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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
请来的司仪说完场面话后，台下起哄让新郎新娘亲热亲热。邢继坐在中间一桌，看方子文傻笑得容光焕发，揽着新娘慢慢吻上去，蜻蜓点水的一下。众人纷纷叫好，也有人喊“再来一个”，没有如愿。邢继右边，师兄已经开了瓶酒，倒在杯子里假装果汁逗他的宝贝女儿，小姑娘讨厌热闹，只绷着脸不言不语。
新人手握着手一桌桌切蛋糕，敬酒。方子文家人坐在最靠前，挤挤攘攘的一大桌，听说新娘父母早逝，家里人丁凋零，干脆和新郎拼到一起坐，那一桌敬酒的时间自然最长。两家亲戚都不善饮，加之今日高兴，几口下去脸就红了，和司仪抢话筒说话，轰轰的听不清楚。
最后话筒是给了方子文奶奶，老人在轮椅里撑着身子说：“我们家四代单传，只这一个孙子，好容易见到他成家，要能活到看到曾孙的时候就好了——”说完就流出眼泪，身边一众小辈急忙哄劝着，说老人家长命百岁，好光景还长呢。新娘也半跪在轮椅面前抚摩老太太的手，孙女一样。
安抚了奶奶又继续敬酒，敬到朋友和同事，杯酒下肚免不了讲讲荤段子。都是酒桌上历练过的，说话隐晦的很，新娘眨巴着描画精致的眼睛，想是不解。隔壁桌上长辈肯定听懂了，但也不阻止，只是笑。
邢继师兄的女儿尝了点酒，呛得直咳嗽，师兄赶快换成真果汁。另一个同学问：“他们谈了有些日子吧，几年？”
“打从大一到现在算，五年半。”
“哦，蛮好蛮好。异地坚持下来不容易。”
敬到他们一桌，方子文脸色殷红，已经上头了。邢继想也难怪，他平素就不懂得客套，也不会假喝，一起出去吃饭都是邢继帮他挡酒，一直挡到大三结束。那时候替方子文替出好酒量，现在方子文自己学着替新娘喝，几十杯不醉指日可期。大概也算好事。
蛋糕切完，都是熟人不加谦让，不等新人奉上便伸手去拿。邢继无意一抬头，和方子文笑盈盈的目光对上，手一抖抖到蛋糕刀上。那刀并不利，可不知怎地便给他手指划了一道血痕。新娘“哎呦”一声，方子文忙张罗去找创口贴，邢继连忙拦了，在餐巾纸上擦擦手指，笑起来示意不要紧。
待新郎新娘转身走过，他忍不住瞅了二人侧面一眼，见那姑娘半靠在方子文身上，喃声细语，又帮他擦嘴角酒渍。他们两个都挺拔秀气，站在一起颇有几分才子佳人的味道。
另一个本科室友喷着酒气拍拍邢继：“只一年不见，怎么就和他这么客气起来？记得当时你们好得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唉唉，什么都过去了，哥几个都散了。散了。”
邢继笑着应付几声，替他斟了半杯。穿一条裤子说起来是好听，但各穿各的终究是世俗情理。方子文向来懵懂，当初寒假回家交上了女朋友就更没往那方面想；邢继不懵懂，想明白了就付诸行动，临到大四，三天两头往图书馆跑，不只方子文，神仙都找不到他。
一直到了现在，相处倒已经有三分真客气。
又过片刻，只听得脚步响，一个师姐提着手袋小碎步跑到这桌来，喘着气坐下。她是方子文大学时的部长，待这师弟向来和睦，对他未婚妻却没甚了解，拉着邢继问个不停。邢继便同她讲那女孩是方子文甫上大学回家过年时结识的高中学妹，相处很来，后来女孩考上本地大学，四五年二人一南一北却未曾分开，现在结婚更是美事一桩。
他一路说一路笑，有些话在心底呼之欲出，譬如方子文曾经认真地动过分手的念头，因为他觉得成日介登那女孩校内哄她开心，太烦。又譬如他不爱和旁人太过接近，倒喜欢趴在上铺和邢继撒娇卖乖求作业抄。总是能求到手。
但邢继终究没讲出来，仿佛那些话在头脑里兜了一转便消失了。
他想起社团一个同学，曾经明恋暗恋主席三年之久，最后忍痛放弃。全社吃饭那天她醉了，误扯着邢继不松手，凭邢继人高马大却挣不开。那同学哭着说：“你信不信有这样的呆子，我拼命示好却无动于衷，托一个姐妹去问才知道他根本不清楚我是喜欢他！可他前天才交的女朋友啊……”
邢继想，社团主席是呆子，方子文也是呆子。世上呆子不少，一般的都有好结果，反倒明白人受罪。
他往新人的方向望，敬酒已过一轮，二人手牵手往回走，方子文面上的酒意退得快，只留嘴唇一点潋滟的粉红。他正对着什么人夸新娘，会场嘈杂，偏邢继听得清清楚楚。来回也不过几句话，说那女孩心善嘴甜又顾家，长辈老人都喜欢，对方子文也柔顺。大约那一点娇气只在网上，生活里是标准的贤妻良母。
又有人起哄“再亲个”，这次方子文没有拒绝，低头往新娘唇上印去，比方才时间长了许多，气息交融。邢继冷眼看着，不由得记起毕业聚餐唱K，举着酒瓶嘶吼一通后方子文喝多了，他一路背他回宿舍，幸好还算轻。当时五月中旬却异常寒凉，两人呼出的白气在空气里慢慢汇合成一片，方子文嘴角带着酽酽酒气，呢喃着醉话，若有若无地碰到邢继的脸……
邢继又想，幸好方子文是呆子。
身边师兄突然咣当一声顿下杯子，揽过邢继肩膀：“听我一句话，虽然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事，但是趁这个机会抹平了好。错过这一回，兴许以后再见不容易。”
邢继哑然失笑：“瞧您说的，哪里有事？”
师兄斜他一眼：“还瞒我？如果不是闹了矛盾，你至于大四一年远了方子文？那小孩还来问我你是怎么了，找都找不见……我知道你后来是想讲和，否则做什么巴巴的四处找公务员考试资料，托我给他？又各处打探名额……他现在大概还不知道你出的力。”
师兄的女儿扯扯邢继的袖子，表情认真，和父亲如出一辙：“叔叔，爸爸说得对，好朋友是一辈子的事！”
邢继默然，半晌摸摸她的头不语。
待得新人第二轮敬酒敬到这里，师兄猛地站起来，拉方子文和邢继单独喝，说了一通道理，大意是相识以来二人交情极深，不喝不足以圆满此情；说得慷慨激昂，任是谁都无法推却。他们面对面举起酒杯，四目相对，“铮”的一声，两只酒杯碰撞，声音清脆，似乎一圈圈在会场内回响，将一切嘈杂动静都屏蔽了去。
立刻又有人拉住方子文喝，这一次不比方才切蛋糕时，是真灌。邢继站着，习惯地抬手帮他挡酒，划破的手指触到漏出的酒液，有股绵长的刺痛感。方子文伸手捶他，顺势半倚在他身上，打着酒嗝继续傻笑：“好兄弟，够义气。”
邢继握住他的手，立时轻轻松开。
方子文，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能和你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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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