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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响铃铛
下过雨后的早晨。泥土芬芳的腥气染着袖子,一滴水在屋檐上晃了晃,啪哒掉在地上。一个少年踩着高齿的木屐傲然踏过积着水洼的地面,脚步声清晰可数。
黑发,眼梢懒懒地拖延过去,眼神像刀刃一样锐利冰冷,嘴角不屑地下撇。
喀拉喀拉。那是从他腰上发出来的声音,是少年的和服腰带上面挂着一把竹刀,在刀鞘里面蠢动。
这个少年目不斜视地走过村子里的大道,全然没有在意村民的议论纷纷。
“喂喂,是真的吗?这次是云雀去吗?”
“如果是云雀的话应该能赢吧?”
“是啊是啊,毕竟是风纪队长呀。”
……
所有的事端都开始于半个月之前。村子附近的落合道场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少年,提出要与道场的主人和他的学生比试,条件是输了的话就把道场让给他,落合先生乖乖走人。
比赛的结果,用村民们在村头那棵老树下乘凉时闲聊用的语气说,就是——
“据说还没一盏茶的工夫,那少年就安安稳稳地一个人在道场里睡午觉啦。”
这条传闻散播在村子的半个月期间,道场周围的几个村子里剑术精湛的人都斗志昂扬地去挑战,打算教训这个嚣张的小子。然而其结果依然成为了村民们树下闲聊的话题:
“没有人是好好回来的,北面村子里的阿武,就是去年祭典时很风光的那家伙,都被打得不成样了呢!”
所以,你能够想象,当这个黑发少年佩着竹刀傲然穿过村子的时候,村民们是多么地轰动和兴奋。
不仅仅是因为又有了新的挑战者,重点是,这个挑战者是远近闻名的本地风纪队长——年纪虽轻但是极有威慑力的少年,统治着手下是这一带最有势力和武艺的一帮人。托风纪队的福,这里的几个村落一直平安无事,从无偷抢斗殴等恶劣行径,也无外人敢在这里为非作歹。因为其结果将十分惨烈。
是的,当你看到这个少年踏着木屐漫不经心地走过的时候,最好谨慎地让到一边,以免被拖出来杀鸡儆猴。
这个年轻但很有作为的风纪队长,他的名字是云雀恭弥。
当人们确认云雀的方向是落合道场以后,都期待着那行为嚣张的少年能结结实实地得到教训。大家盼望着在午饭之后,能看见风纪队长拖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小子以凯旋地姿态出现在村口。
窃窃私语的声音一直随着云雀到村口的老树边。少年在树下站定,望了望远处,然后迈开脚步,继续向前。
啪嗒啪嗒。脚步声清晰可数。
雨过天晴的早晨。
落合道场里面,传闻中的少年主角正坐在宽阔庭院中的树阴里,半眯着眼睛似睡未醒。他的膝上平放着一把竹刀,因为使用太久,变得光滑发亮。
这个少年有着白皙的脸庞,下巴很尖,似乎有些过于瘦弱。留着奇怪的发式,发色居然是蓝色的。手稍微前伸,从宽大的和服袖口里露出一截形状优美的手腕。
少年听见来人的脚步声,懒懒地睁开半只眼睛,是与发色相称的蓝色。他带着一丝嘲讽淡淡地牵起嘴角:
“找我吗?”
在对方回答之前的空白里打量着今天的客人。黑发的少年,不会比自己大多少,体格几乎与自己无异。
——想凭这样的旗鼓相当来挑战么?
更加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瞥了瞥他的眼神,其中的杀意让蓝头发的少年觉得有些好笑。
——这样的眼神,不知道有没有价值呢。
蓝发少年拿着竹刀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眼睛并不看对方:
“名字?”见对方不答,于是弯了弯眼角:
“是想先让我报名字?我倒是不在意——”
话未说完,黑发少年已抽出刀劈杀过来,直直逼近面前,蓝发少年下意识地挡下这一刀:
“喂喂,这么性急可不行啊。连游戏规则都还没说清楚呢。”
云雀直视着蓝发少年的脸,居然也有笑容:
“什么啊,原来是只波斯猫。还真是恶心的打扮。”
红蓝二色的眼眸对着浅色的眼睛,然而两人脸上不屑的微笑简直如出一辙。
蓝发少年挑开了云雀的剑,不打算还击刚才的诋毁,往后退了一步:
“我可不想这样不明就里地跟陌生人比赛哦。”像猫一样地跳上走廊:
“去道场里吧。顺便把名字告诉我。”
察觉到黑发少年没有跟上来,便转过身,居高邻下地骄傲微笑着:
“在你夹着尾巴走出道场之前,要记清楚,打败你的是我——”停顿,少年的笑意加深:
“六道骸。”
一滴水从屋檐上直降而下,啪的一声,响亮地叩响地面。
滴答。
某处的时间凝神屏息,然后慢慢沉睡过去。钟点自此开始乱了脚步。
他伸出食指晃了晃,闲笑着说,这,才是开头。
从清晨云雀进入道场算起,已经临近中午了。然而道场里的两个人根本没有在意,正打得难解难分。骸一边回击着对方的劈刺,一边意识到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可能要吃亏。少年闪过接踵而至的几招,往左撇开了一步,顺势把刀收回鞘中,转身欲走:
“啊啊,肚子饿了。”把手拢在宽大的袖管里:
“明天再继续吧,我想吃饭了。”
云雀停下即将砍过去的一刀,挑起眉毛:
“什么?”
“平手。”少年转过脸来,不相称的眼眸仍然带着傲慢的神色:
“你应该觉得高兴,你是第一个跟我打成平手的人。”打发对方似地摆了摆手,准备退场。
呼的一声,竹刀带着风声掠过耳畔,平稳地停在离肩头三寸的地方。
静静散发着杀气的威胁。
骸愣了愣,随即伸出手拨开耳边的刀:
“真是有趣呢。不服气的话,明天再来吧。”
不打算与对方继续纠缠下去,干脆地拉上道场后面的纸门。撂下云雀一个人站在道场里。
临近下午的日光变得刺眼起来,明晃晃地散了一地,一只蝉抖动着翅膀,锐叫起来。黑发少年独自站在宽阔的场地上,不易察觉地握紧了刀柄,骨节鲜明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啪嚓。
刀被收进鞘里。云雀转身,走出了道场。
在云雀离开的时候,骸走进道场后院的厨房。
厨房阴暗背光,微微潮湿。畚箕和藤筐散乱地堆在地上。骸踢了踢其中一个,筐子翻倒,里面空空如也。转了一圈之后,骸只从角落里翻出几片菜叶,唯一满的是水缸。
——刚才自己说了谎。
说肚子饿了是没错,可是午饭却没有任何着落。
骸从缸里舀出一瓢水来喝。
说起来,自己到这个村子之后,除了吃些野果和水之外,还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
那些混蛋,被赶走时那么狼狈还不忘带走粮食,彻头彻尾的饭桶。
少年暗暗咒骂着,咬了咬牙。他稍微挽起宽大的袖子,又用木瓢往水缸里舀水。低头凑近水面,样子宛如小猫。把胃灌满水,大概会制造虚假的饱足感。尽管之后会饿得更厉害。
大约在傍晚的时候,骸出现在村子入口的树下。傍晚时分村民们已经纷纷返回家中煮饭,因此并没有人看见传闻的少年突然现身在村口。蓝发少年敏捷地攀上树顶,将身影隐没在墨绿色的浓密枝叶中。
两个年轻的男人从树下走过,一律佩着竹刀,穿素整的和服,稍微压低了声音说话。
“喂,怎么样了?”
“不知道,云雀队长回来的时候,呜哇,那个表情太恐怖了。要是向他说话的话,一定会被咬杀的。”
“喂喂,难道输了吗?真的假的?那个小子这么厉害啊,连队长都要输给他?”
骸蹲在树顶,仔细地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飞快地掠过一道光。
——那个“云雀队长”,难不成就是早晨黑头发的瘦弱少年?
骸想了想,觉得没有担心身份会暴露的必要,便从树梢轻捷地跃下,落到地上,截住了两个风纪队员的去路:
“喂,你们,站住。”
“你是谁?!”对方立即抽出刀来,警惕地看着面前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哎呀,这么失礼可不行,我只是想问点事而已啊。”骸走近两人,眼睛紧迫地逼视对方:
“你们刚才说的队长,是什么人?”
也许是被陌生少年的气势所压迫,队员们老老实实地回答:
“呃,就、就是我们风纪队的云雀队长。”
“名字呢?”
“云雀……云雀恭弥。”
夜晚的村子开始有凉意,云雀独自一人走到村尾的河边。河上搭着一座木桥,涂着古朴的红漆。桥头的大树上吊着灯笼,在夜晚被点亮,为走夜路的人们指明方向。云雀走到桥边,正想踏上桥面的木板,脑袋却突然被不知名的物体砸中。
黑发少年扬起脸,借着树枝上灯笼的光,看清了树上的人。
骸正坐在挂着灯笼的树枝上,晃着双腿,手上掂着刚刚当作凶器的野果。他带着闲散的笑容看着树下的少年,瞳孔在昏暗的光亮中显得明晰而优艳:
“哟,晚上好,……恭弥。”
云雀并不回应,微微皱起眉头,静静地看着树上那张下巴尖尖的白皙脸孔。但是很显然对这样的称呼感到抵触。
骸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嘴角的弧度变得明显:
“不要忘记约定哦。明天,你不会逃跑吧?”
“怎么可能。”黑发少年恢复成往常讥讽的微笑:
“倒是你,还是先好好想想明天怎样走出村子会显得比较体面吧。”
“唔……好的。”蓝头发的少年随意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野果,没有任何反驳,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仿佛敷衍无理取闹的小孩一般。
“……”云雀看着树上的人,转身踏过桥去。
骸抛掉手中的果核,望着纤瘦的影子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漆黑的对岸,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去。
在下午最炎热的时候。蝉趴在粗糙的树皮上,扇动脆弱的翅膀,声嘶力竭。骸斜倚在落合道场宽阔无人的走廊上,闲散地阖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呐,妈妈,今天中午吃什么?”
“有茶泡饭哦。”
……
食物的名称显然大大刺激了少年,他捂着肚子,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手覆在胃部,加重了力道,此时内脏正因为食物名称而引发出强烈的兴奋,饥饿感让它们猛烈地收缩。连带着视野都有些模糊起来。
少年咬紧了牙齿,却发现口腔里苦涩不已。但是也不想再起身去喝水。已经喝得想要吐了。昨天傍晚的野果对于像野草一样处于疯狂生长状态的少年时期来说,根本毫无作用。
在被这样压迫的饥饿感搅得有些混乱的意识里,然而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啪嗒啪嗒。
应该是敝旧的木屐,踩在地上才会有熟悉的磕碰。节奏有些拖沓,像是纤细的脚踝提不起沉重的鞋子一样。
它的主人是你吧。
就是昨天那个瞳孔浅色,发色墨黑的少年。
就是你吧。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会想起上扬嘴角。骸看清了在视野里越来越近的人,仍然先是开口:
“呀,下午好。真是守时呢,恭弥。”
不出所料地看见黑发少年聚起眉头,骸在心里轻轻地笑笑。少年稍微借着柱子的力站起身来:
“那么,开始吧。”
也许是因为炎热,在走进道场的时候骸觉得有点腿软。头脑里有大团大团乳白色的虚雾,不太清楚走进道场的线路是如何,只是凭借着身旁的气息跟着往前。
觉得这样总不会错的。
用眼角余光可以看见的黑色发稍,微微凌乱,发色似乎吸饱墨汁,随时都会滴落下来。从和服领子里展露出的脖颈,线条干净,惊人的瘦削,却与下巴尖凛的感觉不同,非常和顺,仿佛猫柔软的脊背一样。
气息是青草味加柑橘香,听起来像女孩子,但是感受却很可靠。仿佛春天从长长的草坡上翻滚下去,也知道不会受伤,其间还可以嗅见新生的香气。
意识就这样被缓慢钝化。当少年站在道场中间,手握竹刀的时候,没有任何危机感,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在颠簸流离的漫长日子里很久没有出现过。
所以慢慢闭上眼睛,心情放松,仿佛要跳上厚实的云朵逃走。
竹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当啷啷”应该听起来惊心动魄,然而却什么也听不见。闯进脑海里最清晰的是一串急骤的脚步声以及之后的一声“喂”。明明某种巨大的空虚感像潮水般席卷着即将灭顶,然而心里居然还在数着那个脚步的节奏。
——啊,一模一样,只是没那么响亮而已。
啪嗒啪嗒。
越来越明显的气息靠近,是,没错,青草味加柑橘香。
就好象预示着结束的那个尾音一样,在气息最为明显的一瞬,到达界点,意识全部流失,完整地沉睡下去。
云雀好好地接住了要倒在地上的对手。两把竹刀横七竖八地丢在地上。黑发少年低头看着手臂里的人紧闭双眼,怎样摇晃和呼喝都毫无反应,觉得有些不妙。
少年蓝色的头发散落在和服的袖子上,脸贴着干燥的和服布料睡得安恬,仿佛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般。
竟然觉得不忍心吵醒他。
云雀将少年细瘦的手搭到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要带着骸出去。不经意地回头,看见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两把竹刀。黑发少年稍微站了站,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返回,拿起两把刀,同少年一起,一并带走。
那只蝉仍趴在树上,叫得用尽全力,好象要把灼热的夏天撕出一道口子来才罢休。
骸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在流离游荡的日子里面,梦实在是累赘的附属。
但是在青草味的包围中,柑橘香催化出梦境,甜暖而令人怀念。
——骸站在村子那座红色的古桥边,正要踏上桥去,却突然被脑后的一阵轻笑打扰。他回过头,看见桥边的大树上坐着一个少年,穿简洁的浴衣,脸上有嬉闹过后的污迹。瘦弱幼小的身量,正带笑看着自己。树枝上的灯笼不见了踪影,只觉得那少年白得耀眼。骸后退几步,发现那树上的人是幼时的自己。那旧日的笑容浑然不觉未来的流离,如此天真。天真得近乎悲悯。又仿佛洞悉一切,对早已知晓的未来怜惜。
应该是夜,天空中的月亮又低又圆,却没有一丝光。只有那幼弱的少年照亮一切。一尾丰肥的锦鲤忽然从水面高高跃出。它的脊背上,美丽的鳞片闪闪发光。它在空中安逸地游弋着,然后摆动尾巴,向月亮游去,消失在淡淡的月影里。
少年静静坐在树上,一动不动。昔时光景从他的背后水一般流过,模糊而带着遥远的回声。仿佛那一棵树都是旧时光,被凝固定型,成为树的形状。
那少年明明纹丝未动,骸却觉得他向自己伸出手来。
洁白的双手在黑暗中探寻。
应该、应该要伸出手去,会得到些什么。
这样的念头让骸向少年走去。待他走近树下,却发现树上人已变了模样。一头黑发,眼梢拖延,瞳孔淡漠得要化开一样。
坐在树上的云雀微微抬起下颌,眼睛俯视着地上的人,轻声重复他的名字。
——六道……骸。
“六道先生。”现实的声音似乎非常生疏,蓝发少年清醒过来,睁眼时发现窗外的夕照热烈似蝉声。他扭过头,床边跪坐着一个人,看见他醒来便真诚地露出笑容:
“你醒了,六道先生。我拿了晚饭来。”
骸看看他,又转向另一边:
“我在哪里?”
“这是风纪队的道场后院,也是云雀队长的宅邸。”
蓝发少年没有作声。
“啊,既然六道先生醒了,得去告诉队长才行。”那人起身行了个礼:
“那么我先失陪了,晚饭请趁热吃吧。”
等人离开之后,骸慢慢地坐起身,掀开身上的棉被,将门口的晚饭拖到面前来。还没看清碗中装的是什么食物,便风卷残云地吃起来。狼吞虎咽,饥不择食,若碗盘可食用一定也一并吞下去。饥饿的兽类贪婪地满足着干涸的愿望。连咀嚼都觉得费事,只有吞咽的动作激烈地进行着。
吃完之后碗像被洗过一样干净。骸心满意足地抹嘴,觉得仿佛重生。
纸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宅邸的主人。
云雀看着坐在一边精神多了的少年,低头瞥见空空如也的盘碗,扭头令人过来收拾东西。
黑发少年径直坐到骸的对面,手笼在袖子里:
“你醒了。”
没有关切抑或欣喜,简洁直接的判断句。
“……是你赢了。”蓝发少年过了好久才这么说。“谢谢你救了我”是烂剧本,两个人谁都不稀罕。
“我没有胜利。”云雀冷冷地说:
“在不平等的条件下赢得胜利,弱小的食草动物才这么做。”
“哈……是吗……”骸撇过头去望着窗外,看着落日几乎失去光彩,才转回头来:
“我会走的。”
“没有那个必要。”黑发少年突然伸出修长的手臂,按住了骸。
“……”骸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肩头沉甸甸的,宛如一枚果实坠落。
少年的浅白色瞳孔清澈却深不见底:
“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话好说。在我正式打倒你之前,你就待在这里。”
他没有说请你留下来,只用命令句,然而已是最大退让。
骸对于这样的让步了然于心,于是微微泛起笑容,小声说“好。”
然而对方已经起身,拉开纸门走出了房间。瘦削的身影映在纸门上闪了闪便消失了,历历可数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真是不可爱的家伙,你就这样自信我会答应么。
少年低头想想,发现自己真的,绝对会答应的吧。
只要是你的话,无论什么……我一定会点头说“我知道了”的吧。
——啊,被这样猜中真是不甘心。骸扁扁嘴角,将手笼进宽大的袖子里。
暮色四合时有着非常美丽的颜色,从窗户里可以望见道场门口点起了灯笼,遥远又温热的一团。有人影拖曳着走过去,像是单薄的剪纸,站也站不稳。
在沉入大海之前,也许可以最后期许一次。
数天之后的清晨,云雀独自站在道场中练习。院子里笼着薄雾,潮湿又清凉。时间还很早,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黑发少年站在道场中央,仿佛君临天下,他是孤独又高傲的国王。不知是什么寂静地见证着。
因此细微的脚步声很容易扰动少年的耳朵,云雀转身,握紧竹刀看向走廊:
“谁?”
“啊,早上好。恭弥。”纤瘦的蓝发少年站在门口,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漫不经心地应声。他光着脚走进道场,踝骨秀气得像女孩子。仍然是瘦弱的身体,然而改变的是脸上的神情不再动荡游离。
“……”黑发少年皱眉,在心底计较那个称呼,但终究没有说出来,用眼睛简单地打量了一下骸:
“要开始么。”
“恩?什么?”蓝发少年向云雀走近几步,然后颔首:
“啊……是说比试么,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这个打算。”
“那么快点消失。”云雀重新走到道场中央。
“喂喂,还真是冷淡啊。”骸在一边席地而坐,用手托着一边的脸颊,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年的身影。
云雀不再回答,专注地挥动手中的竹刀。
“……呐,我说,恭弥,陪我去看夏祭好么。日落的时候,我在前庭等你。”
骸只说了一遍,亦不在乎对方听到了没有,说完之后径直走出了道场。黑发少年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笑容,有飘摇忽闪的不安和悲伤。
骸走在回廊上,像一只猫一样没有声音。
——我可不可以也像你那样离开呢,相信着一定会传达给你。可不可以让我也自信满满地猜中一次。
蓝发少年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的同时,练习的少年停下手中的竹刀,沉默了半晌。在骸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时,他重新举起竹刀,低声重复:
“日落……么。”
黄昏时分的天空不论何时都如此美丽。夏日鲜烈的颜色毫无保留地涂抹着整齐优雅的庭院,包括独坐在庭中的少年。
蓝头发的少年坐在树阴下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闲散地轻晃着脚上的木屐,高齿的拖鞋悠悠荡荡,几乎要从纤细的足踝上跌下来。少年侧面清晰漂亮的骨线被落日晕成柔和的光彩,肤色在渐渐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比平日更加白皙。蓝色与红色相称的瞳孔,浅蓝的发色看起来有点复杂却很柔软,尖凛得像只猫的下巴。
喂,你会将它们记住多久。它们是开始又是告别。
骸不知坐了多久,连手腕都要染上青苔的釉色。少年低头盯着地上的一只甲虫,它在他的视野里轻快地爬出一条蜿蜒的线,心里有说不出的滞涩感。果然没有猜中,下场是满盘皆输么。他几乎打算放弃,准备起身。
但是——
啪嗒啪嗒。
为什么总是那样适时地出现,历历可数的脚步声,音律清朗。
蓝发少年低下头,仔细地倾听那个声音,然后在抬起头时嗅见青草味与柑橘香:
“呀恭弥,晚上好。……谢谢你能来。”
云雀并不搭话,走到少年的前面:
“快点走吧。”
通向山下的小路穿过林间,落日余辉点点滴滴地洒在路上。木屐叩过光滑的石头,洁白的脚踝微微晃动。两个身形相似的少年一前一后地走在大片黄昏里,几乎要融进去一般。鸟的影子被剪贴在天空上。最后的光芒被翅膀剪碎,落下来,恰好掉在浅色眼瞳的修长睫毛上,轻瞥间就看见。漂亮骄傲的侧脸,平日冷淡的眼睛似乎因为散光的睫羽而赋予神采。呼吸里晕开的熟悉香气。
山间树林。面前的少年陌生而又微热。黄昏以及归巢的鸟。香气寂静。这般光景像是此生仅此一次一样,美好得难以置信。
蓝发少年低头这么想着,一边有些磕绊地走下小路。仿佛晴天的风灌进袖子里,涨得满满的,体重变轻,心脏躁动。
——是小孩子么,在那里兴奋什么。
骸莫名对自己感到焦躁。想要抓住某些东西,明明近在咫尺,然而偏偏是够不到。
如果不到尽头的话,是看不见光的吗。
走到半山时天空处在将黑时分,深蓝色宛如天鹅绒,美丽的夜幕。蓝发少年在石阶上稍稍踮脚向下张望:
“啊……”山脚下的神社一片热闹,仿佛另一个世界。橘红色的灯光填满了整条路,人群熙攘,嘈杂的人声听起来细微而又遥远。像是一小段橘红色喧闹的银河,在特定的时日开始发光,所有尘埃都沸腾。
人间的温暖气息。安定又丰盛。
“还真是漂亮呢。”骸扭过头来,却发现云雀已经走远。
“这家伙……”虽然嘴里抱怨着,但还是加快了脚步追上去。
——喂,恭弥。
如果这样的喊声在久远的某个时日里突然抵达你的耳边,你会想起来吗。或许漫长得足够你遗忘,你也依然会记得吗。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
骸把记忆延伸到最远,也不曾追忆起关于热闹的夏日祭典的任何只言片语。最为深刻的印象只有漫长的一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却必须一直走下去,辗转迁徙,流离颠簸,然而只能走下去。
所以像这样,带着耻于诉说的小小期待与兴奋,在傍晚时分走下山去,空气里满是黄昏的气味,与某个人一起去参加热闹的盛会,应该是第一次。
到达山脚下,骸望着面前灯光流转的绚烂夜市,像鱼一般想要跃进人群里去。却被人拉住了浴衣的袖子。蓝发少年回头,看见云雀神情清淡的脸。彩色的光映在黑发少年的脸上,他的容颜却仍然鲜明可辨,仿佛穿过樱花树林,满树繁纷都事不关己,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般从容安定。
黑发少年微微抬起手松开骸的袖子,眼睛并没有看他:
“不要乱跑,走散了没人管你。”
那只松开袖子的手向自己伸开,手心朝上。宽大的袖子向后褪下一些,手腕白皙,像是向自己探出身子的一朵初开的栀子。
没有任何犹豫的必要。
骸带着笑容交出手去,放在伸出来的手中。立即被握紧,仿佛不想丢失一般。被干净的手指包围着,团成一团。有些冰冷的手指,手心的温度不能够称为温暖。却像要烙在手背上一样灼热深刻。
骸被云雀牵着看过每个小摊。明明应该是对这样的事情没有耐心的少年,却带着自己仔仔细细转过每一个对自己来说都算是稀奇的摊位。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惯有的冷淡和些微的不耐烦。
——温柔的人。
这样对他说的话,一定会皱着眉头否认吧。
蹲在被灯光照成果汁颜色的水盆前,捞着金色红色或者红白相间的金鱼。水波漾着酽酽的光,照亮少年的眼睛。袖口边缘被濡成深色。
金鱼挣扎破柔软的糯米纸,扑落一声,重新掉回水里。摆一摆荷叶般的尾巴,脊背上的鱼鳞闪闪发光。
最终还是有所斩获,系在手腕上的红绳挂着小小的玻璃瓶,一只金红色的小鱼在接近水面的地方缓缓游弋。灯光透过水底,感觉喧嚣又温暖,在这块斑斓的上方懒散游动的金鱼,像是漫不经心的神一样。另一只手被握住,没有办法来逗弄金鱼,少年心里隐隐约约感到遗憾。在热闹的气氛中完全变成孩子,仿佛所有的辗转没有带来任何影响,他仍是天真的心性,与普通少年无异。
“呐,恭弥,那个是什么?”
吊着玻璃瓶的手指过去的方向,摆着裹着厚厚糖衣而亮晶晶的水果糖。小小的孩童挤在摊位前踮着脚尖,眼光艳羡又渴望。
云雀看了看,收回了目光:
“糖果。”简短到不能再简。
“啊,我们去吃那个吧,恭弥。”
“你是小鬼么。”
“呀,没错。”
黑发少年无话可说的样子十分有趣。
“哎……”骸突然停下脚步,津津有味地看着左手边的小摊。摊子上摆着的东西,在祭典里来说算是比较少见的,玻璃的风铃,圆圆的样子十分讨喜。很容易想象它被挂在窗沿上,转啊转,声音清澈。站在摊子后面的是个小女孩,熟捻地招呼着:
“请看一下吧,漂亮的风铃,是我家自己做的。”声音与笑容同样甜美活泼。
“喂,快点走吧。”黑发少年迈出脚步准备离开。
“唔……”仍然恋恋不舍兴致盎然。
“那么,你留在这里。”
“恩?”骸回过神来,发现手上的重量突然消失。黑发少年轻轻地甩了一下袖子,双手笼进袖子里。
——生气了吗。
“我们走……”
“不是说了吗,你留在这里,小鬼喜欢吃的糖我去买过来。”
诶?
“什……你说什么……”
“安静地呆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走。”少年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被人群泯没了身影。
“……”骸沉吟了半晌,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小摊上,小女孩见客人来,用甜美的声音热情地推销:
“哥哥,买一个吧,把它送给重要的人,她一定会喜欢的。”
骸低头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
“我要这个。”
什么图案也没有,简单地反射着暖色调的光。像是黄昏一样耀目又破落。仿佛某一个少年,并不需要太多的光,只要轻瞥便可染红整片天空,根本无法预测全部的光芒。
所以在看见它的时候自然地想起了刚才松开的那双手,所以蓝头发的少年指着那个简单的风铃确认着:
“我要这个。”
将风铃与金鱼一起系在同一只手腕上,玻璃与玻璃碰撞发出愉快清亮的轻响。手腕有些坠不住地下沉,也仍要空出另一只手来。空出位置来,留给某个神情冷淡的少年。明明没有任何约定,为什么要这样做。
少年安静地站在小摊前,望着热闹的人群,等待着云雀的到来。
气息迫近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发觉,直到一支晶亮的糖果递到面前。扭过头便看见熟悉安然的面孔,细碎黑发拂乱了眼睛里的神色。
“啊……谢谢。”这才回过神来接过糖果,小心又认真地舔了一口:
“好甜啊。是酸桃么。”看看身边的云雀,突然意识到什么:
“诶,你不吃么。”
“我讨厌甜的……走吧。”去寻找少年的手,却发现两手被占得满满当当。
“……”黑发少年叹了口气,拽过那只系着玻璃器物的手,将风铃摘下来挂在自己手上,再牵过那只手:
“走吧。”
这条犹如光的河流的路,要是像银河一样没有尽头就好了。
祭典正酣时,对面的半山上搭起极有气势的鼓架,强壮的年轻男人们抬着巨大的太鼓装到鼓架上去,很快人们都聚集在山脚下兴奋地议论纷纷。等待着表演的开始。
几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特定的服装在鼓前站定,骸咬了一口手中的糖果,一边问身边的少年:
“那是你们的人?”
“不,全是风纪队的手下败将……哼,这个时候倒是很风光。”云雀懒懒地冷笑,看着半山上的人。
“哦,这种机会风纪队居然会放过?”嘴里吃着别人的糖果却依然不饶人。
“我们可不是小丑。”
男人们高高举起双手敲响大鼓。
那声音仿佛心跳一般,与血肉的心脏共鸣,要将灵魂从体内震出来,全身颤栗。鼓声与虫鸣混杂,轻轻吸气,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夏天。
站在云雀身边的骸深深呼吸,垂眼低语:
“……夏天的声音。”
眷恋的喜欢的,有你在的夏天。
气氛被点燃,河边突然升腾起烟火,照亮夏日夜空。人群大声欢呼,兴奋不已。
“啊……”骸抬头望着焰火猛然绽放,然后碎成无数条金线坠进河中,觉得浑身无法动弹。明明是很普通的东西,为什么这样激动并深入骨髓。
烟火每次绽放都引起震耳欲聋的欢呼,骸觉得再也没有比烟火更脆弱美丽的东西了。它们像是一条条脊背上划着金线的游鱼,跃入夏日深凉黑暗的河水中,义无返顾,顺理成章。又仿佛是幻觉的印章,印满天空,然而转瞬即逝。
瞳孔中残留光亮,宛如鲜艳的梦境留下背影。
带着终结性的美丽,绝望特有的美丽,让人无法动弹。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辗转流离都是值得的。所有的辗转流离,颠簸与迁徙,都是为翻越过高的山与宽的河,赶到此刻在你身边。与你并肩观望夜幕中的烟火。
仅仅为此而已,多少艰难与离苦都不值诉说,早已忘却。
陪君笑醉三千场,不诉离殇。
青草气息与柑橘香如此接近,耳边的鼓声与心跳合拍,仿佛是心跳被放大数千倍,它有没有传达到你的耳边。人的气息与说笑声,手腕上坠重的质感,凉的玻璃与暖的手心。一直没有松开。夏夜里适合发生奇迹,比如此刻划过眼睑的火光,再加上身旁疏离的你。
所有辗转流离都是值得的。
祭典结束之后已是深夜,二人走在来时的山间小路上,四处漆黑一片。只有偶尔闪过两三点的萤火虫,像是偶然眨下的眼睛。
“啊啊……出来的时候忘带灯笼了呢。”骸小幅度地晃动着手腕,一边小心地踩上一级石阶。云雀走在少年前面,转过头来:
“快点走吧,要不会更加麻烦。”
“恩。……啊!”刚刚踩住的石阶长满青苔,高齿木屐没有站稳,滑了下去。少年整个向后仰,慌乱中向前伸出手去,心里却没有任何期许。
——这下糟糕了。
在他面前像个傻瓜一样跌下山去。
但是。
伸出的手被紧紧地拉住。
——诶?
第二次猜中。
“跌倒是你的专长么。”
浅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有幽微的光,似乎是隐隐绰绰漂浮的夜火。骸明白,那火光深处一定有安定温暖的容身之所。如果他愿意。
手腕被皮肤贴合,温柔地包围着,热度不断传递过来,几乎要淹没自己。骸镇定下来,重新找回平衡,踏上石阶。
黑发少年早已撇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漆黑的像是时光一般的小路。以及慢慢行走过时光的少年,一前一后,黑发与蓝发。似乎要经过永恒。
请让我生根发芽,长成翠绿繁茂的树。
抵达宅院时屋中寂静,房中已没有光亮。只有门前的灯笼和庭院中的石灯亮着暗淡的光。云雀伸手摘下门前的灯笼,将其中一个返身递给了骸。
“看清楚路,不要再跌倒了,小鬼。”
骸笑,接过了灯笼。
仍是一前一后地穿过前庭和道场,两人没有说话,沉默地走到后院的住宅。在走廊处蓝发少年与对方道别:
“再见……恭弥。今天玩得很愉快。”
“恩。”
两团光的距离渐渐拉远,直至消失不见,融化于夏夜里。
夏虫用短暂的生命叫得那么悠长又纤细。
第二天早晨,云雀像往常一样起身,还是清晨,天空是淡蓝色,有浓重的露水气息。云雀练习结束之后回到房间准备吃饭,在走廊上看见了给骸送饭的手下,见到队长飞快地敬礼:
“队长!”
“这饭是怎么回事?”看见他从骸房间的方向过来,手里还托着饭盘。
“拒绝进食么。”云雀走近仔细看了看盘里。
“不是的,事实上……”
“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其实,刚才进去给六道先生送饭的时候,发现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啊队长!”
队员还没说完,云雀便朝房间走去,完全不顾及手下呆呆地站在那里。
“六道骸!”在拉开纸门的同时,第一次大声喊了对方的名字。
然而房间里空荡荡,只剩一地散乱的阳光。连被褥都整齐地收拾在一旁。没有瘦弱的身影出现,狡黠懒散的笑容与淡蓝的发色,一并消失不见。
云雀慢慢走进房间,站在房间中央,突然某个瞬间脑海中空白,宛如被耀眼的阳光照得白茫茫一片。他突然想起蓝发少年昨晚的告别,他说“再见,恭弥。”
不是晚安,不是明天见。
——“再见,……恭弥。”
黑发少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抬头,应验般地看见窗沿上挂着玻璃的风铃。新鲜的晨风灌进房间,透明的风铃在微风中转啊转,转啊转。
“把它送给重要的人,她一定会喜欢的。”
某些回忆将只是窗沿上的风铃,只在风来时被触碰响动。
从看见风铃的那一刻起,黑发少年清楚地感知到身体里的夏天慢慢溶解在记忆中,完成结束。它像是一枚鲜艳饱满的果实,存放短暂的时日之后渐渐腐烂,被分解,消融,最后只剩一丝无法追忆的甜香。就算来不及品尝或者分享。
唯一的纪念。
也许一直以来那只是不想面对和细想的永劫不朽。
也许是很多年之后的事。
已不再是少年的云雀坐在曾经被称作落合道场的风纪队练习场外的走廊上喝酒时,练习场里空无一人。春日樱花般容易消散的下午,花事难舍难收,却仍是简静。一个浪人从道场门口走过,放荡不羁地甩着破烂宽大的袖子,朗声念诵着佚名的和歌。
云雀听得漫不经心,却突然有一句分外鲜明。
浪人念:
——摇响铃铛回忆出。
手中的酒杯忽然停滞,不知如何是好。那句子在脑海中回荡数遍,却不知如何处置。
廊檐下的风铃仿佛苏醒,感应一般轻轻地响了一声。
叮铃。
好象要轻柔地唤醒什么一样。心脏里某个罅隙以铃响代替裂声,缓慢地裂出纹路,任某个夏天如寻找般急切汹涌地回溯而至。陈旧的手掌覆盖去明丽春景,涂上某个夏日的旧颜色,连蝉鸣也完整地嵌入,年少的自己正慢慢走在村口的路上。
鼓声来了又去,流光的焰火跃入河水,旧的竹刀,漆黑的夏夜小路迅疾消失。
指针疯狂地倒转。倒退。倒退。最后跌跌撞撞停在初遇之处。
眼前的庭院没有明显改变,那棵树当年已经那么有年月。
一个少年倚着老树半睡半醒,膝上放一把用旧的竹刀,从袖口伸出白净瘦削的手腕。
梳着奇怪的发式,发色是淡蓝。
似乎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是红与蓝。美丽的瞳孔泛出久远时日的光泽,温润得似乎落泪。嘴角上扬,摆到熟悉的弧度停止。
一望即知,那些年少时彼此的郑重与温柔。明明都如此珍惜,当时却并不知晓。
少年时的残影仍未消逝。伫立在奔流不止的时光洪流里,成为透澈海水下庞大而美丽的遗迹。他固执停下脚步,计算不知终止的时日,不愿老去。
这鲜明炽热的残景渥得眼球滚烫,几乎要生生落泪。
沉睡在经年的漫长告别之上,脚边开出大朵紫阳花,花瓣埋没手腕。但你知道枯萎之后没有结果。
仅是落花流水。
一片白色的狭长花瓣落在温热的酒里。
黑发男人抬手倒空了酒杯里的酒。带着浅淡的笑意,像是晴朗春天里的游丝,轻扯便断裂。
云雀想,这样的春日午后,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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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是单纯地想写云雀和骸,对西皮的正逆没有特别明确……
内心里其实是6918?
但最后还是写成了云骸……不过好像也没有太超出底线
一年前地旧文=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