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

　　苏璃从小就同情心泛滥，喜欢把受伤的小动物捡回家。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不知从哪条臭水沟里捡回一只雏鸡；可惜的是这小家伙在瑟瑟的抖了两天之后就升天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用六元钱从同学手里买回一只翅膀受伤的小八哥；但这只鸟在伤好后就不声不响的飞了。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她在学校门口抱回一只弃猫，那样小那样软弱的样子，在苏璃的照顾下逐渐长胖、毛色也光亮了，但是在春天的时候它也出走了。

　　童话里仙鹤被好心的樵夫救起之后都是会报恩的，但现实却是很现实的。也许雏鸡会埋怨让它多遭了两天罪，八哥和小猫也会抱怨被限制了自由都不一定。但苏璃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认为自己并没有作错。

　　午后的街道，行人出奇的少，苏璃背着她嫩黄色的书包独自一人走着。四周围很静，苏璃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电线杆旁边、垃圾筒边上有个受伤蜷成一团的活物。

　　苏璃的同情心又浮了起来，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俯下身子看向地上那个家伙。这次居然是个人，还是个少年。估计不会比苏璃她自己大，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苏璃伸手就去拉他。

　　“干嘛？死丫头别碰我！”少年不悦地皱起眉，最尴尬的不是他全身是伤，而是他身为男人居然把脚给崴伤了！

　　“......走。”苏璃面无表情、使劲拉少年的胳膊。

　　少年火大地一把挥开她，“滚开啦！谁要你多事。”

　　被摔到地上的苏璃慢悠悠地爬起来。低头、她看看擦伤的手心，仍没有丝毫的火气和不耐烦。“跟我回家，乖。”

　　少年翻了个白眼，她以为她是他妈啊？当下不屑地撇过了头。

　　苏璃见这个受伤的家伙无动于衷，心里认定受伤的动物都是任性和无理的。她毫不犹豫地取下背上沉重的书包，看了看少年。

　　少年也感觉奇怪地回看着她。

　　“干嘛？喂！我说你想干嘛？喂！啊......”

　　终于安静了。苏璃把书包重又背回背上，给他后脑勺一下子的决定看来很有效果。这样想着的苏璃一手拉过少年一条腿，朝公寓的方向走去。

　　而少年在她的一路拖行下，更是伤上加伤，伤痕累累。

　　少年醒来后第一眼进入他视线的是天花板上花蕾形状的吊灯，紧接着少年就感受到了伤处的疼痛以及后背上火烧般的灼痛。（这个自然是与地面亲密摩擦下的纪念）

　　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手上端着泡面。她打开电视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丝毫没注意到其他的动静。

　　少年回过神冲动得想上前掀桌子，刚向前冲出去两步立刻被颈项间的束缚给拖累了。

　　他低头，只见一条很结实的细长狗链此刻正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很牢靠地把他拴在铁床附近。他可以肯定他的活动范围绝对出不了这个房间！当下他感到背脊发凉，他是碰到什么了不得的变态了啊？面对着眼前气死人的状况，少年终于不畏危险的爆发了，“死女人，你过来给我解释清楚，你个死变态女人！”

　　苏璃回头楞楞地看着他，嘴里还咬着筷子，好一会才悠悠的走到房间门口。

　　少年瞪大了眼，看他！她一直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干嘛？他知道自己很秀色可餐啦，但这女人的嗜好也太变态了。简直变态到让他发毛的地步。“解开啦！”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本来崴了脚就行动不便，这女人居然还给他上链！

　　苏璃不为所动地站在他触目可及触手摸不到的位置。给这野生动物上链果然是明智的决定！瞧她多么好心，多么善良，多么聪慧啊。在一番自我陶醉之后，苏璃转身重又回到沙发上，吃她的泡面看她的电视。

　　“喂！丫头！你过来给我解开啊！”少年愤怒，身后似乎都有着熊熊的火焰在燃烧，却烧不断这条狗链......

　　苏璃在沙发上边看还边乐，果然、目前最新的动画片还是《完美小姐进化论》比较有看头了。啊啊啊，多么可爱的骷髅头、多么可爱的美少年。

　　“解开、听到没有？三八！”

　　“解开，死女人！给我解开！”

　　“臭丫头！”

　　“喂！死人，你给点反应啊！”

　　......

　　“那个、我说你好歹也给我碗泡面吃啊。”少年在狂吼了5个钟头后终于学会了低声下气。

　　苏璃看了看钟，恋恋不舍地移动了一下位置，终于还是磨蹭着去了厨房。过了5分钟就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来。她小心地将托盘放在门口，轻手轻脚的推到他碰得到碗，却动不到她的位置。

　　少年看她象在喂食狗熊般小心谨慎，心头的火气又飙了上来。“你干嘛啊你！”

　　苏璃看他将碗端到手里，微微地笑了。

　　“筷子呢？筷子？敢情你是让我手抓啊？啊？” 少年感到理智的神经全线崩溃、她还真拿他当狗熊啊？

　　吃饱后没多久，少年一阵困乏，他无力地瞪向苏璃。“你、你太阴了吧。”说完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苏璃上前将碗筷拾起，心里感叹着：要养这么个宠物还真是不容易啊。又难照顾，脾气又坏。难道她自己是被虐狂吗？（她对自己的暴行完全没有概念啊！？）有少许困顿，但转身她便不再烦恼，兴致很好地拿来药箱给少年换药。

　　* * * * * *

　　在观察这丫头整整两天之后，少年发现她还算正常，至少她还没有作出更过分、更多余、更恐怖的事。她的神情木然，但会记得给他上药；她话语简短，但不忘给他喂食、不对、是送饭！是送饭！看他被她给链着，连他自己都快以为自己是她养的宠物了。

　　叹了口气，少年很有些无聊。他装作不经意的看向苏璃，“喂，我真的跑不了啦，你看我脚肿成个这个样子，走路都成问题，跑不了的。”

　　苏璃从电脑前转过头，看看他的脚，犹豫了3分钟。终于取出钥匙解开了少年颈项上的束缚。其实这两天她睡在沙发上也怪难受的。

　　落日的余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少年看着苏璃低头坐在他身边小心地为他上药，感觉有点奇怪。

　　这一刻他几乎要以为这个丫头是温柔的了，她那么专注沉寂的样子，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真是尴尬的寂静，少年打破了沉默。“你很奇怪唉，不过还好你人还不算坏，只是有点奇怪，有一点而已。”对着苏璃安静的眼睛，他有些别扭地说着违心的话。她哪是一点奇怪，简直就是个怪胎。

　　“那个、我叫池礼保，你呢？”

　　苏璃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丝毫不奇怪他口气的缓和，“苏璃。”吐出来的话没有一点情绪上的波动。

　　“疏离？好奇怪的名字。”池礼保刻薄地评价。

　　“苏璃。”对此苏璃却没太大反应，只是淡淡的纠正他发音的错误。

　　至少她也应该生下气，回敬他一两句的吧？那样才正常。

　　池礼保看着苏璃从碗橱里取出两包泡面，他立刻很坚决很直接的拒绝。“我不要吃泡面、你只会煮泡面吗？你不但有虐待人的嗜好还喜欢自虐的吗？”

　　“不是。”苏璃手上各拿一包泡面，为了顾及他的口味，她还多选了几种味道的呢。目前她犹豫的却是放回去，还是不理他的抗议径直吃她的泡面。

　　“不是什么？”见她简短的回答后便没了下文，礼保一头雾水根本反应不过来。她说话的方式也太奇怪了吧？

　　苏璃抬头看向他，“不是只会煮泡面。”

　　“那你去买菜来烧给我吃啊！”这语气、完全象苏璃是拿他工钱的女佣。奇怪的女孩，照顾他、却没有送他回家或上医院的打算；而最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没急着想回家！

　　“麻烦。”苏璃淡淡的回他，一双眼睛执着的盯着泡面。

　　礼保郑重地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小姐！你一直喂我吃泡面是会吃死人的！至少也要给我吃蛋炒饭啊！蛋炒饭你会不会？去超市给我买一盒蛋回来，买桶油、买袋米、还有盐味精和葱，听到没？”

　　“我不吃葱。”苏璃看着他，没有出门的打算。

　　“那不放葱，其他的你给我买回来！快去！”

　　苏璃动作缓慢地放下泡面，缓慢地坐到玄关套鞋子。心里期待池礼保说一句“今天就算了”，但是显然礼保此刻的脸上是一付不能算了的表情。于是苏璃只好慢悠悠地站起来，慢悠悠地向门口走去。然后过了两个钟头又四十五分钟，她才大包小包的回到公寓。

　　而池礼保从她一进门开始便又支使起人来了。“去把米淘好，我看到储藏室有个小电饭煲，给我拿出来清理干净，还有......”

　　最后的最后却是他池礼保亲自下厨房作出两大碗美味的蛋炒饭，还是不放葱的。而苏璃从他进厨房开始就乖乖坐到饭桌边候着了，而且还只抽了她一个人的筷子。

　　“你好歹也把我的筷子一起抽出来吧？”池礼保生气地把饭碗重重的放到她面前。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造就出这样一个丫头！

　　“很好吃。”苏璃中肯地评价。

　　礼保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谁做的！你多学着点。”

　　池礼保不知不觉在这间小小公寓也待了有一礼拜了，他一直很好奇，这个古怪的女孩到底是怎样长成个这德行的？虽然有些古怪却还不至于让他讨厌，这就是他为什么在没有束缚后立刻离开的原因吧。

　　礼保一手支着头，身体斜靠在沙发上，跷着腿，壮似思考着什么。但在苏璃解决完一个哈密瓜后，他依然没能想通，或许有写事情根本就是没有原因的。

　　“苏璃？”

　　苏璃正准备向草莓出手，听到他叫她困惑地回头看向一边的池礼保。

　　“你为什么要......”要把他打晕了拖回家？礼保皱眉，这样问似乎不太好。“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

　　“因为你受伤了。”而且似乎还没了自理能力，苏璃丢给他一个理所当然的目光。她就是太善良了啊，这么想着苏璃又自顾自的点了点头，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为什么呢？”礼保重又问，一定有原因的吧。比如他是个美少年，又比如其实她暗恋他很久了，常常在他必经的街道偷望他。池礼保沉醉在自我满足中，压根就忘了他受伤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他必经的路。

　　苏璃在根本没打算回答他之余，开始风马牛不相及的陈述起她的丰功伟绩。“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水沟里看见一只小鸡，就把它带回了家，当时她的脚有点跛了。”

　　这是在说什么？在讽刺他吗？拿跛脚的鸡和他相提并论！礼保皱眉。苏璃根本就没在看他，视线穿过他，没有焦距。

　　“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从同学那里用六元钱换回一只翅膀受伤的鸟，还是八哥哦。”苏璃偏着头继续回忆。“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从学校门口抱回一只弃猫。”

　　礼保开始有些头绪了，她是捡小动物上瘾了吗？“后来呢？”那他也算是受伤又可怜还很无助的小动物？

　　“后来？”苏璃找回焦距，定定的看着礼保的脸。“小鸡死了，鸟飞了，猫跑了。”

　　汗，他真不该问的，礼保笑着想要安慰她，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会想安慰她！

　　“书上说仙鹤被救之后是会报恩的。”苏璃偏着头，在回忆着什么。她这样做，最开始是为着什么呢？

　　鹅黄的西式小别墅，那个长发的漂亮女人倒在地上，一双好看的眼睛在看着她。她想起来了，这是她母亲嘛。一身鹅黄的裙子，沾着红色的血，那么红，那么腥。正从女人手腕的伤口里不断流出......

　　“苏璃？”看着她空洞而毫无生气的眼神，礼保感觉气氛不对。她看着他，不、她的视线穿过他在看着什么！这一认识让礼保全身发毛，他伸手轻拍了一下苏璃的脸。“苏璃、苏璃？”

　　“嗯？”苏璃想起来了，就因为那样一个小小的伤口，所以母亲离开了她，那如果当时她止住了那个伤口，是不是母亲就会好好的陪在她身边了呢？不知道呢，会不会母亲最后还是抛弃她离开她呢？不知道啊。

　　“仙鹤被救之后，不是变成美人嫁给了樵夫，陪伴他的吗？你也会陪着我的吧？”苏璃看着礼保，却是在自言自语。

　　* * * * * *

　　一个多月过去了，礼保的伤已经结了疤，脚上的伤也好了。迟早都是要离开的吧？

　　“回家？啊，那个、你走的时候不用打招呼，直接走人就可以了。”苏璃毫不在乎的说，一边搅动着碗里的蛋，让蛋黄和蛋清充分混合在一起。

　　礼保定了心，她并不是特别在乎他呢，分离是在所难免的，至少他不会控告她这段时间监禁了他。

　　“那你以后不要再经常吃泡面了啊。”敢情他现在就是临别赠言了啊？

　　苏璃挥了挥沾着蛋汁的筷子。“不用你鸡婆，别留遗言什么的。”

　　“遗、遗言？”礼保吃惊，“你当我要死了吗？”他生气地皱起眉。

　　“也差不多吧！都是不再相见。”苏璃低垂着眉眼。

　　礼保缓和了语气，“也不是不可能啊，也许会在大街上遇见呢？”

　　苏璃不看他，“那我也会认不出你的，我会忘记你的。”马路上到处都是长得差不多的人，她不会认出他的。

　　“我会认出你的，今晚我炒个番茄炒蛋吧！我拿手的。”礼保笑，虽然她不一定认得出他，但他可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认出这个用书包打晕人的暴力分子。

　　“喂？你以前用链子套住我，是不是想留下我啊？想留我就直说嘛！”礼保笑着轻撞了一下苏璃的肩头。

　　“不是，因为你看上去情绪太激动了，我虽然很有同情心，但也是要自保的。”

　　她还真拿他当狗熊了啊她？礼保很受打击。

　　礼保依照约定没打招呼就走了，他走后其实公寓里也不会变得异常冷清的。因为苏璃已经习惯了，就算以前寄养在外婆家也是这样的。虽然有许多亲戚家的孩子，但是她一直就是一个人来的。连那些受她照顾的小家伙也会一一离她而去。所以她早就习惯了，已经习惯到再也不去奢望这个世界会为她热闹起来，一直，她都站在这喧闹之外。

　　礼保回到家后面对那么多张关心自己紧张自己的脸，他心里还是有点内疚的。他明明有打电话报过平安的。说到底他受伤也都因为眼前这个傲慢的哥哥，这个傲慢的家伙此刻正很紧张地看着他呢！这个世界还是有人紧张他的啊，不象那个丫头，从头到尾一付冷淡的样子。

　　但是礼保认定苏璃其实一也是个好女孩。只是她的生活态度有点奇怪罢了。就象一边强调着要他报恩，一边却并不指望他什么。是不敢还是不愿呢？

　　因为那只小鸡的生命太脆弱，所以离开了苏璃。因为那只八哥还刚刚长成，所以向往着蓝天。因为猫是自我的生物，所以当它长大也开始了流浪。并不是苏璃不好，而是它们和她有缘无份。象苏璃那样安静的女孩子，应该有一颗柔软忠诚的心守护。比如一只小狗。

　　礼保于是在宠物之家挑选那只有幸陪伴苏璃的小狗。

　　这只不错，瘦瘦小小的，苏璃一定会同情心泛滥把它捡回去。“老板、这只小狗多少钱？看你把它养得这么瘦一定节约了不少狗食，要算我便宜点哦！”礼保很有头脑地拿出气势准备砍价。

　　“这是品种狗！什么叫我没好好喂？你看它漂亮的毛了没？这是吉娃娃、是吉娃娃！”老板对于礼保的不识货感到恼火。

　　“多少钱？”礼保鄙夷地看着狗，哪有瘦得这么丑的品种狗，想蒙人呢吧。

　　“800”

　　“这么贵啊，这么小，还一付营养不良的样子，200最多了，卖给我。”礼保很有魄力地作了总结。

　　老板一听这话脸都快抽筋了，但一边的池家大哥正使眼色呢，嘛、等下就找池家老大补差额吧。

　　礼保不知从哪弄来个破箱子把小狗放在里面，算好苏璃放学回家的时间，放到公寓门口。偏偏她今天居然晚归，害礼保好几次都出面赶走对小狗图谋不轨的家伙。

　　好容易看见苏璃抱走了小狗，礼保刚放心下来，又开始不甘心起来。有了小狗陪她，她就不会再想他了吧？她这段日子有想过他吗？为什么自己反而有些想见她啊？

　　礼保心里清楚自己和苏璃没有瓜葛了，但是他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什么时候他连苏璃读书的学校，都一清二楚了？奇怪着自己的奇怪，礼保靠在青岚高中门口的墙边沉思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直直走过。她、她真的没认出他？礼保有些火大地追上前一把扳过苏璃。

　　“喂、你......”

　　“池礼保？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苏璃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困惑地抬头看着他。

　　礼保这才发现这个丫头长得还挺娇小的，他脸红了红，别开视线。“我来找你的，认识一这么久，吃你那么多泡面，我想我也该回请你看场电影什么的。”

　　“哦......”苏璃点了点头，丝毫没察觉礼保的别扭。

　　礼保为了缓和气氛和年突然地按住苏璃的肩。“这次我请你，下次你得回请哦！”

　　“那我不去了。”苏璃很认真地说。

　　礼保一楞随口说说的而已，但立刻他的气势又矮了一截下去。“那下次也我请你好了。”

　　“可下下次你会要我回请。”苏璃说，一付计较的小气样子。

　　“那下下次我也请你好了。”礼保一口把下下次也给预定了。

　　“可是下下下次......”

　　“我请、我请行了吧，以后我们约会都我请！”礼保一急便犯了口误。

　　苏璃笑着点点头，算是满意了。过了一会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淡。“是仙鹤报恩来了吗？我果然是个善良的人啊。”

　　礼保有些败个一她了，无奈地抚上额头。“苏璃！我不是仙鹤、我是人！人是有感情的！”

　　拾遗（青之时代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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