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室

　　01

　　我是个心理咨询家，或者形容得更贴切的是，我是个专门倾听别人烦恼的专家。
　　在我一成不变的日常中，牢骚或唠叨是我最常面对的东西，以及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
　　充斥着我的脑海，满是荒唐与可笑的废话。
　　但是我很有耐心，我会静静听完，然后面带设定好的微笑提出意见。
　　我的日常一成不变着。
　　直到有一天，一个金发男人闯进了我的咨询室。

　　02

　　我的咨询室是忌烟的。
　　当然，对面坐着的男人好像完全无视了雪白墙壁上几个大大的红字，自顾自掏出香烟点燃，然后深吸一口，猛地呼出。
　　淡淡的烟草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萦绕着。
　　我并不是特别讨厌烟味，所以便由着男人抽烟的动作。
　　我单手撑着下巴：“那么，您想说些什么？”
　　“啊…”
　　又是一阵浓郁的烟草香味。
　　男人似乎在一瞬间有咬牙切齿的意味，然后表情又重新变得柔和。
　　他吸一口烟，声音绵长。

　　03

　　他的恋人是个情报贩子。
　　这是我得到的第一个信息。
　　男人低沉雄厚的声音缓缓道来的事实中，我渐渐听出了一丝不和谐。
　　互相都乐此不疲地进行着相爱相杀的游戏。
　　或许真的是乐此不疲吧。每一天都是这样不坦率的生活。
　　下手而毫不留情。
　　池袋的每一天都是不安宁的，只有伴随着自动贩卖机、路牌的乍响及骨骼的破裂声，这才是池袋的日常。
　　不过也确实。
　　虽然我并不生活在池袋，但这里的种种事迹还是听说过的。
　　比如无头的黑机车，比如砍人魔、Dollars、黄巾贼的三分天下，比如池袋每天的日常……诸如此类。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池袋最强。
　　就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些－－自动贩卖机、路牌、垃圾箱总之一切路边的东西都变成危险品伴随着手脚或颅骨碎裂的脆响。
　　都是原自那个被称为池袋最强的男人。
　　一身一成不变的酒保服不仅是他的标志更是池袋人民见了就怕的预兆。
　　有那么几个人例外。
　　不过男人似乎并不想怎么详细的介绍那些在我眼中算得上是大胆的人，毕竟这次的重点是他的恋人，只被他提起过一句却马上被我认定是重点的那个情报贩子。
　　池袋最强的男人其实也可以很温柔，只不过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怒气”与“暴力”，往往使得池袋鸡犬不宁。
　　只是这些“怒气”的爆发往往需要一个导火索。
　　可以是街边的唠叨不休的路人，也可以是那些故意来挑衅的人。
　　总之，只要是男人看不爽的人，一般都只有被自动贩卖机砸或是被狠狠扔出去的可能。
　　“说到讨厌，没有谁比他更讨厌了。”
　　金发男人恶狠狠地咬断了烟头，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怀中又掏出一根香烟点燃。
　　我看着这个说话完全听不出重点的男人，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他啊，就是一只无人待见的满是恶臭的跳蚤。”
　　跳蚤根本闻不出臭味的吧难不成眼前的男人嗅觉很好？
　　我没有将吐槽出口。
　　男人又以极大的力道掐断烟头，然后将根本没抽几口的烟又随随便便地丢在了地上。
　　唉，今天又要搞卫生了。
　　我无趣地想着。
　　男人似乎没有再点烟的打算了，便又开口继续说道。
　　“那个家伙，绝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了，臭得令人想吐的跳蚤！”
　　我并没有指出话中变化多端的称谓，我也隐隐约约猜到了眼前男人的身份。
　　光凭这个身份，我就对这个与平时一成不变的唠叨产生了兴趣。
　　男人的拳头握起极有出手的打算，并且目标很有可能是他面前的我的桌子。
　　我猜不透他究竟是要将桌子打一个洞还是直接把桌子砸出去总之我觉得没有什么好结果。
　　当我还在心里暗暗感叹一张桌子真的很贵的同时男人将拳头放下了。
　　他的五官又恢复成消去了怒气的模样，看起来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切，那段孽缘什么的早知道刚开始时就应该把他一次了结了。”
　　我看着幻想中依旧飘浮的烟圈，沉默不语。

　　04

　　两个人的孽缘，是从高中开始。
　　在现在的来良还叫来神的时候。
　　少年顶着一头太过耀眼甚至已经是触犯校规的金色头发，在来神学园开始了一段恶劣的路程与生活。
　　少年曾很苦恼究竟如何去抑制“怒气”，更重要的是那被所有人敬而远之的被称为“暴力”的怪力。
　　他原以为这几年的高中生活可以很平静。
　　只是以为。
　　“冤家路窄”估计就是形容这两个人的，即便他们之前从来不认识。
　　有着红眸黑发的人是个整天带着猖狂笑容的可恶家伙。
　　至少在少年眼中是这样的。
　　充满恶臭，令人无比讨厌，甚至到了一见面就要开打的份上。
　　有着奇异的红色眼睛的家伙似乎每一天都在间接毁灭来神。
　　不过没人能管制他们。
　　少年本想在来神的这几年好好地控制一下与生俱来的怪力，却不想碰到了这个讨厌的家伙。
　　更何况，还是个与自己打架还不会受伤的家伙。
　　就在那个时候，少年暗下决心。
　　从此，一场又一场的恶战接连上演。

　　05

　　天色已经晚了。
　　男人看了看手机，然后粗鲁地塞进口袋里。
　　“明天，我还会来。”
　　男人揉了揉满头的金发，似乎越来越糟了。
　　他撇撇嘴，烦躁地又乱揉了一通，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担心我的门是否要重新安一个。
　　不过男人的动作还是没有多算得上怪力，所以门还完好无损的紧贴着门框。
　　我为自己倒了一杯早就泡好所以已经冷掉的茶，啜了一口，然后满怀兴趣地期待着明天男人的到来。

　　06

　　男人如约来了。
　　与昨天完全一模一样的酒保服，领口微微敞开着，戴着一副墨镜，确实是说不出的气势。
　　男人果然又点起了烟，为什么用“果然”来形容他，我只是觉得这是我的一种预感。
　　金发男人又开始讲述他的经历，按照男人的角度，应该是陈述一种名为“孽缘”的往事。

　　07

　　男人的话很平静，却很快能引起我的注意。
　　“已经多少年了，不过他那个欠扁的样子还真是难以忘记。”
　　我忽略男人话中之话，倾听着。
　　那个讨厌的家伙，把人整死还可以接受别人感谢的家伙，唯一接近自己而不会受伤的家伙，那个整天喊着“人类LOVE”的家伙。
　　现在是一个情报贩子。
　　我竖起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
　　情报贩子，没错，是情报贩子。
　　男人没发现我的异样，又或者是不加理会，自顾自讲了下去。
　　然后就是池袋几乎每天都有的恶战。
　　如果严重的话，还有可能蔓延到新宿去。
　　总之就是祸国殃民。
　　有时，人总是会不经意泄漏出自己内心与对方完全驳逆的想法。
　　而在我意识过来之后，那“祸国殃民”的余音早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有那么一刻，我心想是不是要死了。
　　男人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在乎，撇撇嘴没有否认。
　　我松了一口气。
　　池袋最强，不，是池袋最强的底线与怒火这种麻烦，还是远离的好。
　　雄厚的声音重又响起。
　　我坐在男人对面，静静喝了一口咖啡。

　　08

　　第三天，这已是男人来我这儿的第三天。
　　“抱歉，今天想在你这里静一静。”
　　男人坐在我对面，然后掏出烟，似是犹豫了一下，对我伸了过来。
　　我讪笑着摆摆手。
　　男人在我面前安静地点烟，然后安静地坐着。
　　我也为享有片刻的安宁而喜悦，目光转移到窗外的树上。
　　几只黄色的鸟儿唧唧喳喳的叫着，我却觉得无比的悦耳。
　　男人沉默着，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09

　　“这几天有一直打扰你……谢、谢谢你能认真地听我说话。”
　　说完，似乎还在暗地里嘟嚷着“最近真是太恬噪了”“都是那跳蚤的错”这一类的唠叨。
　　男人笨拙的模样令我不自觉笑出了声，我摇头，做了个“没关系”的动作。
　　“要是有烦心事，我一定会倾听。”
　　金发男人熄灭了烟，声音像是叹气般的轻。
　　“那个家伙啊，从一开始，第一眼，就觉得是个全世界最讨厌的家伙。
　　“明明受到那么多女生的欢迎。”
　　他的表情是一种我没见过的无奈，厌恶中带着宠溺。
　　“关系从那之后迅速恶化，这似乎也没什么惊讶了。
　　“只是老师一直很头疼来着。”
　　我单手撑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那个家伙真是有够恶劣，每次的恶作剧都可以要普通人的命。”
　　我暗想男人或许不算普通人这一类吧，幻想中的烟圈又漂浮了出来。
　　“这样扭曲而恶劣的关系，本应逐渐趋向崩坏，却慢慢开始变质。”
　　本就水火不容的关系，转折，变质，最终爱恨交加。
　　没有一人愿意服输，毫不坦率的感情。

　　10

　　“记得有一次，那个家伙，意外的竟然邀请我去聚会。”
　　我还在猜想着男人究竟会否去赴约，男人就道出了答案。
　　“拗不过新罗和塞尔提，而且那时——
　　“对那只跳蚤正怒火当头。”
　　听到这句话，我立马知道，男人一定是去了。
　　去参加那个，他最厌恶的家伙的聚会。
　　“没想到，竟然只有我们两个人。”
　　接下来男人的话，却像是给我当头一棍，我突然感觉自己完全猜不透事情的走向。
　　“那个家伙异常乖巧，不，安静地坐在暗红色的沙发上。”
　　灯光把包厢内照得一处亮一处暗，闪花了人的眼，但却永远都照不到那个人坐着的角落。
　　讨厌的家伙深陷在柔软的沙发中，安静得一动不动。
　　桌上是早已倒好的两杯酒，鲜红色，泛着红光。
　　荡漾在杯内，鲜艳而甜美的葡萄酒。
　　“呐，小静，你果然来了。”
　　被叫名字的男人沉默着，额头上本有着的青筋竟消去了。
　　“跳蚤，你找我来干什么？”
　　黑暗角落中的人慵懒地睁开双眼，鲜红得犹如两颗玛瑙的瞳孔，完美的嵌在这张精致的脸上。
　　他的眼睛是出奇的漂亮，带着诡异的恐惧感与美感。
　　“讨厌啊……小静总是这样……”
　　一抹悲哀的笑容从那张脸上显现出来，本不应该出现在那张脸上的笑容。
　　“……只是偶尔也想叙叙旧啊……”
　　金发的男人烦躁的揉了揉头发，却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动作，只是在说话的人对面坐下，然后拿起面前的酒。
　　“……诶……？”
　　“怎么了，跳蚤？”
　　被打断动作的男人一脸烦躁地望着声音的主人。
　　“不能喝？”
　　“不……只是，没想到呢……”
　　暗黑处的人的声音完全能够听出苦涩。
　　“……小静难道不会拒绝从我手上诞生的东西吗？”
　　“你下毒了？”
　　“……不，没有……”
　　暗红色的眸子缓慢的重复着睁开合起的动作，视线紧紧盯着金发男人手中的酒杯。
　　男人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了，一口饮尽。
　　黑暗角落里的人惊讶地看着他，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突然，被黑暗层层包裹的人发出惊人的大笑。

　　11

　　“刚刚的红酒里混合着罪犯的鲜血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红色的眼眸晃动着，黑暗中的家伙露出病态般的猖狂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这里真的仿佛是关押着成百上千罪犯的幽暗牢房，散发出腐朽的潮湿味道。
　　灯突然熄了。
　　最讨厌的人的疯狂笑声一直在包厢中回荡着，金发男人并没有想要砸出什么的想法，只是坐在那个人的对面，像是呆愣着听完逐渐消去的笑声。
　　灯，又亮了。

　　12

　　“他就是那么一个神经质的家伙。”
　　他脸上温柔的神情让我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13

　　“可你仍然爱他。”
　　我本想犹豫一下，却不料想嘴巴却更早行动了。
　　人类有时真是个很有趣的生命，就如现在这般，即便是没有大脑的控制与指挥，也一样会做出动作。
　　“…是啊。”没有否认，男人将烟头用力捻碎，“不管他有多讨厌，我却依旧爱他。”
　　即便是那么恬噪的家伙。
　　即便是有着病态笑容的家伙。
　　即便是会在近距离对自己伸出随时可以毙命的小刀的家伙。
　　即便是整天把“我爱人类，所以人类也要爱我”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摆在嘴边的家伙。
　　即便是枯燥乏味的家伙。
　　即便是足以形容成跳蚤那么讨厌的生物的家伙。
　　即便是将除他外所有人的命运当游戏的家伙。
　　即便是性格异常恶劣的家伙。
　　即便那样的家伙有多讨厌，这份没有任何一方愿意坦率的爱，却从未停止过。
　　……
　　不仅仅是这个金发男人。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连，那个讨厌的家伙也是。

　　14

　　男人没有再来我这里，我的咨询室也不再对任何人开放。
　　我想，我已经听到了最重要的故事。
　　而听完以后，就没有再听其他故事的必要。
　　咨询室的门紧紧的关上了，我在门外挂了一张转让的木牌，然后背上背包，离开了这个伴随着我倾听各种烦恼与压抑的地方。

　　15

　　最后，我得知了故事里那两个人的名字。

　　16

　　平和岛静雄，以及折原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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