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毒《离经成蛊》

　　花十八被一股浓烈而恶心的味道给呛醒的。他记得很久以前也被类似的味道呛醒过。

　　大脑还是一片放空的状态，维持着坐姿，嘴巴里放着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带着诡异气味的粘稠液体就这么顺着口腔进入食道，腹中一片翻滚。眼睛艰难地打开，过于放大的一张脸出现在视线里。
　　“醒了？这药效真好。”柔和不失清脆的少女音悠然在耳边响起。少女伸手拿走了嘴上的漏斗，让十八看清了眼前的少女，长得清秀，在看过不少美人的十八眼里不过是个小丫头。
　　环顾了眼四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少女，看着少女身上别着的笛子，心思一沉。这里是五毒教还是天一教？一脸呆滞地伪装自己还迷糊，暗自运气发现毒解了，轻微的动了动手脚，都上了药，看来这救命之恩不得不报了。“姑娘是你救了我？”
　　少女微笑点头，“是我啊。你都睡了一天了，还好吗？”这笑容倒是娇俏。
　　十八立刻撑着身子下床，给少女作揖，“大恩不言谢在下万花谷药王门下弟子花十八。不知姑娘芳名，十八定会报答！”
　　“中原人的礼数真多。”少女也像模像样得回礼，“叫我啊鼎就好了。你还是快上床躺着，伤都没好呢。”
　　“是。啊鼎姑娘，这里是？”十八口里应着，却没有动作。
　　“我是五仙教的人，看你一副中原人的打扮才救你回来的。圣蝎使大人说了要帮助中原人，不然我何必吃这个苦，我的蛛蛛都不理我了。”啊鼎坐到椅子上，摆摆手，“你去躺着吧。”
　　花十八乖乖躺下，却说什么也睡不着，“啊鼎姑娘？”
　　“恩？”少女摆弄着她的银笛，“怎么了。”
　　“我，是不是霸占了你的床？”十八觉得有些愧疚。
　　“没事的，这里是我采药时候用的小房子，我有躺椅可以睡。”啊鼎立刻想到了中原人的礼节多这事儿，马上加了一句，“你可以以后报答我的嘛。不用过意不去。”
　　“多谢啊鼎姑娘。十八愿意答应姑娘三个要求，只要不作恶我都答应你。”十八坐了起来，正经无比，他记得师傅说过，答应姑娘的要求是要有条件的，就是那个的女孩长得还不错。
　　啊鼎有些吃惊有有些高兴，“恩？！”瞪大了眼看着十八，“这是真的吗？”
　　“是。姑娘大恩，值得。”
　　啊鼎把脸放到桌子上，滚了两圈，似乎很纠结，“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不知道十八你能不能答应。”
　　“请说。只要不是奸恶不正之事，我都会答应的。”十八信誓旦旦。
　　“那……做我的徒弟吧！”啊鼎猛地一步蹑云到床沿，扯了一把十八那披散的黑长直，十足的期盼。

　　召唤出了天蛛的啊鼎一脸杀气腾腾，枯残蛊百足一个个招数呼啸着往十八的脸上挥舞着上去，十八的脸已经发灰，时不时被打的无力招架，连跑也跑不开，只能定在那里挨打。
　　啊鼎乐呵呵地拍拍十八的肩头，“徒弟，你招数使得还算不错，就是武功还太低微，慢慢练，别急。”
　　十八不由有几分郁闷，自己大了人快十岁，武功上却半点也比不上，真是白活了那些年。唯有庆幸自己的医术更为精湛，连五毒教一些稀奇古怪的蛊毒也能化去。奈何在今天和啊鼎小师傅切磋的十回里，医术半点也用不上。
　　“师傅，累了吧？我给你泡茶。”擦了把汗走到炉子旁烧水。
　　啊鼎晃悠悠地凑过来，“是你累了吧？武艺低微不是问题。徒弟你放心，有师傅罩着你。谁也伤不到你。”依旧是那乐呵呵的表情，让十八只能默默腹诽。“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不？现在我养你，以后你养我！”
　　“好，师傅，徒弟知道了。”十八只能笑。

　　半响回了神，干哑的喉咙里吐出残破的音节，“我没事。”八年了，那年和啊鼎在长安捡回来的小乞丐，此刻也长成了大男人。那奇异的味道，是啊鼎留下的药方，啊鼎……
　　男人紧紧握着他的手，神情紧张，“师傅，你……真没事了？”
　　倚着男人的胸膛，看着那颗残败的杏花树下那刚刚堆起的新坟。那里躺着的是自己亲手埋葬的女子。
　　啊鼎，为什么我不曾知道五毒有凤凰蛊？不是苗疆多烈女么？不是男子易变心么？那为什么会有如此痴情的蛊？舍命替死。你可知道，我修习了零落多年又是为何？而这些话，再无处与人说。
　　“你怎么会回长安？不是让你先走的么？”十八借力站了起来。一身泥土血迹。

　　“师傅师祖你们还没走，我放心不下。就回来了。”我摸摸脑袋，凑上去给他拍了拍身。
　　可是还是慢了一步，只见到漫天的紫蝶，绚烂耀眼，师祖为了师傅，凤凰蛊起。师傅却知道，凤凰蛊本不会起作用，是他为了替师祖挡下那致命一击。双飞轻功第一次试着带两人，差点没就此摔下去，好歹后来师傅自己死撑着来到这里——这个香火不旺的破庙，我也是在这里被捡到的。
　　记得那时师祖虔诚得跪在褪色掉着木漆的佛前，阳光透过沾着厚厚的灰的帘幔，师傅也跟着跪下，教她如何叩拜。回头便瞧着了畏缩在角落里的我。
　　师傅说，师祖每个庙都去拜，不管香火如何，是否破败，也不知道师祖求的是什么，许是求平安吧。那时，师祖总是笑，一派天真，师傅就赔笑，一脸宠溺。
　　师祖说要收了我，师傅说成，你管钱，我管饭。
　　师傅的医术很好，师傅却说他是花间弟子，一只笔一个浮花浪蕊，跟在师祖身后由她惹祸，由她闹腾。师祖一般使毒经的招式，有时也会切补天心法，一口锅一群碧蝶，煞是好看。
　　然而，安史之乱。师祖的性子想要留在长安，洛阳没了，长安不能。可是皇帝都走了，一介平民又能做什么？
　　师傅让我跟着丐帮一起走，师傅笑着说，离经易道只为一人，可不是虚谈。我护着她。
　　最后，却是一拨新土。
　　“啊鼎的血，在我身上了呢。”风吹过阴暗的天，师傅那黑长直的发也打了个卷，“活着，为了啊鼎活着。”

　　最后，师傅留在了那个破庙。让我给他剃发。颤颤巍巍的拿师傅的庖丁小刀给他剃发，柔顺的发一点点的掉落，师傅眼睛动也不动。他让我给他戒疤，九个戒疤，在他刚剃了发的脑袋上歪歪扭扭。师傅一边让我烫，一边数，声音低沉。像在数他和师祖一起走过的九年。
　　“徒弟。你知道皈依么？”师傅穿着染血的定国衫，一个光头，不伦不类的盘腿坐在破庙那被老鼠咬破的蒲团上，嘴角一弯浅笑。
　　“……”记得，那年大慈恩寺里，师祖她和你……
　　“有个七秀女子爱上了少林弟子，她学着佛经里的三皈依，握着小和尚的手，告诉了他四皈依。她说皈依佛，小和尚也说，皈依佛。她说皈依法，小和尚也说，皈依法。她说皈依僧，小和尚也说，皈依僧。最后她说，皈依秀姑娘。小和尚却再也不说话了。”师傅玩着师祖的笛子。垂下眼，“我最终……也欠你师祖一句皈依。”
　　那年师傅的四皈依被从空中掉下的藏剑弟子打断，再没说出第二回。这句皈依，就和师祖的凤凰蛊，师傅的零落一样。被命运开了个大玩笑。生生拐了个弯，便再也拧不回去。

　　住持在半年后回来了，寺庙被师傅整理得焕然一新，住持很满意师傅，问师傅法号，师傅只说啊鼎。住持也不多说，只说师傅六根不净，难成大法。
　　师傅也不在意。只叫我走。我没走。师傅在杏花树下埋下了一坛酒，他让我二十年后回来喝。他在杏花树下送我，那时已是春天，花开满树，师傅握着笛子，吹着一曲皈依。我回头看，却看见师傅青丝如瀑，师祖撑着下巴，坐着玉蟾安静的听曲。岁月静好，恍如旧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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