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per

　　“收工————”
　　忙了大半夜终于散了场。乐队的成员们各自调理着乐器，接下来和往常一样，上酒吧的平台去，和服务员们喝酒聊天躺地挺尸。
　　日番谷是最快的一个，他把鼓棒往臂上的铁链一插，从列酒架上提了一瓶粉红色的酒转身要上楼。黑头发的朋克主唱靠过来，“哇，塔维勒诶，味道很冲喔。松本最宝贝这酒了，要是被她知道你喝了它一定会扣你工资——”
　　“夏梨！”话没说完那边就有人叫她，“你调音器呢？帮我调下吉他~”“哦，等下！”夏梨应了一声，匆匆跟日番谷道了一句“上去再跟你说，留个位子给我呀”，然后朝那人走去，“你自己的调音器呢天天借我的……”粉红头发小虎牙的嫩少年吐了吐舌头，“我的忘了带嘛，前辈帮我调~……”
　　嘁，果然主音吉他和伴奏吉他一个领域的感情就是好么。日番谷腹诽，眼看着夏梨走过去对他笑，用力一扭头上了天台。

　　说是天台，其实也就是酒吧二层小楼的楼顶平台。日番谷找个角落坐下，顺手把粉红酒放到旁边的位置，长腿一伸开始抽烟。
　　陆续有人上来，打过招呼就各自休闲。酒保和服务员调笑，键盘和贝司搅基。松本在下面盘账。抽到第三根烟夏梨终于露了脸，看到地上的烟蒂冲过来劈手夺过他嘴上的半根烟，扬手扔下了楼。
　　“大烟鬼！”橘色的火星在半空中一明一灭走出一条抛物线，“虽说你是鼓手用不着，但这么好的嗓子不保护太可惜了吧！”
　　谁叫你跟那条蛇在下面搅和那么久老是不来我不抽心里烦抽了也没用——
　　日番谷看了她一眼别过头，拿开酒瓶给她挪了点地方。
　　“怎么那么久。”
　　“还说呢，调了半天都不对，每根弦都校过了还是有差，把弦全换了也不行。结果发现是拾音器的问题，出问题的缘由是他演出完把吉他给摔了……要死啊干嘛不早说！”坐在身旁画着烟熏妆的人一脸憔悴，“只有在要帮忙的时候才会叫前辈，平时都夏梨夏梨夏梨，什么呀。”
　　他故意的！他就是想拖延时间跟你在一起！他就是想拉近距离才叫的那么亲密！这孙子喜欢你把我早就看出来了！卑鄙！
　　日番谷把开瓶器旋进木塞，手上一狠起开了瓶塞。一片懒洋洋的果香挠过来，乖巧的香味让人误解这是乖巧的酒。日番谷喝了一口，粉红酒精迅速在食道烧起来，野性又粗犷，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温和。
　　“怎么样怎么样？粉红就要配马赛鱼汤和油醋沙拉最好，”夏梨看他喝了那酒就凑过来，“粉红酒虽然有可爱的果香味但味道很重，很少有人敢喝。这是松本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原装货，她喜欢这颜色宝贝着呢。你倒好，啧啧，你猜她会怎么罚你？”
　　“‘去给我擦窖里的酒瓶一百遍’？反正开都开了她总不能掐死我。”
　　“哈哈，要是让你赔的话我会借你一百日元的。”
　　“多谢。”
　　“客气客气。”

　　夏天的夜里有点小风，闷闷的想下雨。空气有点挤，把柔软的身子黏在别人皮肤上撒娇，温热又黏腻又潮润。有蚊子居然趴到了女孩的鼻子上，她像小动物一样一边用手拨拉一边甩头，甩得日番谷心里一晃一晃。夏梨扭头看他，突然眯着眼睛凑上来，“你不对，今天反常哦，有心事？”
　　厉害。谁说你粗神经，明明细得像第一弦。
　　“你怎么知道。”
　　“不清楚。我还不了解你嘛。到底什么事？”
　　日番谷收回看她的目光直视前方，谁知道他在看什么。远远近近的人闲聊打牌哼歌，一小半累了半夜已经睡着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也不算什么心事。”
　　他灌了一口酒，另一手拽出一根鼓棒用手指转出花样，“你说，咱们有未来么？”
　　“有。”朋克主唱一点头，正儿八经地说，“我们会写出越来越好的歌，越来越有名气，然后录唱片、出专辑，把演唱会开到武道馆！”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Whisper！”
　　她很得意地念出乐队名，惹得其余几位成员转头看。
　　五个人的小乐队而已，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日番谷其实在想，当初到底是怎么同意这个名字的，他们是摇滚乐队啊，跟Whisper哪里贴了。
　　“怎么，动摇啦？”
　　“也不是……”
　　“现在就动摇，去死吧你。”黑朋克撇撇嘴，“这才到哪啊。咱们走得够顺的了，有好多地下乐队饿着肚子在演奏呢。我知道昨天那事咱们都不好受，可过去就过去了，谁耶不会因为你难受就多给你一个机会一分钱。咱们得坚强不是。”
　　“我不是因为那事才——”
　　“输没什么不好的，难过也有难过的好处。输了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难过哪懂得什么快乐——所以其实，什么都是美好的，对不对？”她根本看都不看日番谷的表情，自顾自地往下说，“年轻人要放宽心，就这样一直往下走，该你的总会是你的，跑不了，急没用。”
　　鼓手看着她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哭笑不得。真把他当眼神茫然迷失人生方向的少年了。“你倒很乐观啊。”
　　“那是。反正对我来说，结局怎样都不会更坏了。你是不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是什么”
　　夏梨看他一眼，抿起嘴巴笑。她站起身，把墙拐当门边靠上去，手一搭身子一扭，“小哥小哥，进来玩呀~”
　　日番谷不会说话了。夏梨说就这个，怕怕脸颊坐回来。日番谷看着她，皮肤白净眼睛晶亮，头发爆得乱七八糟。他忽然看见她脖颈上有一处十字形淡淡的白印。是浅伤愈合后的痕迹，不会错。紧接着他发现，夏梨肩上臂上大小腿都布满了这种痕迹，比她肤色更白的十字浅花。被衣服挡起来的地方，想必也刻满了这种行虐的功勋。
　　“那些十字疤……是怎么回事……”
　　“有钱人总是有些怪癖的嘛。”她口齿不清地说，突然打了个喷嚏，“诶，天有些凉了……大人，您那粉红酒赏我一口呗？”
　　“不给。”日番谷硬把思绪拔出来，“还主唱，你不要嗓子了？”
　　“就一口嘛。”
　　“这酒冲，伤声带。”
　　“可是我冷……”
　　夏梨可怜兮兮地偎过来。日番谷一慌，伸手把酒瓶往两人中间一隔，“就一口。”
　　“耶！就知道你最好了。”黑头发朋克高兴地灌了一大口，皱着脸吐了吐舌头，“好野，这要是姑娘谁敢娶。”这个时候她的眼眶鼻头微微泛红，眼睛湿亮像钻石泪。日番谷觉得，这真是比比喻句还要生动的一张脸。（看这句，就知道我那时被高考折磨的多么苦逼了。）

　　“我说，酒壮怂人胆，你知不知道？”
　　“什么意思。”
　　夏梨酒量是真不行，平时要护声带滴酒不沾，这会儿喝了一口竟像是有些微醺。她高深莫测地看着日番谷，眼光意味深长又有些毛骨悚然。
　　“我告诉你喔，其实，嗯，我喜欢一个人很久很久很久了。”
　　天雷。噩耗。晴空霹雳。世界末日。这他娘的真是……日番谷一边在心里爆粗一边努力排出能够形容他感受的词语一边含糊地“嗯”着应付夏梨一边忙着掩盖自己的失望。但他没成功，他脸上越来越失望的神色都被小姑娘瞧在眼里了，教她像小狐狸一样眯了眯眼。
　　“你说，我要是去告白的话，会不会被拒绝？”
　　“怎么会。”会的！一定会的！
　　“会成功吗？”
　　“嗯。”谁敢接受！老子业内第一神槌在此谁敢接受！！
　　“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你那么有魅力。”日番谷冬狮郎你这个忍者神龟这时候不是该劝她不要去的吗喂你——
　　“一定能成功？不如我们打赌。”
　　“打赌？”停下来！停下来！！
　　“我要是失败了你就给我十万日元。”
　　“好。”……日番谷冬狮郎你这是在花钱把她往别人身边推你真是贱透了贱透了贱透了你应该去买贱透彩……
　　“那说定啦。我去。”夏梨笑得越来越开心，“我刚写了首歌，要听吗？”
　　“……嗯……”唉……
　　主场娘深吸一口气，敛了敛神色开口：
　　“那个倒转的世界/
　　那里左总是右/
　　那里影子是实实在在的身体/
　　那里我们整晚醒着/
　　那里天国如此肤浅而大海如此深邃——
　　而你爱我。”
　　然后略带紧张地看着他。
　　日番谷思索了片刻，看着夏梨期待的眼神说，“旋律不错，就是词的后两句转的太突兀了。你有写在纸上的么？拿来我看看。”
　　设了个圈儿的小狐狸闻言鼓起脸颊，硬邦邦地说，“注意第一句和最后一句。”
　　敲鼓的番薯皱起眉。第一句是什么来着？大概是“那里是一个颠倒的世界”吧，最后一句是“而你爱我”……“颠倒”……这个土豆儿心里突地一跳，转头迎上狐狸小姐亮晶晶的眼：“夏梨？”
　　“嗯？”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你写给告白对象的歌吧？第一遍就唱给我听没问题吗？”
　　“你——”她跳了起来，又捂着心口坐下去，“木头脑袋呀你！”她尖叫，又跳起来站在他面前俯视他，“你去死吧！上一句才说我要去告白下一句就给你唱‘我爱你’的歌，你居然想不到那就是给你的！？”真可怜，松本你那酒有毒吧，这孩子平时百伶百俐的，怎么喝了两口就傻了，“好，我现在挑明了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我倒了八辈子血霉就是喜欢你这个不开窍的土豆！现在要么我告白成功你归我，要么告白失败你给我十万块，你自己选。”

　　日番谷把后脑勺贴在冰凉的墙面，稍稍离开，迅速往后一磕。很好，不是做梦。他仰头看见黑头发朋克的眼睛亮亮的，像两颗粉红星。真要命，怎么会有人，这样朋克又少女。
　　他垂下眼，面部的轮廓变得松弛又柔和。他深深地迷恋着面前那具身体里了不起的生命力，从瞳孔生长出夏季，耳朵里传出蝉鸣。头顶上悬着宇宙粉碎的心，那是她的银河。
　　“真是的，直说不就好了，先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撂个雷给我，魂都炸飞了上哪找你铺好的线。”闷土豆低低地笑，情人的声音是巧克力，“我两个都选，可不可以？”
　　“没门。”阴谋拐着弯儿得逞了的狐狸小姐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真选了我可就不止十万了，一百万一千万都太便宜你。你可想好，我才不要钱，我要你的时间。”
　　“好好好，给你一百年。”
　　敲小鼓的红苕一伸手把狡猾的姑娘拉回来，坐在他身边。她弯起眉眼问，“你猜我喜欢你多久了？”
　　“一定没我久。”
　　“从我们俩重逢到现在，316天啦。”
　　“重逢？”
　　“就是……那个，四年前我们见过的，你果然忘记了啊？”
　　“如果你说的是那场足球赛，那我想我记得。”
　　夏梨一个打挺坐直看他：“你真记得啊还？我都不指望你能有印象了呢。”她靠回他身边，放远目光看银河，“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直到四年后组了乐队，居然又叫我们碰上了。唉，孽缘，孽缘啊——”
　　“施主节哀。”
　　“其实说喜欢你316天不准确。我只是在重逢那天才确认，但鬼知道我喜欢你多久。”
　　日番谷盯着最亮的那颗星。闷了好一会儿才别过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我也是。”
　　狐狸小姐顺下眼睛露出小虎牙，脸颊粉嫩有酒窝。

　　这时平台上的人差不多都睡着了，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厢已经确立奸情的吉他兼主唱和鼓手兼主唱姘头。明天要怎么告诉他们呢？主唱的姘头在心里盘算，忽然旁边的人叫他。
　　“下雨了。”
　　“你不躲么，番薯君？”
　　“下得不大。”
　　“长芽了怎么办？”
　　“……”
　　“有毒的。”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尖叫：“啊——！！！！我的塔维勒——”
　　“哎呀松本我今天新写了一首歌你听一下！”
　　身旁被雨淋花的大烟熏弹起来冲下楼。日番谷的眼睛是绿宝石，银色的头发在雨里自倨而偏桀。他背靠着墙垣抬起头，把理智和目光暂时寄放在另一个时空。他实在没办法，他要笑，他忍了很久了——

　　雨滴细密地吻过他削尖的下巴，它们是微缩的海。
　　爱是什么？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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