小便是這樣。比起同齡小孩來說,應暉從來不大哭大笑。
小學的時候,大家都喜歡一起打打鬧鬧,應暉卻常常只是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應暉感覺到了楚暮仁在看他,望向楚暮仁淺淺一笑。
楚暮仁卻皺起了眉頭。
楚暮仁一直覺得應暉透著一股詭異。應暉的笑容好像一張不會破裂的面具,永遠平靜安好。他的眼眸裡好像總蘊含著一種成熟的光輝,讓楚暮仁看不透。
應暉對任何人都很好。
很少有人能討厭應暉。因為很少人能夠討厭對自己好的,陌生人。應暉的好並不只是半調子的好。他很樂於助人,並且就只是幫助你,不會在意其他。他的幫助與關心沒有時效,不會隨著時間而改變,友好的態度一如初見的模樣。並且,應暉很少拒絕別人,幾乎是來者不拒。只要別人對他有所託付,他幾乎都可以顧及到。
這樣的人怎麼可以活到現在呢?
楚暮仁常常覺得,這並不正常。他不相信,有這樣好的人。
楚暮仁想不起來,他是否有看過應暉不耐的時候,或是露出厭煩的神色。
印象中,應暉一直都是那樣靜靜笑著的。
……一直。
楚暮仁小的時候,也常常感受到應暉的好。他也曾一度非常喜歡應暉,因為應暉對他無條件的好。從小,楚暮仁的爸媽就常常在國外飛來飛去,留下楚暮仁一個人在家。這個時候,應暉就常常拿他家的飯菜過來給楚暮仁。雖然應家做的菜色真的……不怎麼樣。不過至少解決了楚暮仁好多歲月的早晚餐。
楚暮仁從小性格就比較陰鬱,卻也曾覺得應暉這樣的人還不錯。覺得拋開陰鬱,接納陽光,好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最後終究還是沒有改變成功。
楚暮仁曾一度覺得應暉很好,不過……
楚暮仁回到家裡拿了隨手放在桌上的收據資料,站在應暉家門前,按了門鈴。
沒有回應。
應暉……不在家嗎?不然會在哪裡,他一個禮拜都沒來學校了……
楚暮仁定定地看著面前鐵質的大門。沒有回應,應該就是不再家。可是為甚麼,楚暮仁覺得,應暉就是在這扇門後面。
以他除妖師的直覺。
電光石火間,楚暮仁手一揮,一把大型鐮刀就出現在他手上。楚暮仁已經很高大了,鐮刀卻抵在地上,超出他的身高許多。通體黝黑,刀面還散發著陣陣黑寒之氣。在楚暮仁拿出鐮刀的那一瞬間,彷彿時空都發生了扭曲錯位,明明還是同樣的景色,整個色調卻更加詭譎。景物好像都有了生命一般,流露出強烈的情緒。空氣為之凝重;原本靜好的夕陽,卻像無所不在、不懷好意的笑意。建物原本的垂直線微妙的傾斜,彷彿要擠壓到身上一般。
鐮刀輕輕一揮,面前的門便列了一道縫。楚暮仁輕而易舉地走了進去。
整個屋子是黑的。
玄關處排了一排鞋子,整整齊齊,旁邊的小桌上擺了便條紙與插花的小花瓶。一切井然有序。
楚暮仁往更裡走去,客廳也是一片漆黑、悄無聲息。
楚暮仁在臥室的門口停住。一扭門把,喀擦一聲,門開了。
一瞬間,濃厚的黑氣從門後鋪天蓋地直竄出來,衝向楚暮仁。
這時,小生、阿和等四人也先後趕到,黑邪之氣伴隨著陣陣邪風,逼的他們瞇起眼睛,衣服吹的啪啦啪啦響。
"老大……"四人都等待著楚暮仁吩咐指令。
楚暮仁點點頭,手一揮,沉聲道:"上。"
劍客率先衝進臥室,一晃眼,手上就握了一把銀質的劍,砍向黑氣。其他三人也祭出法寶,各自應付不斷噴薄向客廳而出的濃厚黑氣。
楚暮仁也握著他的鐮刀,慢慢走進臥室。
臥室裡,龐大的黑氣都向劍客襲去,劍客舉劍格擋,看來有點僵持不下。楚暮仁的目光放到臥室中的床舖上。
應暉就躺在床上,棉被蓋得安安穩穩。濃重的黑氣纏繞在他四周。應暉緊閉著雙眼,也不知道情況如何。在時而轉淡的黑氣之中,楚暮仁直覺的覺得應暉的臉色格外蒼白。
那就是源頭嗎?
楚暮仁握緊手上的鐮刀,正要發動攻勢,意想不到的事卻發生了。
原本緊閉雙眼的應暉倏然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在身前虛劃了幾下,流麗的銀光具成劍芒往黑氣與劍客射去。
劍客被彈開跌到了地上。
失去了阻擋的黑氣一個轉彎,又向楚暮仁撲來。楚暮仁拿起鐮刀格擋,目光卻莫測地望向應暉。
應暉一擊過後好像又失了力氣,軟軟地坐在床上喘息。
跟應暉當了這麼久的鄰居,楚暮仁從來不知道應暉也身懷法力。
這很奇怪。畢竟大部分具靈力的人都會加入除妖公會,受公會管轄。可是此區分部的公會成員中,並沒有應暉。
黑氣源源不絕地向楚暮仁湧來。不過楚暮仁只是稍用力一揮,黑氣就被砍消了大半。
黑氣就像有生命一般,似乎很想再想楚暮仁撲去,但又震懾於楚暮仁的氣勢,猶豫不敢上前。
最後黑氣漸漸開始退去,往牆角聚攏。阿和、小生、周志誠也都在這時走了進來。黑氣最後聚攏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
小生揚起了他的虎爪拳套。
"不要傷害他。"一陣虛弱卻又溫和的聲音響起。
眾人都往應暉看去。應暉緩緩站起來,走到黑氣聚成的人形前面,張開雙手護住它。
楚暮仁不置一詞,暗沉的眼眸盯著應暉。應暉有一副好看的眉眼,嘴角未語先笑,容易讓人一見便生親切之意。此時那好看的眉眼上卻掩不住顯出疲憊與困倦。
黑氣形成的人形並不穩定,不停擴散又聚攏。在眼睛的部位有兩個空洞,好像有淚滴形狀的霧氣凝滯在空洞處。
"我好恨......好恨......"幽幽的男聲不知從哪裡傳出來。人形變得更加不穩定,似乎隨時都要爆發開來。"我已經那麼努力了......為甚麼......爸爸媽媽從來不好好看看我……為甚麼我只是想要讓他們認同我而已,他們卻從來沒有…為甚麼…!!?"
黑氣突然漲大,幾乎都要把離得最近的應暉也包覆進去。應暉露出了不適的神色,卻仍然堅持護住黑氣。
"為了要搏得他們的注意......,我死了。但他們真的有注意到嗎他們有注意到他們的兒子死了嗎!?"黑氣劇烈顫抖,幾乎看不出人形。
小生又再一次揚起了他的虎爪拳套。不只小生,這一次眾人都亮出了他們的法寶。只有楚暮仁按兵不動。
應暉卻依然說:"先不要傷害他。麻煩了。我有辦法。"
"我恨...我恨......!為甚麼是我!我恨所有人!為甚麼大家還可以活得那麼開心?為甚麼只有我一個人,孤獨?沒有人在乎我!"黑氣還在繼續呢喃。
"我在乎你。"應暉柔和地說。
"我要讓你知道,世界上還是有人愛你的。"不顧疼痛,應暉緩緩地擁住了變得龐大的黑氣。"我愛你。"
應暉踮起腳,對著黑氣應該是臉的地方,用自己的臉頰蹭了一下,又用嘴唇親了一下。
楚暮仁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黑氣稍微變得平靜了,也縮小了一點。"你……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有法力。不過你跟其他人不一樣。不過我只是在吸取你的生氣而已。再繼續下去的話,你也會死的。”
"我沒有關係。是我願意的。"應暉依偎在黑氣之中,垂著眼,手中開始聚集陣陣柔和的白光。
"多麼善良,又可憐的人啊。不要難過。你一點都沒有不好,所以不要難過。"應暉喃喃唸著,白色的光圈在擴大。
黑氣在白光中漸漸消融,雖然好像還想要再掙扎,不過最後就在一片平靜的白中消融殆盡了。隨著黑氣消失,應暉也隨之跌倒在地上。閉起眼睛微微喘氣,眼下是兩圈明顯的黑眼圈。
小生有點看不懂,喃喃唸道:"最後,它到底是釋然了,還是沒有?"
周志誠推了推眼鏡:"這位朋友擁有的法力很罕見。一般的除妖師都是為了斬妖除魔,消滅邪物;他卻像是……淨化。”
小生又向應暉道:"喂!你!既然你一開始就可以淨化它,你為甚麼要放任它吸取你的生氣?"
應暉緩緩張開了眼睛,微微笑地看著小生。
明明就是一張很溫和的笑臉,不知為和小生被看得有點毛骨悚然,不自然地轉開了視線。
"因為是他心甘情願的吧。他剛剛不是有說了?"楚暮仁幫應暉答道。
"老大……?"
"明明只是個外人,隨便的就不反抗,讓它吸取生氣,看到有人想消滅它了,又隨便地淨化了它。還真是個相當隨便的人啊!你真的有好好的為轉變成邪靈的它想過嗎?"楚暮仁嘲諷道。
"暮仁……"應暉還是掛著笑。完全沒有生氣、只是露出拿楚暮仁沒辦法的樣子。
其他人都因為覺得他們二人是鄰居,會熟識也不是甚麼奇怪的事。但要是被學校的人看到,恐怕會很驚訝。畢竟在學校,他們別說有交流了,有時見面也不見得會打招呼。
"你們好不容易來了。到客廳坐一會兒吧!我拿果汁出來給你們喝。"應暉向其他人道。
楚暮仁哼了一聲率先走了出去。
阿和說了一聲不好意思打擾了。
四個人很快喝了果汁就告辭了。
期間周志誠問道,為甚麼應暉沒有加入驅魔公會呢?
應暉只是笑笑的,未做回應。
反倒是劍客突然講話了,他說他聽過曾有一支派別因為與公會的理念不符,退出了公會。
應暉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於是四人就在什麼都沒有搞清楚的狀況下離開了應家。
四個人走了,楚暮仁卻沒走。
楚暮仁十分隨意地躺在長沙發上翹著腳。應暉剛送四人出門,再回到客廳,就看到這副景象。
應暉走到楚暮仁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楚暮仁瞥了一眼應暉,不做回應。
應暉亮出手上的一疊資料:"你是特地送這個過來的嗎?剛剛我在門口看到的。"
"……"事實上楚暮仁完全忘了這東西。剛剛好像隨手就把它丟在門口了。
"嗯……好像是下禮拜就要結報了吧。真糟糕,給大家都添麻煩了。"說著應暉便從書房裡拿出了帳本,坐在楚暮仁旁邊,好像直接要開始算帳的樣子。
"……"楚暮仁盯著應暉的側臉。看著他專注地看著資料。
"你這個禮拜都沒來學校。"
"嗯。讓大家都擔心了吧。要好好跟大家道歉呢。"
"你一直都躺在床上嗎?"
"對啊……有它壓著,的確還是有點不舒服。"
"你一個禮拜都沒洗澡?"楚暮仁目光炬炬的看著應暉。
應暉終於放下手中的資料,有點好笑的看向楚暮仁。
"去。"
應暉真的去了。因為他知道楚暮仁其實是在關心他,叫他休息。
應暉去了之後,楚暮仁又無聊的雙手交疊在腦後,愣愣地望著天花板。
隔壁浴室正響著嘩啦啦的水聲。楚暮仁坐了起來,隨意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居然幾乎甚麼都沒有。
最後楚暮仁在櫃子中找到了一盒真空裝的蜂蜜蛋糕,便把它拿出來放在桌上。
等應暉終於走出來的時候,楚暮仁問:"你爸媽呢?"
應暉還是只是露出了一個微笑,卻沒有回答。彷彿一切都在不言中。
這次楚暮仁罵了一聲靠。
楚暮仁伸長手,一把將應暉抓到懷中,緊緊的抱著,壓到沙發上。楚暮仁臉貼得極近地看著應暉。
楚暮仁低低的吼道:"你甚麼時候才能不要甚麼都用微笑帶過?好好說話!"
應暉悶笑了幾聲,臉主動地往楚暮仁湊,輕輕親了一下楚暮仁的嘴角。
楚暮仁卻一下拉開了與應暉的距離。低頭看著應暉,應暉的頭髮還是濕潤的,沾濕了細絨沙發,嘴角帶笑,眼睛明亮明亮地也看著楚暮仁。
"你這傢伙……,剛剛親過了來路不明的東西,現在還來親我……"楚暮仁說。
應暉:"沒問題的,我剛剛刷了牙。"
楚暮仁失笑,將應暉抱得更緊了,一下一下地親吻著他的臉頰。
"所以呢?怎麼只你一人在家?"
"爸媽吵架了,媽媽早在幾個月前搬出去了。爸爸最近在為我們這族的除妖師奔走,可能短時間回不來。"應暉說。明明之前完全沒提到過關於除妖的話題的,現在應暉卻很平常地提了出來。好像也早就知道楚暮仁是除妖師。
楚暮仁對這件事不想再深究。對應暉不想解釋的事,一件一件地逼他講,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說應暉隱藏了甚麼吧,如果很堅持的問他的話,應暉還是會講的;但如果這樣就說應暉甚麼都不隱瞞,也不是這樣。如果隨便問問或是根本不問的話,應暉根本不會主動說。
楚暮仁將頭埋在應暉的肩頸處,靜靜的呼吸。
應暉是個有點奇怪的人。楚暮仁一直這樣覺得。
應暉不會拒絕。從來不會。
就算答應會付出比拒絕多太多的代價,應暉也會毫不在乎地說"好"。
楚暮仁曾經很想嘗試應暉的底線,但他現在不會了。
因為試不出來。
在想像中,應暉總是那樣靜靜的、微笑著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雖然看似觸手可及,卻又那樣的疏遠。楚暮仁曾經想,是不是再做過分一點、真的,把手伸過去,應暉就笑不出來了。
但從來就沒有。
為了試應暉的底線,那時候楚暮仁也是這樣,緊緊的抱住了應暉,湊過去親應暉的臉。
最後當然甚麼都沒試出來,試著試著,兩人就變成這樣了。
真要說的話,兩人現在的關係算甚麼呢?
平常楚暮仁也懶得想這麼多。反正就是想要抱人的時候,應暉就在那裏給他抱。
……大型抱枕?
總之是很隨便的、沒有任何承諾的關係。
楚暮仁整個人癱在應暉身上,楚暮仁在想事情的時候,應暉便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也沒叫他起來。
楚暮仁突然問:"你今天說愛那個邪靈,是哪種愛?"
"希望他好的那種愛。"
"那你愛我嗎?"楚暮仁問。
應暉定定的看著楚暮仁的眼睛:"愛。"
"哪種愛?"
應暉微笑:"我也希望你好。"
"對我的愛和對那東西的愛有甚麼不同?"
應暉看著楚暮仁,沒有回答。
楚暮仁覺得應暉隨時會在下一秒搖頭說沒有不同。楚暮仁心中升起一股焦躁。不過又舒一口氣壓了下去。
楚暮仁又問:"那你一樣愛你的朋友、同學?路人你愛不愛?"
應暉"嗯"了一聲:"我愛每一個人。希望大家都好。"
楚暮仁:"啊?這是甚麼?邪教嗎?"
楚暮仁轉頭咬住了應暉的耳朵,含糊道:"隨便一個人對你做這樣的事,你也答應嗎?"
應暉又不回答了。
楚暮仁一煩,在耳朵上咬了深深一齒印。
楚暮仁幽幽地想,應暉從來沒有拒絕過他,不管是第一次、第二次,不管做甚麼樣的事,應暉從來都沒有拒絕過。
難道別人來這樣要求他,他也答應嗎?楚暮仁又不是天天跟應暉在一起,事實上,他們平常也不會特別想見面。像這次應暉沒出現在學校一個禮拜,楚暮仁根本就沒發覺到。
那如果在楚暮仁不在的地方,應暉也跟別人……?楚暮仁瞬間被自己的想法噁心到了,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從有記憶開始,應暉就已經是楚暮仁的鄰居了。因為楚暮仁也沒有兄弟姊妹,與同齡人的比較,也許是從應暉開始的。
一開始應暉還是那麼小一孩子,頭髮都還稀稀疏疏的。
從小到大,應暉都是一個好孩子典範,不哭不鬧,上學後,尊敬老師、友愛同學、孝順父母。永遠都是那樣清爽乾淨的樣子。
雖說楚暮仁也是別人眼中的好孩子典範,但總是不同的。楚暮仁總覺得自己是裝出來的,而應暉那傢伙,是真的這樣。
由於從小父母就常不在家,加上楚暮仁很小就法力覺醒,還多了常人沒有的除妖師身份。楚暮仁總是覺得自己跟平常的人不大一樣。有時還會覺得沒有慰藉、很孤獨。
楚暮仁覺得像應暉那樣就不錯。家裡有爸爸媽媽,也沒有甚麼奇怪的任務在身上。這樣一想,又有些許嫉妒。雖然是鄰居,但面對的事可是大不相同。
應暉總是笑笑的。楚暮仁有時就看得牙癢癢。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為甚麼你可以笑得出來?為甚麼我……笑不出來……。
什麼時候,我讓你也笑不出來。暴力的想法不是沒有,總是一閃即逝。
很長的時間,應暉就像代表一個美好的,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中,甚麼都很美好,想法也會很善良正直。那是跟躲在陰影處的楚暮仁,不同的世界,一個充滿陽光的地方。
楚暮仁根本就懶得跟應暉做接觸。但應暉倒是常常對他釋出善意。就算楚暮仁表現得再冷淡,應暉也像沒注意到一般毫不在意。
三番兩頭就來他家送飯送菜。在哪裡得了什麼好東西,也會直接按楚家的門鈴給楚暮仁帶過來。這樣的關係維持了很多年。
大概上國中的時候,楚暮仁已經初初開始能更成熟的思考。開始意識到能像應暉那樣待他那麼好,其實是很難得的。像應暉那樣子生活處事也不錯。更單純一點,拋開自己常常有的陰暗的想法。那時候的楚暮仁,真的有稍稍想要改變自己。
最後沒有改變的原因,其一也許是個性想法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能說變就變的。其二,也因為楚暮仁更瞭解應暉這個人。
每天都笑容滿面的應暉,其實比誰都冷淡。
關係越好,只會越發覺得冷淡。
楚暮仁一直都覺得應暉不正常,在這裡也可見端倪。
事實上,應暉對人的態度並沒有改變,自始至終都是一樣的。
但就是都一樣的才奇怪。
就算照理說關係應該可以變更好了,但對待楚暮仁的態度還是都一樣的。
通常有了這麼多年的情誼,兩人早就變成情如兄弟的好朋友了。不過他們兩人卻不見親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應暉。
應暉的態度始終維持在"友好的鄰居"這個定位上。從始至終,一樣的親切、一樣的有禮貌、一樣的笑臉迎人、一樣的疏遠。沒有再近一步。
楚暮仁曾經有一段時間,對待應暉時還有禮貌性的微笑,到最後連微笑都欠奉。在學校,楚暮仁看到應暉,連招呼也懶得打。應暉卻好似也習慣了這種情況,顯得不以為意。再次看到楚暮仁的時候,還是微笑以對。
楚暮仁曾經覺得應暉待自己很好。
後來發現應暉待誰都一樣的好。
發現這點之後,楚暮仁整個臉色都不好看了。更懶得搭理應暉了。
應暉為甚麼要對他好?同情嗎?楚暮仁不需要同情。
楚暮仁對應暉的感覺更不好了。一度歸類為"厭惡"的分類裡。不過楚暮仁沒注意到的是,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不斷追逐著這個,他認為有點奇怪的孩子。
楚暮仁第一次對應暉出手的時候,其實連楚暮仁都很驚訝,就是很突然地這麼做了。
那時楚暮仁十五歲,應暉才十三歲。
楚暮仁已經成長成了一個小大人,年輕的身體蘊含著朝氣與爆發力,加上英俊的外表總是寒著一張臉,能讓很多小女生怦然心動。而應暉只像一個剛長大的孩子。留著清爽的短髮,頭髮在陽光照耀下顯得像棕色。應暉的體型稍瘦,那天穿著白襯衣與七分褲,七分褲底下露出兩段細瘦的小腿。
那天楚暮仁的爸媽又不在家,應暉自個兒跑來按楚家的門鈴,給楚暮仁送應家難吃的飯菜。
楚暮仁開門後,應暉很自然的就在玄關脫鞋走了進去。毫不在意楚暮仁在背後用陰鷙的目光看著他。
應暉熟練得幫楚暮仁把飯菜擺開,又想去廚房收回昨晚吃完的碗盤。
楚暮仁在一旁忍不住問了:"你為甚麼待每個人都那麼好?"
應暉有點驚訝楚暮仁會這樣問,不過還是微笑道:"因為每個人都很好啊!"
"那如果有人待你不好的話,你也待他好嗎?"
"別人不一定要待我好啊,每個人都可以自己決定。但我想對大家好。"
明明還是小孩子,卻講出像大人才會講的大道理。楚暮仁呿了一聲,不以為然。
楚暮仁一瞬間極想要找一個法子,來讓應暉放棄,放棄那個奇怪而不切實際的想法。楚暮仁的臉色更沉了。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我?"應暉看著楚暮仁,眼睛亮閃閃的,清澈純淨,"不過沒關係。"應暉笑了,"我喜歡你。"
"!"
楚暮仁愣了半晌,突然一個箭步過去把應暉抱在懷裡。因為衝擊力的關係,兩人都跌坐到了地上。楚暮仁把雙手收得很緊,湊過去聞應暉頭髮乾燥的味道,又轉去急切的親吻他的臉頰,用力到像是吸吮。楚暮仁低喘著說:"這樣你也不怕嗎?還是覺得你是對的嗎?"
應暉沒有反抗。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拍著楚暮仁的背。
楚暮仁的腦中閃現了一道光,告訴他:應暉同意了。
於是楚暮仁又繼續舔吻,一路流連往下,埋在脖頸處啃咬。
事後,楚暮仁想,自己一定是瘋了。
怎麼會……怎麼會……
應該是因為,自己很想找一個人來任意觸摸吧。楚暮仁這樣想。
不過往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楚暮仁也沒有再碰應暉。彷彿應暉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需要避而遠之。
而應暉卻好像沒有把這個當一回事,對待楚暮仁一如往常。
這樣相安無事了幾年。與應暉一直維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
應暉看起來一直都不在意,也沒有防備。讓楚暮仁不由得想,如果真的跨越了那一道線,應暉是不是真的也會像沒事一樣接納他。會是這樣嗎?
長年躲在黑暗中的生物伸出了手,想要觸碰總是站在陽光下的他。
於是在上大學後的某一天,楚暮仁真的跨越了那一道線。
隨著年歲的增長,楚暮仁漸漸發現,不只女性,他對年輕男人的身體也很有感覺。
而應暉正好就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
就好像這個混濁世界中的一泓清泉。身處塵世之中,又游離於塵世之外。不會被浮雲遮擋的,陽光。
曾無數次讓楚暮仁質疑的笑容。事實上,不論何時都散發著貨真價實的暖意。不論動機究竟為何,笑容帶給人的總是正向的效果。
應暉雖然與楚暮仁是那麼的不同,但楚暮仁,並不排斥。
甚至……有那麼一點喜歡。
尤其是想到若應暉能成為自己的東西的時候。
那天傍晚,應暉又來到楚暮仁的家。
應暉上了高中之後,已經許久沒有來楚暮仁的家了。畢竟楚暮仁早不是會準時回家,待在家裡等應暉送晚餐的小孩了。下課後,楚暮仁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就算沒回家也沒有人會皺一下眉頭。何況那時候,楚暮仁已經當上了分部的小隊長,常常在晚上也要執行任務的。
應暉來的理由也很簡單:郵件送錯了。明明郵件送錯了,應暉只要再塞到應家門口的信箱就可以了。只是應暉還是親自送來了。還帶了一盒禮餅,說是家裡多的。
楚暮仁看著應暉,突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一種曾經常常在一起,卻因為兩人的交情被閒置在一旁許久,所產生的陌生感。
明明很熟悉,卻好像又不認識這個人了。
應暉已經十七歲了,脫離了孩子的稚嫩。既有少年的青澀感,又像個真正的大人。習慣的穿著打扮還是沒有變:微帶棕色的清爽短髮、乾淨的襯衣,配上休閒的七分褲。
兩人就像最初一樣,聊著無關緊要的閒話。過了十幾年,兩人還是維持在只能說無關緊要的閒話的階段。心裡想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
有點厭煩。
又無聊又可悲。明明知道如果再講深入一點的話,應暉八成也是聽得懂的。
唉,算了吧。
這麼一想的話,甚至有點厭惡起應暉來。
楚暮仁漸漸皺起了眉頭。
"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有甚麼我可以幫忙的,都可以跟我說。"應暉說。
楚暮仁原本就有些不耐煩了,終於不太客氣的說:"我沒有不高興。而且你也幫不上甚麼忙。"
應暉沒有說甚麼,只是瞇起眼笑看著楚暮仁。
看著那眉眼彎起的弧度,楚暮仁心頭一跳。沒錯,那便是應暉笑的樣子。就算對應暉的感情有點複雜,楚暮仁仍覺得那弧度很好看。
"你……可以幫我。"楚暮仁說,"只要不要再說那些無聊的話了吧。"
"話語是最直接能連繫兩個人的東西。"應暉說。
"此時無聲勝有聲。"
"……"應暉看似疑惑的偏了偏頭。
楚暮仁想起他那很瘋狂的念頭。
楚暮仁遲疑地伸出了手,握住了應暉的手。應暉的手很乾爽,指節勻長。
"?"應暉還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很大力的回握住楚暮仁。
楚暮仁慢慢靠近應暉,直到最後臉貼得極近,雙方都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鼻息。楚暮仁比應暉高了一點,低著頭觀察著應暉的反應。應暉的眼神很清明,有疑惑,卻沒有戒備恐懼。就算楚暮仁靠得這麼近,應暉也沒有一點要後退的意思。
對應暉的反應,楚暮仁鬆了一口氣之餘,又覺得"果然如此"。
楚暮仁想,就算自己起的念頭不對,但縱容自己讓一切發生的應暉,也有很大的問題。
楚暮仁一直很想試試看,就不知道應暉能縱容到哪一步了。
應暉的臉龐就近在眼前,楚暮仁再稍一低頭,輕輕親吻在應暉的額頭上。
由額頭再往下……鼻尖,臉頰。
應暉並沒有閉起眼睛,他眉眼彎彎的看著楚暮仁,伸出兩手,抱住楚暮仁的後腦勺,在楚暮仁的嘴角印下一個吻。
剎那間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
楚暮仁拉開距離看向應暉。
下一瞬,楚暮仁便低頭吻向了他的嘴唇。
有點生澀,甚麼都還不了解,但好像又完成了甚麼……一直都想完成的事。
兩人嘴唇廝磨,楚暮仁一手扣住應暉的後腦勺,一手攬在他腰上,收得死緊。彷彿再怎麼貼近兩人都不夠。
兩人都已情動。擁吻、愛撫,漸漸散亂的衣衫。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
直至最後做到最後一步。楚暮仁將氣喘吁吁的應暉抱在懷裡。
腦海中的無盡黑夜好像開出了繁星點點。楚暮仁一瞬間覺得,殘缺不全的世界,似乎完滿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之後,很快地,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明明在那之前,還幾乎像陌生人一般,對對方的事也不是很瞭解。在之後卻像最親密的戀人一樣,能夠很自然的手扣著手,能夠很自然地在一起廝混。
私底下是如此,不過在表面上、大家眼中,兩人的關係好像就沒有變。一樣淺淺淡淡。甚至在應暉與楚暮仁上了同一所大學之後,眾人也沒發現他們兩人之間有任何一點情誼。
在學校,就算遇見了,楚暮仁也一如既往的漠視應暉的存在。只因為楚暮仁其實也不清楚他們兩人的關係到底有沒有改變。是一時興起之後食髓知味,還是……
應暉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楚暮仁也始終搞不清楚應暉。
應暉始終可親的微笑讓他摸不著頭緒。應暉也許覺得楚暮仁懂了,不管是覺得不說出來是默契,還是根本忘了要講……。總之,楚暮仁一點都不懂。
他們之間沒有承諾,甚至缺乏最基本的溝通。
大學校園的會議室裡,學生會的會議剛散會。大家三三兩兩的走出會議室,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輕鬆,很開心這學期的總務結算沒問題的過關了。
楚暮仁整理了一下他的資料,等再抬頭的時候發現會議室裡只剩他與另外一個人了。
應暉還是一如既往地看起來心情愉悅,坐在離楚暮仁不遠的座位上望著他。看到楚暮仁終於抬頭看到他,還很開心的露出一個笑容。
與之相反,楚暮仁一看到應暉,原本只算的上面無表情的臉,瞬間拉下臉來。
楚暮仁手一揮,空氣霎時生出一股靈壓,像無形的劍射向應暉。手起刀落,原本在應暉肩上徘徊的一團黑氣便被斬成兩半,隨後消失於無形。
應暉難得收起了笑容,而是一臉驚愕。
"它……它只是一隻弱小的貓靈,你怎麼這樣……"
楚暮仁不留情面的沉聲道:"它是由怨氣聚成的貓靈,於人有害。我倒想問問你留著它幹嘛?你想養它?"
應暉緩緩搖了搖頭,"你不消滅它,我等一下也要慢慢淨化它的。我只是覺得,這樣直接就把怨氣斬除,太過獨斷暴力,畢竟不是好方法,應該……"感覺到楚暮仁的不耐,應暉住了口。
楚暮仁陰鷙的看了應暉一眼,又低頭收自己的東西。
資料實在有些雜亂,楚暮仁一張一張按照順序收好。期間應暉都沒有再講話,楚暮仁也不理他。
突然,楚暮仁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應暉低頭在楚暮仁臉上印了一個吻,看著楚暮仁說:"你生氣了?"
楚暮仁沒好氣道:"我這個人生氣的時間總是比高興的時候多很多。"
應暉搖了搖頭,髮梢掃到了楚暮仁的臉頰,有點癢。
"我感覺你從前幾天在我家的時候就不太開心了。"應暉說。"我知道是我的問題,我跟你道歉。"
這下楚暮仁真的有點來氣了,問道:"我不高興是我自己的事,你有甚麼錯?"
"我這個人有一個很大的缺點。想表達的意思,總是不能好好講出來。這是我的錯。"應暉說。
楚暮仁一愣,覺得倒真是如此,便點點頭說:"原來你也知道。"
"只要是我不能幫的忙,就算別人來求我,我也會好好拒絕的。"應暉突然說。
"甚麼?"
"我是說……這種事。"說著應暉湊向楚暮仁,在他臉上親了幾下。
"……"
"何況除了你以外,也沒有人來求我做這種事了。話說一開始你那樣算是求我嗎?"應暉吃吃的笑了起來。
楚暮仁突然轉身一扯,應暉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就發現自己落在了楚暮仁懷裡。楚暮仁二話不說,扣住應暉的頭就開始齒唇相交,由於力道過猛,差點磕到兩個人的牙齒。楚暮仁閉上眼睛吻得沉醉,舌頭漸漸滑入對方嘴裡,糾纏嬉戲,好不快活。
應暉剛剛說甚麼來著?楚暮仁想。─你是特別的。像一記醒鍾驀然撞進了心底,豁然開朗。
當兩人終於分開的時候,楚暮仁看向應暉,嘴唇被染得艷紅動人,目光還有些迷離。不過也只片刻,目光便清明了起來,盈滿笑意。
在無人的會議室裡,兩人坐在黑木漆亮的會議桌下。
應暉勾著楚暮仁的脖子,幾乎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楚暮仁身上。兩人廝磨了一陣,應暉將臉貼得離楚暮仁極近,問楚暮仁說:"我問你一件事。你回答我。你以前問都沒問就對我做那種事,我也沒拒絕,你當是為甚麼?"應暉哭笑不得:"在你心目中,我的脾氣就好到這個地步嗎?隨便一個人來我都接受?"
楚暮仁悶悶道:"我錯了,對不起。"
楚暮仁不輕易道歉的,不過在這件事上,他的確過分了。
楚暮仁幽幽說:"我一直覺得,你不太正常。你是一個……博愛的人。"
"我也覺得我是一個博愛的人。"應暉爽快地答道。"我愛每一個人。"應暉露出甜甜的微笑。
"有人愛大自然,愛花、愛草、愛貓狗動物,這是一樣的。為甚麼其他人愛花花草草沒什麼奇怪,我愛人就很奇怪呢"
"比起花草,每個人,都是那麼獨一無二,神奇的存在啊!"
應暉的眼睛亮晶晶的,恍若有無盡星辰在其中。
楚暮仁看著應暉,甚麼都沒說。壓著應暉的頭,兩人又分享了一個吻。
應暉稍稍拉開與楚暮仁的距離,繼續說:"但這件事是與我們兩個沒關係的。"
應暉說:"我喜歡你。"隨後又笑道:"我再怎麼沒常識,也知道這種喜歡是只能在我們兩個人之間分享的!"
楚暮仁又拉過應暉,在應暉的嘴角又啄又吻。
楚暮仁心中其實是有點不好受的,因為內疚,又因為自卑。
應暉永遠都像燦爛的晴空,在應暉面前,他總像陽光下的陰影,顯得那麼陰暗卑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兩個人是這麼的不一樣,幾乎像永不相見的日與月。
價值觀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原本是吵起來也不奇怪的。現在兩人卻依偎在一起。
雖然如此不同,但其實楚暮仁打從一開始就並不討厭應暉的。甚至有點……欣賞?
楚暮仁問:"你……為甚麼喜歡我?"
應暉偏了偏頭,沉吟著,又沒有答話。
不過楚暮仁也不強求了。
楚暮仁咀嚼著"喜歡"兩個字,始終還是覺得說不出口,於是便說:"我……覺得你很好。"
你很好。縱然我們是這麼的不同。
又有甚麼關係?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應暉獨自一人走出了學校。
由於楚暮仁還要去分部一會兒,兩人便分道揚鑣了。
應暉想著剛剛發生的事,不由地樂呵地笑了出來。不過由於他總是面帶笑意,看起來其實跟平常也差不多。
忽然間,他看到牆角閃過一道黑影。應暉走了過去,發現又是一隻貓靈。
真巧,今天一天居然就遇到兩隻貓靈。
貓靈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應暉伸出手過去,貓靈瑟縮了一下,迅速的跳開了。
應暉舉目四望,斑駁的圍牆,牆後有幾株兩層高的樹,掛著蒼黃的葉子。秋風一吹,落葉簌簌飄下,頓生蕭索。
應暉一轉頭,發現貓靈停在道旁不遠處。彷彿也正看著應暉。
應暉緩緩走過去,蹲下身子,微笑著,向貓靈張開雙手,示意它過來。
貓靈真的跳到應暉臂彎中去了。
應暉將貓靈抱在懷中,輕輕撫著它的毛皮,彷彿它與一般的小貓無異。應暉眼中浮現出愛憐的目光,手中漸漸散發出白色的溫暖光芒。一片潔白。就好像初出生時眼睛還看不清楚,眼前只有來自這個世界的朦朧光芒。好期待的,光芒散盡之後會出現的世界。
貓靈在那陣光芒中,漸漸失去了蹤影。
在貓靈消失之後,應暉還是掛著微笑,站起身,繼續回家的路途。
應暉一邊走,一邊想,楚暮仁也許是誤會了甚麼。他並不會留著那些怨靈不忍心淨化。大部分時間,應暉會讓它們好好地走。
不過上禮拜那個怨靈那次……,的確有些不同。應暉苦笑,的確是他的心性還不夠,才會沒有在第一時間讓它淨化離去。
──"為甚麼……爸爸媽媽從來不好好看看我……為甚麼我只是想要讓他們認同我而已,他們卻從來沒有……"
當那個怨靈第一次這麼向他哀鳴的時候,應暉的確愣住了。當下應暉打消了聚集到一半的靈氣,切切實實地擁抱住了那個怨靈。
他就是突然好想緊緊抱住那個怨靈,好好安慰它,告訴它還是有人愛它的。只因為那聲哀鳴的確觸動到了應暉。只因為應暉從那個怨靈的淚眼中,同時看到了脆弱的自己。埋藏在心底深處,原本以為已經遺忘的自己。
應暉的父母從小就管應暉管得很嚴。
應暉的父母對應暉有很高的期待。他們沒有辦法像一般的家庭那般寵愛、溺愛他們的孩子。因為他們始終在自己肩上背負著沉重的使命感。
應家也是除妖世家,不過應家血脈相傳的能力與大多的除妖師不同。他們其實並不"除妖",他們只淨化妖魔。
這樣的能力不只比一般的能力作用慢,而且也可能在這延遲的這一段時間裡,就讓生命蒙受巨大危險。這也是應家一直人丁稀薄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應家的能力與其他除妖師的能力,理念基本相悖。也因如此,在十幾年前,應家就被全國唯一個驅魔公會逐出了公會。原因是應家除妖師,常在執行除妖任務時,不聽從中央指揮,擅作主張。
這也沒辦法。在小組行動中,如果只將應家除妖師當一般除妖師使用,只使出攻擊法術,根本沒辦法發揮出應有的能力。甚至會比其他同樣等級的除妖師弱小很多。
既然這樣理念不符,退出也就退出了。但是退出了驅魔公會後,也意味著應家再也沒有辦法進入除妖界的權力核心。永遠被排除在外。
不只日常巡街的除妖任務沒他們的事,一些大客戶的案子也輪不到應家族人手上了。若是能接到大案子,會是一大筆經濟來源。一夕之間,他們發現他們的除妖能力似乎無用武之地了。由於沒有金錢維持,應家宗族也漸漸沒了向心力,各家過各家的生活了。
原本這都沒什麼。但總是人比人,氣死人。空有一身才華,卻懷才不遇,是古今多少人都沒有辦法釋懷的迷思。
應暉的父親身為這一代應家主家的嫡傳,自然就一肩扛起了振興應家的責任。
但這談何容易呢?
前途茫茫。
希望的曙光好似永遠也不會出現。
將希望都寄望在下一代,應父自然對應暉越加的嚴格。
只要應暉的表現一不符合他們的期望,少不得一些責罰。
楚暮仁不知道應暉的除妖能力,但應暉可是從小就知道了。如雷貫耳。
楚家也是一大除妖世家。楚暮仁大了應暉兩歲,從小就展現了極高的天賦,可說是難得的天才。這都沒什麼。可偏偏兩家是鄰居,少不得被拿來比較。因此應暉從小就聽說了楚暮仁的各種事蹟,一一被應父應母拿來跟他比較一番。應暉的天賦已經算不錯了,但也比不上楚暮仁的天才。加上應暉原本就小了幾歲,兩人之間的差距,看起來總也填不滿。
但應暉並沒有因此討厭楚暮仁。一點沒有。
有一次,臘月寒冬。當時應暉十一歲,應父在定期考校應暉的能力後又大發雷霆。念叨著隔壁的楚暮仁在十一歲的時候法力就如何優秀等等,而應暉卻還只如此而已。
應暉只是低頭受教。
應父看著沒什麼反應的兒子,心中更是一陣不耐。
應暉總是一副萬事不入心的樣子。就算曾經在意過、受傷過,到了後來,應暉也就笑笑就過了。
應父罵人一次比一次嚴厲,但應暉從來沒有被罵哭過。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壞事就是,讓罵的人覺得應暉冥頑不靈,毫無上進心榮譽心。
那次應父劈頭蓋臉地就罵了好久,罵完還不解氣,指著門口叫應暉在門外跪好,沒有他的吩咐不准起來。那時應母就在一旁,不過只是冷眼看著,不置一詞。
應暉便走出家門,規規矩矩地跪在門外。
那時正是冬天,天暗得快,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寒風吹起,手指被凍得發僵。
應暉倒也沒什麼怨言。一來從小到大,早已習慣了。二來,應暉原本便性子淡。
這時,應暉聽到了隔壁鄰居傳來爭吵聲。因為隔著門牆,再激烈的怒罵都變得悶悶的。應暉認出應該是楚暮仁又在跟他的父母爭吵,明明他的父母很少回來,回來了卻總是還要再吵一頓。
應暉饒有興致的看著隔壁房門口亮著的燈光。想著隔壁的那位總比他強的小哥哥。
楚暮仁是一個擁有很強烈情感的人。
當時應暉想,跟他不一樣,楚暮仁這樣的人,一定總是很用力、很用力的活在這個世上吧。
這樣想著,應暉開心地笑了笑。不過若是別人看到了,倒會覺得是個有點落寞的笑容。
微妙地,在寒冷的冬夜,不遠處的燈光好似化成實質,讓應暉有點溫暖了起來。
繞了一點遠路,應暉來到公寓門口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應暉意外地看到楚暮仁的家居然亮著燈。
─是楚暮仁的父母回來了嗎?還是……
在應暉疑惑的時候,就已經不知不覺走向了楚家的門口。
於是正要出去買晚餐的楚暮仁,一打開門就發現應暉正沉思著站在他家門前。
沉思的神色一閃即逝,應暉看著楚暮仁,驚詫地睜大眼睛。看多了應暉淡然微笑的樣子,瞪圓了眼珠子的應暉也讓楚暮仁覺得很可愛。
應暉問:"你不是有事嗎?怎麼這麼快就到家了?"
"後來又說事情已經辦好,不需要我,我就不用去啦。好像也只是很小的事件,只不過是貓妖的程度,隨便叫誰去收拾一下就好啦。"楚暮仁說。
貓妖?
應暉還在想會不會就是剛才那隻貓靈的可能性。應該不會吧……這麼小的事件何必出動楚暮仁這樣的高手……。
楚暮仁上下打量了應暉一圈,說:"倒是你,才剛到家吧?跑哪裡去鬼混了?"
應暉才剛慢悠悠地開口說:"我……"就被楚暮仁突然地拉進門。
楚暮仁:"怎麼樣都無所謂!"
應暉被楚暮仁壓在門邊親吻。明明剛剛在學校才親近過,楚暮仁卻還是十分渴望灼熱的舔吮著應暉的唇舌,好像怎麼親吻、怎麼觸碰都不夠。又好像新婚燕爾的夫妻,才一刻碰不到對方,就又焦慮不足了起來。
一輪親完,應暉的頭髮都被楚暮仁的大手揉得亂七八糟了,看起來有點可憐,又有點好笑。不過應暉卻恍然未覺,只是用那溫溫柔柔的目光,含笑看著楚暮仁。在玄關橙黃的燈光照耀下,那流轉的目光像能滴出水來一般。
楚暮仁頓時又心中一動。這次楚暮仁只是抱住了應暉,將頭埋在他肩頸處,深深的呼吸。
多麼的神奇又不可思議。
楚暮仁想,他到底做了甚麼,可以讓他走到現在這個地方。世上的路曲曲折折,而他偏偏七拐八拐,走到了這裡。
幸好他走到了這裡。
楚暮仁又想起了小時候,小孩們在一起玩的時候。
那時候大家都喜歡一起打打鬧鬧,而應暉卻常常只是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應暉感覺到了楚暮仁在看他,望向楚暮仁淺淺一笑。
楚暮仁卻皺起了眉頭。
楚暮仁覺得應暉是一個有點奇怪的孩子。
不過……看著應暉的楚暮仁,又何嘗不奇怪
其實,兩個人是很相像的吧。
應暉看著眾人,楚暮仁看著應暉。
一樣的孑然一身。
一樣的站在人群之外。
……
最開始的時候,兩人都還是小小孩。楚暮仁覺得應暉既奇怪,又煩人。
後來,楚暮仁曾一度很喜歡應暉,甚至覺得他可以像應暉一樣。改變自己,拋開陰鬱,走向陽光也不錯。走向應暉待在的那片陽光之中。不過,在知道待他很好的應暉,其實待誰都一樣好之後,楚暮仁又憤憤不平了起來。
現在,楚暮仁還是喜歡應暉。不過不再會想因為他而改變。
因為楚暮仁知道,應暉就是應暉,自己就是自己。
誰都不用因為誰而改變的。
況且應暉,楚暮仁看了一眼懷中,既柔和又固執的人,應暉大概也是不會改變的吧!
───憤世嫉俗x博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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