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一殇

　　#方无#醉梦一殇

　　儿女情长终不过一曲流殇，纵然当年情深如此，在彼此的坚持之前，同那形同陌路又有何区别。
　　在朝堂见到那抹身影时，方应看嘴角笑意轻然，成崖余，虽然形同陌路，却必定每日相见，这算不算老天给的一场报应？
　　远在沙场的并肩作战恍若隔世，两人的再相见除了那一句“好久不见”竟再无痕迹。
　　如果这是一场爱情游戏，方应看承认自己在游戏里输掉了真心，唯一赢得的，只是最后分离时那坚持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再相见的针锋相对，笃定自己若非不能死于他手，亦只剩下苟延残喘一般的坚持，连他也不能断定的对错。

　　轻微的咳嗽牵扯着受了伤的身体，有一抹刺骨般的疼痛。无情在经不住的颤抖之后，只是平静了一片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当初送上的锦帕早被新新旧旧的血迹染透，错落下的斑驳，比生锈的铁器更难闻。头亦不抬地将锦帕丢给身旁的白可儿，吩咐道：“烧了吧。”
　　“公子……”没有回答，不能忤逆的感觉让眼前的人变得更加清冷。白可儿只是低了头恭敬道：“是，公子。”
　　无论当初的过往有多珍惜，终究不过是化作了灰烬，如一颗心空荡荡地，将过往付之一炬。

　　诸葛正我走进小楼，燃成了粉末的香透着浓烈的味道。无情鲜少用这般浓烈的香，往日里总是偶尔点燃清浅的香味，更多的时候亦只是茶香弥漫，这样浓烈的香料提神却也伤身。
　　诸葛正我看着无情堆在了面前宗卷，以及因为疲倦而日益消瘦的面容透着苍白的色泽，心中有一丝不忍。他按住了无情再翻宗卷的手道：“无情，你有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你自己的身子从不放在心上，休息一日于你只是有利而无害。今日这些我替你看完，你便不要操心了。”
　　“世叔，我没事。”无情靠在椅子上伸手便去拿茶杯，却发现茶杯中的茶早已喝干。将茶杯重新放下，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没事还会这样，你自己去照照镜子，那双眼睛都快充血了。”诸葛正我将那些宗卷拿到了手中，对着身旁的人吩咐道，“可儿，带你家公子出去走走。”
　　“世叔，我……”无情还想要争辩什么，却被诸葛正我瞪了一眼道，“你世叔我还没老，你不要以为没了你，这些我都干不了。可儿，快点带你家公子出去！”
　　白可儿听了诸葛正我命令偷笑，双手握了无情身后轮椅的把手，不顾无情的反对就将无情退出了门外。

　　说是出去走走，无情不喜喧嚣，上街逛自然有些不可能，酒馆茶馆赌坊花巷，一路数来，白可儿亦只是推着无情挑了人少的巷子向城外走去。
　　难得见的青山绿水，似习惯成了锁的眉头渐渐平缓，心中堆积的琐事似在那一瞬绑紧的绳索被崩断，如卸重负，无情靠在椅子上，一语不发。
　　见惯了大漠风沙，再回到这江南水韵，不能说别有一番情境，可这方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边塞沙场的一切，却真如了这江南的镜花水月，空梦一场。
　　“公子，小心！”白可儿的一个急呼，抽出的刀将射向无情的一支箭横空斩断。这次出行，不过只是打了散心的名号，只跟了白可儿一名刀童在身边。无情握了轮椅一个转身，手中的一枝独秀直命中了那名射手的要害。还未来得及抬头，另一只箭便向他飞来。拍击身下的轮椅，一早备齐的暗器转瞬间全力以赴。
　　不知道这些人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个机会，每一次进攻都完美得无懈可击，纵然无情轻功卓绝，重创后的身体亦无法做到全然躲避，擦伤的手臂，血迹渐渐侵染了雪白的衣衫，那般触目惊心。
　　一支射向他眉心的箭，泛着蓝光宣示着淬毒的死亡之气。无情手中的暗器却已然来不及抵挡，被敌手缠身的白可儿已然身负重伤，纵然飞扑也来不及那一瞬的希冀。无情眼中看清那箭尖的形状，心中冷然一笑，大漠沙场多少次擦肩生死，都让他侥幸逃脱，莫非今日阎王要定了他的命了么？
　　不肯闭眼迎接的死亡，只是因为不甘么？只是不甘的究竟是自己还未履行自己的职责，还是不甘这一生有太多的错过？
　　那一支箭终究没有贯穿无情的眉心，只是在那眉心留下了一颗如朱砂一般永不能愈合的痕迹。方应看用手抓住箭头的时候，无情清晰地看到他手中流下的血迹。
　　方应按却似不受那毒的影响，血剑握在手中，一招一式比寻常相见更快上三四分，招招凶狠，脸上的笑意早已淡去化作了锐利，似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剑破成了碎片。
　　那一瞬，无情以为他又回到了沙场，而眼前的人长枪执手，在城下策马杀敌。

　　送无情回去的人并不是方应看，他亦不会如曾经一般，摇了折扇大摇大摆地上了小楼。
　　无情不过是些外伤，休养几日便也没事了。行刺的人身份也查了出来，是辽国残将的部下，潜入汴京，只为替主报仇。潜伏了许久才等到无情独自外出的机会，不惜一切地要将这个仇人置之死地。
　　只是无情一直并未再见到方应看，众人口中方应看中了毒，又在中毒时妄自用了内力，毒在体内扩散，如今已不是几日便可痊愈的。传闻中，御医已经束手无策，若不能找到解药只怕小侯爷真真命不久矣。
　　无情在听到白可儿转述了那话语之后，亦只是点头，随即沉默。挥了手，只是告诉白可儿，今日他要处理公务，不得打扰。白可儿明白地点点头，抬手关上的门心中一番奇怪，怎么觉得，今日的公子有些奇怪呢？

　　一夜沉香屑，梦醒无人知。白可儿推开门的时候，除了那一叠已经处理好的宗卷，人物楼空。
　　诸葛正我看到这一幕只是摇了摇头道：“就这样保持原样吧，无情迟早会回来的。”
　　白可儿顺从地点点头，每日依旧会泡茶燃香，安静地等待一个人的回归。

　　无情再出现时，白衣斑驳，染透了血色，精工而做的轮椅皆有了残破的痕迹，苍白而消瘦的脸上，一双眸子因为无神连聚焦都成了困难。
　　他将手中的青花瓷瓶递到了诸葛正我的手中：“把这个给方应看，告诉他，无情与他之间，两不相欠。”一阵剧烈的咳嗽在嘴角流下了血迹，任由身旁的人如何呼唤，亦只是眯了眼便昏了过去，再难苏醒。
　　大夫说，无情的这具躯壳已经到了极限。沙场的征战的日夜颠倒，朝堂的政务的繁忙而作，深入辽军夺回解药的不顾一切，都让无情本来就称不上健康的身体，只留下呼吸的力气。
　　“大师兄，你要是，要是实在熬不过……”追命在一旁站着，眼泪打着转，只差那一点便要崩堤而出，话语怎么都接不下去，背过了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无情没有出声，他连抬头的力气已经没有。
　　诸葛正我叹了口气，抑住了心中的难受轻声道：“方应看，他，没事了。毒已经解了，再过几日，便能复原。”
　　无情的嘴角微微扬起，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那一夜，无情没有服药。

　　清明时节，微雨断魂。方应看提了一壶清酒，来到这青石碑前。这是一方衣冠冢，只立了墓碑，而尸体早已化作了粉末，随风而去。
　　化骨成灰的那个人是六扇门中的总捕头无情，而墓里葬着那个人刻着的名字，是成崖余。
　　方应看靠在墓碑边坐下，任由雨打起的泥点将白色的衣衫染得面目全非，那般骄傲的小侯爷，终究会为了一个人让自己的心，变得面目全非。
　　方应看没有说话，一口烈酒呛得他喉咙如火灼一般，差一点，便将眼泪落下。
　　那是他特意让人带回的塞外的酒，唯一当初与成崖余共醉一宿的酒。
　　只记得喝醉了的他握着成崖余手中的笛子笑言：“崖余，这笛子，你为我吹一辈子可好？”
　　醉眼蒙胧的另一人似褪去眼中的冷漠，只是微微点头，应允了那一生本不可能应允的承诺，他说：“好。”

　　方应看看着满天的雨，笑得哑然：“崖余，你还说我们两不相欠，你明明，便欠了我一个为我吹一辈子笛的承诺。欠就欠着吧，大不了到了下辈子，我加倍讨还。”
　　他将烈酒灌入了喉，或是，只求一醉，梦不再醒。
　　悲欢离合，遗恨久怨，到头来，不过是痕迹全无，只余下风将雨吹落。
　　未必，不是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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