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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苔里生长的孩子
暗苔里生长的孩子
(一)你的倾城一笑,换回同学性命一条
当我掐着时点踩着铃声冲进教室的时候,黑板上的半壁江山已经不再是纯正的黑色血统了。想来,我们敬爱的老班已然开讲多时了。
看着我不急不躁地走到座位上坐下,面不改色的在背包中摸索,讲台上的老班不满地瞟了我两眼,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只见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与超薄智能手机的厚度有得一拼的眼镜,慢悠悠开了口,“颜桐,全国人民都在为高考着急,作为一个高三学子,你怎么就不为自己捏把汗呢。”
摸了半天,我终于记起昨天晚上做了题就没把书装进包里,怪不得早上看着桌上的书觉着眼熟。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近来真是被高考压迫的厉害了,连记性都越发的不好了,便由衷觉着要对自己好一些。我掏出身旁正襟危坐,腰杆差点没立直撑断的卢浩然同学的手机,登了他的□□,给了自己一个“赞”,才心满意足的扯了扯被他胳膊肘子压着的书。
见我如此藐视他的权威,老班有些受不住了,“颜桐,既然你这么不重视高考,就去最后一排站着练练心性吧,指不定以后要从事些需要淡然脱俗气质的工作。”
最后一排,向来是妖魔聚集的场所。想了一想,与其得罪老班,遭受耳膜蹂躏之苦,还不如自求多福,期盼哪位同仁分我个落脚点。
教室后三排完完全全与前面脱了节,多半座位上的人呈现出一副匍匐桌面,醉生梦死的状态。千万别误会,他们只是睡得太多,有些混沌,分不清白昼黑夜。因为我们高三(五)班有位开明的班主任,不想学习的同学可以自动申请调至后三排。只要不缺席,上课时分不制造噪音,随君安乐。
于是,我经过了脸上贴的纸带飞扬,却始终只见得纸牌翻飞的牌场;经过了熟睡人士面上不忍直视的妆容,却是几人兑颜料勾线条上色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经过了各帮各派弟子潜心修炼,扎马步金鸡独立金兰翘指各式造型层出不穷。这短短不过十米,我却走得极其漫长,极其痛苦。揉了揉有些僵硬的笑肌,我却也只得暗自憋着,以免出声遭致人神共愤。
最后,见得一人口吐白沫鱼眼直翻,我终于忍耐不住笑出了声。这演技不去作演员,真真是浪费了。见他愈演愈烈,大有入戏疯魔之势,我不禁拍了拍巴掌。这时,身边突然响起一句女声,“笨蛋,他中暑了,快去掐他人中。”
天地瞬间混乱了,第一次,有人公然挑战老班的权威,却被当做了平民英雄模范。连续一个星期,班上的同学见到我,都是一副崇拜的神色。
我有些不明所以,问身边的卢浩然,“不就是老班没有追究,还惹得他们同时性情大变,觉着我开了先河,当真今后可以为所欲为。”卢浩然伸手摸了摸太阳穴,有些头疼的样子,“颜桐,你真是人如其名,只向外冒烟不向内通气啊。”对于他拿我的名字开玩笑这件事,我心中纵然有几分不乐意,却也只得赔了笑脸,希望他可以拨开心头云雾。
“你的倾城一笑,换回同学性命一条,不伟大吗。”听了卢浩然的解释,我依旧有几分不能释怀,“可是是左意涵掐的他的人中,按道理,这荣耀也该归她所有。”左意涵便是提醒我救人的女生,只是当时我没有反应过来,她便亲自出马了。卢浩然神色复杂的望了我一眼,“没人敢。”
(二)纵然只是片刻,却衬得那张一贯淡漠的脸多了几分生气
课间操的时间,为了避免骄阳的炙烤,我就留在了教室。知晓巡查老师稍后会在楼道晃悠,搜索漏网之鱼,我便先行闪身进了女厕。
打开水龙头佯作洗手,里间传出两个女生的对话,声音不大,却也听得清楚。“听没听说昨天左意涵去了医院啊。”“呀,怕不是去打胎吧,她一直与社会上的人纠缠不清。”“谁知道呢,外面都这么传,想来也八九不离十。”……
思绪被两个惊悚的字眼勾扯住,后面的话也听得不大明晰。想起几日前卢浩然说“没人敢”那副神色,心里五味陈杂,很不是滋味。走进去拍了拍最外间的门,“背后说人长短很有意思吗,别人感冒去打个针,你们也要唧唧歪歪半天,有疑问直接去找她对质呀。”
不知是心虚还是因了其他缘由,两人立时噤了声。此时第一间门由内打开,左意涵一脸淡然的走了出来。她准确无误的叫出两个名字,竟然都是我们班的,平日也不曾见得她们口舌如此犀利。左意涵的声音淡且冷,纵然仅是吐出了五个字,威胁之意却不以言表,一股黑云过境的遒劲气场,徒徒令人生出丝丝寒意,直指心底。
左意涵洗了手准备出去,似乎是想到些什么,转身冷眼瞥过来,“颜桐,以后我的事,你最好少管。”我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却也没有多想,便追上她的步伐,一道回教室。
或许今天注定是个不怎么幸运的日子,拐了个弯行至楼道口,见得巡查老师一副得逞的狡黠模样。“就知道你们这群小鬼不安分,还是被逮到了吧。班级,姓名,报上来。”左意涵微略蹙了蹙眉,将要报名字,被我抢了先。
待得巡查老师下了楼,左意涵才挑了抹淡笑,“颜桐,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小心思。”我认真的摇摇头,看着她的眼睛,“若是平日,我自然不会拿他人名头顶替。只是如今,有人亏欠于你,咱就没必要吃这闷葫芦亏。”
不知是错觉还是臆想,我竟然在左意涵的双眸中捕捉到一晃即逝的星光。纵然只是片刻,却衬得那张一贯淡漠的脸多了几分生气。
(三)化解幽凉公主那一颗冰藏水晶心
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用在我、左意涵和卢浩然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第一次看到我和左意涵谈笑着走进教室,俨然相交多年老友熟稔的模样,卢浩然的下巴差点没脱落。被一旁的身体探测器不间歇地扫描无数次,我终于有些受不住了。
我侧侧身子,狠狠地剜了卢浩然一眼,“你别这样看我成不,姐是穿了衣服的人。”卢浩然完全不理会我的抗议,一脸兴奋地凑过来,“颜桐,你是怎么化解幽凉公主那一颗冰藏水晶心的啊。”我“嘿嘿”了两声,“想知道,求我啊。”卢浩然甩了两记冷眼,摆出一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模样。
心中暗暗计数,到五的时候,果不其然,卢浩然满脸奴相的扯过我的一只胳膊晃荡,“颜桐,看在我们从开裆裤时期,逐步建立起来的深厚情谊,你就满足一下我这颗八卦欲求心啦。”
看他如此虔诚,我不免有几分激动,刚准备将椅子向他那边挪一挪,方便两人交流,就见他举起了手,“老师,颜桐打扰我自习。”一束寒光自讲台上投射过来,随后便听到中年男人雄厚低沉的声音,“有些同学自己不想学习就算了,不要祸国殃民,妨碍周围的同学啊。”
数道光线不约而同扫视过来,我瞬间感觉自己像是暴露了目标,下一秒将要被敌人扎成刺猬的士兵。我幽怨的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卢浩然,心里默默的骂着“小人小人小人……”
(四)不是朋友,却容不得别人伤害
真正同左意涵熟识,还是在厕所事件之后。那天下午由我和卢浩然做卫生,他很不够义气的寻了个破烂借口开溜了。等我灰头灰脸的打扫完偌大的教室,天色已经有几分暗沉了。
回家的途中,我经过一条有些清冷的巷子,莫名听到阵阵激烈的打斗声。本着人身安全至上的原则,我提醒自己不能凑这样的热闹,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脚步不由得顺着声音挪了过去。
画面映入眼帘,却是一群人围着左意涵拳打脚踢。纵然那几人不同程度挂了彩,没占得多少便宜。左意涵毕竟是孤军奋战,也渐渐落了下风。我心中有几分着急,一边冲过去,一边大声叫唤,“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听了我的话,几人同时住了手,当中那个头发染成酒红色,活脱脱像一只傲娇火鸡的小痞子瞪了我一眼,喝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我故作镇定的眨眨眼,“警察来了,你们不跑吗。”傲娇火鸡玩味的笑了笑,“警察,警察局都他妈是我家开的。”他大手一挥,便有两个人不怀好意的向我走过来。
我见实在躲不开,索性将书包往地上一扔,不会打架,揪头发掐胳膊总还是会的。姐们心中热血翻滚,活动活动手腕准备出击。这时,一直忙于应付的左意涵突然开口吼道,“傻子,去搬救兵。”
心中白光一现,我下意识的提脚向外跑。身后两人自然不乐意,紧跟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我拼命拽了拽胳膊,奈何钳制力度太大,反抗无效。心一横,我大声叫起来,“救命啊,抢劫啊,非礼啊,谋杀啊……”
估计没遇到过我这样的对手,几个人先后大笑起来。傲娇火鸡至上而下扫视了我一番,“非礼?想得美。”随后止住笑,摆了摆手,“不关你的事,你走吧。”我拍拍胸口,不由得松了口气,暗自思量了三秒钟,弱弱地指了指左意涵,“我可以带她走不。”傲娇火鸡眉头一蹙,“得寸进尺。”
我也不继续争取,趁他们不注意,撒开脚丫跑到十米开外,才叉腰叫道,“这周围的叔叔伯伯我都认识,是你们自己放人,还是我去搬救兵啊。”傲娇火鸡瞥了一眼左意涵,冷哼一声,“左意涵,没想到你还结交这种白痴朋友。”左意涵望了我一眼,冷冷道,“她不是我的朋友,你们别想着找她麻烦。”
最终,傲娇火鸡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自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像是挑衅,也不像是威胁。
半分不含糊,我倏地跑过去搀扶左意涵,却被她一把打掉我的手,“颜桐,你是傻子吗。没看到他们那么多人,贸然冲进来,被打成残废怎么办。”我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考虑那么多。”
下一秒,腰身没来由的一紧,却是左意涵用力抱住了我。“傻子,不是叫你别管我的事吗。”肩头落下滴滴滚热的液体,很快便浸湿了一大片。我们就那样静静的站着,直至夜幕四合,繁星满空,才邀着一道回家。
(五)柔软澄澈,多么美好的词啊,却和自己丝毫不搭边
此后,我和卢浩然的归家二人组演变为文艺的解惑三人行。慢慢熟悉后,才发现左意涵并不像传闻中那般难得相处。用卢浩然的话来说,表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只要你拥有足够的耐心,层层剥离虚假的面纱,就能看到一颗无比柔软澄澈的心。
柔软澄澈,多么美好的词啊,却和自己丝毫不搭边。
有时候,我们也会谈及彼此迷一般的过往。比如左意涵总是去医院,是因为她的妈妈在医院工作。比如左意涵在学校惹是生非,是因为她想引发父母的关注。比如左意涵被堵截围攻,是因为她甩了小混混的大哥。
每说完一个秘密,左意涵便像个缺爱的孩子般拉着我的手,轻轻地呢喃,“颜桐,为什么你就那么透明,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呢。”
听她这般诉说,我会不自觉地摸摸鼻尖,而后“哈哈”大笑两声,仿佛这样就可以清除那股莫名无边空寂的心虚。唯有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告诉她,下次一定告诉她。”
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她是那般单纯清透,只会用无尽的冷漠来捍卫自己不太坚实的城墙。几分关心,几分温暖,她的防护便轰然倒地。毫无隐瞒,肆意分享自己的一切。好的,亦或是不好的。
到了分岔路口,左意涵面色有些不大对劲,隐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却又显得无比小心翼翼,生怕打碎了那份微弱的情分。毕竟,这些有朋友陪伴的日子,她是开心的。“颜桐,你是不是不大喜欢我,始终不愿告诉我任何秘密。”
我不由得语塞,她问得直接,当然不好含糊处理。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我支支吾吾道,“才不是呢,我挺喜欢你的。秘密啊,你容我想想。”思忖了片刻,终于决定告诉她。一抬眸,对上她满眼期许的星光,到嘴边的话打了个弯,生生变了味道。“意涵,卢浩然喜欢你。”
没料到我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两人面上同时生发了细微的变化。下一秒,左意涵眉眼一弯,笑意盈盈,“颜桐,这是你的第一个秘密。”一面说着,一面蹦跳着走远了。步履欢快,无忧无虑。
接下来的路上,卢浩然一直拉着个脸,与他说话也不见应答,我才知道他是当真生气了。我望着他进屋的背影,暗自咬咬舌头,就不信明天还能不理我。
(六)缓冲期无下限延长,真是小心眼的男生
往常和卢浩然闹了别扭,第二天必然和好。这次好像有些棘手,早上也没等我一道上学,说明他还在气头上。缓冲期无下限延长,真是小心眼的男生。今天上午诡异得很,上课时和我离得远远的,就差没将椅子挪到走廊上。下课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差没在脚下安上风火轮。
真正是用行动呐喊出三个字加俩标点符号,“颜桐,滚!”
还好左意涵没有多想,照常蹭过来与我分享零食。历经整个上午,她终究也看出了些端倪,“颜桐,你和卢浩然吵架了。”我怏怏地啄了两下头,“碰巧撞上他一个月烦躁的那几天,只怪自己不识相啊。”
左意涵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眼珠滴溜溜一转,“颜桐,你明知道卢浩然喜欢的是你,还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我是他,也不乐意啊。”
一丝怪异的神色爬上我的脸颊,左意涵尽收眼底,“昨天我想了一晚上,并不是好朋友就非得知根知底,你若不想说,必然有你的理由。”
我握了握那只柔软的手,正想说些什么,教室门前一阵喧闹。我们下意识望过去,下一秒,左意涵面上冷了几分,抽手起身出去。
那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在这所私立高中,还真是有些扎眼。以免左意涵再与他发生冲突,我便跟了出去。“孙宇,你当学校是你家门口的菜市场,想进来就随便进来。”想来左意涵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却没料到孙宇竟然丝毫不曾变脸,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左意涵,我今天是来找她的。”孙宇说着指了指我。
顺着指向望过来,左意涵眼中生出几分诧异,语气却是又凉上几分,“我说过,她不是我的朋友,找麻烦别找错人。”
孙宇“呵呵”一笑,“别误会,我只是来送花的。”说着变魔术似的自身后端出一束捧花,接着上前一步,躬身递予我。我看了看孙宇,又望向左意涵,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左意涵一把接过花,笑了笑,“花收下了,人不能送给你。”孙宇面上终于透出些许愠色,“左意涵,你能少管闲事不。”
左意涵双手一摊,语气中彰显着几分无奈,“人有男朋友了,你还想强抢不曾。”孙宇眉一挑,“好主意。”说着拉过我的右手,落下轻轻一吻,潇洒转身,走了。
(七)摆得这么显眼,故意寒碜谁的吧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思绪跳跃幅度略有些大,我偷偷望了一眼卢浩然的侧面,依旧是一副万年冰渣脸。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声若蚊蚋,“我错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我只得略微提高分贝,“我错了。”
卢浩然依旧自顾自做着试卷,由视觉到听觉顺次屏蔽了我。见这招最狠的都不见效,我索性拽住他的右胳膊,拼命地晃,“我错了,原谅我。”被我折腾得有些晕,卢浩然硬梆梆甩出一句话,“这花熏得我头晕,拿去扔了。”我像是接了圣旨,承了君意,屁颠屁颠将那束蔫了的花扔进垃圾桶。
想起左意涵前两天说的话,我捂着嘴暗自笑了,她说,“颜桐,你摆得这么显眼,故意寒碜谁的吧。”
我向着卢浩然靠了靠,放低声音道,“我好累,不想再瞒着意涵,我相信她会理解,帮助我的。”卢浩然放下手中的笔,扶正我的肩膀,迫使我盯着他的眼睛,“按照心中的意愿去作抉择吧,无论是关于我,还是左意涵。”
我踟蹰了一阵,不要命的吐出一句话,“孙宇家里也挺有钱的。”卢浩然没动身,却有人重重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我回身望过去,正好对上左意涵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哟,想做富家太太啊,知道人家孙少爷甩过多少姑娘吗,凑起来都能组成一个团了。”她一面说,一面叹气,“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蠢小子,拼命学习拿奖学金拱手送给心爱的姑娘,啧啧啧,我要是他中意的姑娘,早就死心塌地以身相许了,不料那人还有心思心猿意马,玩移情别恋。”
一番话呛得我半晌组织不齐语言反驳,过了一些时候,才指了指俩人,“你们,你们什么时候统一战线了啊。”我想了一想,又觉得这根本不是重点,顿时气沉丹田,一声怒吼,“卢浩然,你究竟跟她说了几成?”左意涵用两根手指比出一个“十”,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好像被利用的是我,按理应该是我比较伤心吧。”
就在我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有同学叫我,“颜桐,有人找。”我一把将想要起身的左意涵按住,对她绽放了一个“搞得定”意味的笑脸,满面幽怨的飘了出去。
我故作嗔怒,语气不由得娇羞了几分,“你怎么才来啊。”不等孙宇说话,我就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男朋友不要我了,还好有你这个备胎。你别着急,等我寻着个机会在他的水壶中倒些农药,就和你在一起。”
听了我的话,孙宇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抱着花夺路而逃。我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留个地址,我好去找你啊。”身影一闪,终于消失不见。
(八)黑暗,是如此的摄人心魂。生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是颜桐,无父无母,只有一个躺在医院,全身上下插遍管子的姐姐。十五岁那年的仲夏,漫天的火光,安睡的面庞,印刻在心头,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伤。
曾经我也有个完整的家庭,严父,慈母,再添一个无时无刻不与我抢东西的姐姐。家境并不殷实,偶尔也小吵小闹,却是温暖快乐的。
或许上帝嫉妒我们嘴角那一抹勾起的弧度,便派黑天使降临人间,燃了一束火把。那是光明的象征,温暖的来源,却亦是危险的讯号,葬身的终结。
是夜,宁静祥和,窗外传来阵阵蝉鸣,屋内的人睡得安稳香甜。刺耳的警报划破夜空,我始终处于一种朦胧状态,只依稀听得窗外有人唤我的名字,“颜桐,颜桐……”一声盖过一声,急促慌张,我却如何也睁不开眼。
身上没来由的一阵清凉,脸颊被温柔的抚摸带过,是爸爸妈妈清晰的眉眼,“桐儿,和姐姐好好活下去。”我心下一紧,就那般惊醒了,对上的却是姐姐惊惶的眸子。见我醒了,姐姐也没停歇,泼了一盆冷水浸湿被子,吩咐我一同裹了身体向外跑。出了房间,姐姐叮嘱我裹了被子冲出去,她去父母房间叫他们。我却执拗的赖着,非要等着姐姐一同出去。姐姐没办法,只有先领着我出了客厅,到了院子里,将我交给不顾众人反对贸然冲进来的卢浩然手中,才转身进去。
卢浩然死命地抱着我向外拖,任由我哭喊抓挠,也不松手。好容易到了安全地带,眼前的面孔相互重叠交替,喧杂声中我已然失了力气,只余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小小少年的声音响在耳畔,却像是来自极遥远的地方。短短半个小时,我却备受煎熬数十载。内心的恐惧一点一点聚拢堆叠,又一丝一丝流失殆尽。
黑暗,是如此的摄人心魂。生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消防队员进了出,出了进,终于抬出三个担架。一个面目全非,气丝游走,是我的姐姐,据说是被客厅的吊扇落下来砸了脑袋,皮肤灼烧程度十分严重。另外两架盖了白布,触目惊心的纯洁色彩,一瞬刺得眼眸生疼,依稀见得露出的臂膀,却是已成碳状了。
警报声渐行渐远,急救车消失在眼帘,天地皆大,我却只触摸到少年手心传来的一丝温暖。身体就那样瘫软下来,眼睛再也落不出一滴晶莹。我抬眼望着无尽的夜空,喃喃道,“卢浩然,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少年的手没来由的一紧,语气却无比坚定,“颜桐,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愿意与你一同承担。我会等你长大,做我的小妻子……”
这份告白,定然是天底下最真挚动人的。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勇气力量,皆出于斯。
(九)我的心,不再柔软澄澈,是因为我必须学会坚强
左意涵的母亲是姐姐医院的院长,父亲是左氏集团的董事长。家境优渥,条件充裕,却始终不怎么快乐。
这两年,我一直靠叔伯资助,学习生活自是无忧。外婆也曾极力邀请我搬过去陪她,我却始终不愿离开那个家。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将曾经的屋舍烧得干干净净,现在这个依照原样建造起来的房子,空空荡荡,终究舍不得留它孤零零的矗立一方。
纵然在金钱方面我从来不受苛刻限制,亲人施与的温暖疼爱也恰到好处。可是,每当我提及医院里的姐姐,总免不了有人要大怒一场。姐姐已经被医院下了死亡通知书,她的心率却显示依然存在生命的迹象。两年的对峙,我渐渐萌生出些许恨意。他们说姐姐是个活死人,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上面。我却固执的认为,他们只是心疼钱。
最后终于达成协议,只要我乖乖在学校上课,不惹是生非,他们便不停断必要的医疗设备和药物治疗。只是,没人知道,我想要的,不止是这些。确切的说,没人的范围止于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因为卢浩然是知道的,他将自己的零花钱一笔一笔存下来交给我,努力学习争得第一获取不菲的奖学金,却统统是为了我,为了我那个飘渺的奢望。
我希冀做一个大型手术,姐姐可以活过来,真正意义上能跳能笑的活过来。那笔高昂的费用,我在一点一点的积攒。
碰到左意涵,却是不曾预料的。
第一次,她可怜巴巴的跟在她的妈妈,姐姐的主治医师,医院的院长身后。这个女强人,给予病人的关心,胜于她的女儿。我就那样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心中萌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想帮帮她,或许,也可以帮帮自己。
第二次,我看着她进了厕所,恰巧遇到两个女生背后说她坏话,便义无反顾地抓住这个契机。
第三次,卢浩然探得时间地点,通知我赶过去解围。那条路,并不是归家的必经之路。当时卢浩然已经领了一帮人守在外面,只要他们对我下手,他会第一时间冲进来,分别将那十几个人撂倒。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晓自己有如此强大的后盾。
我的心,不再柔软澄澈,是因为我必须学会坚强。
接近左意涵,我是带了目的的。我希望,她的院长妈妈能为姐姐执刀,进行手术。那笔手术费,我会慢慢还。
(十)血浓于水,亲情真的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从不曾料想,两个各怀鬼胎的女生会敞开心扉畅谈。左意涵笑着拍拍我的肩膀,“颜桐,你知道吗,你就像金黄灿烂的向日葵,无论遭受怎样的打击,始终向着光明,茁壮生长。我很羡慕你,想要靠近些,汲取多些温暖。直到卢浩然对我讲了你的身世,我还一度深陷于震惊之中。我不怪你,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带我走出阴霾,很庆幸。我们都曾是在暗苔里生长的孩子,你带给我温暖,我许给你希望,很公平。”
医院通知我的时候,我们正在进行模拟考试,最后一场刚发卷子,我便冲出了教室。监考老师没逮住人,却依旧在身后苦口婆心劝导。我诧异地回头一望,却是左意涵和卢浩然跟出来了。
我看着病床上的姐姐,第一次心中未曾掀起些许波澜。我静静地坐了许久,静静地看了许久,起身进入院长办公室,脚步稳实,背影□□。谈了近一个小时,我终于接受即便做手术,姐姐的存活几率也几乎为零的事实。
坐在对面的女人很温柔,声音也很动听,“其实,你的各位长辈都过来详细咨询过。血浓于水,亲情真的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她一面说,一面抽出家属签字单递给我,看到理由栏上密密麻麻的字,我不由觉得震撼。即便是自己,也不见得能写出这么多。这么多年,我一直陷在丧父怙母痛楚漩涡中,无法自拔。却忘了,那也是他们的亲人。
哽咽了一阵,我的眼泪终于砸了出来。落在白纸黑字上,晕开朵朵墨迹。声音有几分颤抖,我却也问得直截了当,“阿姨,姐姐做了手术,能恢复吗。”
阿姨递给我一包纸巾,优雅的女声自对面继续响起,“其实,若不是意涵跪在我面前,说了那许多话,触动了我的内心,我真的不愿做这个手术,成功率几乎为零。”
我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个躬,“阿姨,麻烦您了。从今天起,撤销一切医用设施,我想……”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想让姐姐入土为安。”
(十一)任性了这么久,得到的还是包容,很贴心
亲手撤下连接姐姐身体与仪器疏导管的那一天,我通知了所有亲人到场。我始终带着笑,像是完成一个神圣的祭奠。中途不断有人上前劝说,被我微笑着摇头拒绝。任性了这么久,得到的还是包容,很贴心。
一大家心平气和地聊了许久,最后他们终于答应我不参加高考,去外婆所在的城市开始新生活的请求。噩梦惊扰柱梁萦绕,牵念姐姐神形难聚。这两年,莫说是高考,就是普通的生活,也是凭借一股硬气,一份温暖,才得以支撑熬过。我不愿在走错的路上,越错越远,便全盘悔棋,重新开始。
我走的那一日,左意涵和卢浩然来送我,却都是一副喜幸的模样。我佯装生气,“你们是盼着我走吧。”
卢浩然摸摸我的脑袋,“傻丫头,在你的城市,等我。”
左意涵一把拍下他的手,上前抱住我,“傻子,要好好的。我会替你监督他的,他若是敢跟别的女生眉来眼去,我就替你收拾他。”
(十二)暗苔里生长的孩子,请一定要珍重
飞机滑出一道美丽的彩虹,在无比蔚蓝的天空。
青春不曾落幕,情谊不曾变更。
暗苔里生长的孩子,请一定要珍重。
若是遇到觉着自己过不去的坎,请回头望望,那些深爱你的人。
我们可以任性,可以固执,可以蛮横。只是,不可以放弃自己。
总有那么一天,乌云会散去,天边会架起一道绚烂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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