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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姑娘,到地方了。”
随着车夫的声音,女子形状优美的素手拨开车帘。已经是隆冬,迎面而来的寒风令她不自觉的微锁眉头。
倾世佳人。在她探头的那一瞬间,雪地所反射的光芒仿佛都柔和了下来。哪怕是替她赶了那么多天马车的憨厚车夫,每次见到她也忍不住恍忽。
和周围雪景一色的狐裘披风,领口狐毛簇拥中,那张柔美的面孔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泼墨般的黑发,只松松束了根烟青发带,点漆般的墨瞳黑白分明,却不知何故,失了三分生气。
她步下马车,行动时自有一番独特韵律,“师傅,辛苦你了。”声音像玉器撞击一般,清越干净。
感到手里金属的重量,车夫才回过神来,“这是哪里的话...姑娘,我看这天怕是要下雪了,不如我先载你找间客栈吧”
“不了,”她微笑,看向远方,“我要去,送一个人。”
没走出多远,天就开始下雪,应了车夫那句话。雪地上只有她一行脚印,显得形单影只。
一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啊…
仿佛回想起什么,女子抬起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云锐,你走以后,我的世界只剩下冬天。
作为一代名少侠,拜访武林世家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更何况自己的好友还是人家家的大少爷。于是这一天,云锐来南家做客,而且一不小心迷了路。
“南缜去哪里了这里我又不熟,乱闯好像不太礼貌啊。”乍暖还寒的天气,云锐陷在一片盛绽的梨花中,“算了,大不了和人家道个歉,先出去再说。”
晃悠了两圈之后,云锐发现他是真的被困在这里了。怎么办用轻功正犹豫着,眼角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人影,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
那是云锐第一次见到南午,而且很丢脸的呆住了
纯白的梨花下,穿着广袖浅紫纱裙的少女翩然而舞。云锐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紫色穿的如此清丽脱尘,也从未见过如此轻盈美丽的舞资。那个梨花下的少女,惊艳了云锐此后的岁月。
“你是谁”干净的声音唤回云锐的思绪,才发现少女已经止了舞蹈,通透的目光正对着他。
“我是云锐,来拜访南前辈...迷路了。”云锐有些不好意思。
“午儿,你有没有看见...”熟悉的声音传来,云锐连忙回应,“南缜,我在这里!”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让我找了半天。”南缜大咧咧的走过来。
“哥,”那个清灵的声音再次传入耳朵,“带客人去书房吧,别让爹久等了。我先回房了。”目光在云锐身上一扫而过,紫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
云锐突然想起,南缜曾提起过他的妹妹,南家的掌上明珠,南午。因为父亲的宠爱,并没有习武,力反而受母亲熏陶,精通音律。
“我妹妹就是不爱露面,否则那些个江湖美人,哪够看啊。”这句话,云锐当时以为是南缜护短,现在却觉得毫不夸张。
“喂,和你说话呢,在听么。”南缜发现云锐在神游。
“南缜,”云锐突然盯住他,双眼发亮。
“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南缜被他盯的心里发毛,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妹妹还没婚配吧”
“吓死我了。当然没有。”南缜舒了一口气,又突然警觉,“你该不会想打午儿的主意吧”
云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眼神坚定。
南缜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抽出了剑,一扬眉,“我们决斗!”
不管怎样,云瑞来南家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渐渐的也能和南午说上话了。当然,南家父子是越来越嫌弃他了。
“今天又来了”本月第十二次造访南家时,南缜靠在回廊上,双手环胸,眉毛斜挑。
“恩那。”开玩笑,他云锐可是出名的有韧性,不达目的不罢休。
“今天是和爹讨论武学,还是和我切磋剑法”南缜咬着牙。天知道自己和爹有多防着这只黄鼠狼,偏偏他每次的理由虽然千奇百怪,却都令人无力反驳。
“都不是。我特地带了些雪蛤过来,听说伯母最近身体欠佳,要在好好调养。”
调养你个大头鬼!把主意都打到自己娘身上了。
“家母只是偶感风寒,用不能着如此珍贵的药材,贤弟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听懂了吗,从哪来回哪去。
“哥,”南缜正打算喊送客,宝贝妹妹突然出现,“娘请云少侠过去。”
南缜顿时心内成灰:爹,儿无能啊,后方沦陷,黄鼠狼进窝了~
云锐眼含笑意,无视怨念中的南,儒雅的轻掸袍子,跟在南午身后。
“午儿,不用那么生疏,下次叫我云锐就好了。”
云锐的声音远远穿来,南缜十指挠墙:午儿,哥错了,哥不该带那黄鼠狼到家里来。爹,儿不孝啊~
盛夏。
南疆异族蠢蠢欲动,江湖上弥漫着风雨的气息。但是,这些都先扔到一边,云锐谋划了半个月的计划终于进行了。
于是,南缜在某天下午被某朋友死活拉去喝茶。之后,在南家夫人这个强有力的内应支持下,南午被顺利骗了出来。
天色微沉,小路上行人渐稀。
“你费了那么大劲,引开哥哥,卖通我娘,是要带我去哪”南午并没有多少惊慌,眼中隐隐含笑。
“那个...我...你等一下就知道了。”云锐支支吾吾。“找到了!”拨开芦苇,早以停在那里的小舟出现在眼前。
云锐一个旋身,跃上舟腹,随即向氨生的南午伸出手。
南午心头一怔,有些诧异的看向云锐。她再不通世事,也该明白云锐的想法。出身在武学世家,对男女有别并不那么苛刻,但并不是不存在。这个伸手即是一个邀约,一个心意,一份无声的表白和承诺。因为正对夕阳的关系,云锐暖褐色的眼睛添上一层金色的光圈,明朗的笑容显得更加灿烂。
南午迟疑着,缓缓将手移至那只修长的手上方,却又微微蜷起手指,踌躇着似要缩回。
犹豫的那一瞬间,云锐没有给南午机会。手掌没有预兆的合拢,将那只娇嫩的手握在手心。
南午一惊,美眸微睁,正撞进那双暖褐的眸子,似乎蕴藏着什么强大的力量,令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感到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放松了下来,云锐暗松了一口气。交握的双手在斜阳下染上温暖的光芒,仿佛定了格般,在那个冬天后,日日夜夜反复出现在南午眼前。
“天已经黑了,回去要怎么向爹解释”云锐在船头撑杆,南午双手托腮,有些苦恼。
“不要紧,我和伯母打过招呼了。”云锐露出一抹奸笑。让你们父子挡着我找午儿,未来岳母,请你自由的...嘿嘿嘿~
“你真是...这是,萤火虫”几个荧绿的小光点在南午纤细的指间舞动,不自觉就牵起了嘴角。
“我们到了。”云锐指向前方,“看那里。”
“有什么特别的么”南午疑惑。那是一个四面环水的普通小岛,面积可以说是很小,被密林覆盖着。
“马上就知道了。跟我来。”云锐停好船,拉着南午向密林深处走去。
“这是...”南午不可置信的掩住唇。在那林子深处,生长着一棵辨不出岁月的古木。无数萤火虫躲在茂密的叶间,或在树冠飞舞,使这景色梦幻到不真实。
“很漂亮对不对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地方,你可是我唯一一个带上来的人。”云锐的声音温柔。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梦一样...”南午仰着头,明明暗暗的荧光映在墨瞳中,看起来有种特别的妖娆。
“午儿,”云锐突然转过南午的身子,扶着她的肩,将她刻在自己瞳孔中,“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想陪在你身边,直到生命的结束。你,给不给我这个资格”那是从未有过的慎重语气。
“这种事,还是看爹的意思吧。”南午不自然的偏过头,耳根一片绯红。
“啊......”一想到那张恨不得吃了他的脸,云锐瞬间挫败,随即又像发现了什么,双眼雪亮,“这么说,午儿你算是默认你同意了!”
仿佛受不了他灼热的目光,南午转过身子,声音有些不自然,“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好,我送你!”云锐兴高采烈的去撑船。虽然之后南缜直接把他从南家扔了出来,南伯父又实打实对他进行了一场武艺“指导”,云锐那几天还是常常傻笑到半夜。
一转眼就是深秋了。
南疆的动乱终于波及整个武林,江湖纷纷组织征战。作为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云锐和南缜自然义不容辞。
“午儿,我回来了。来看看,这是我从南疆带回来的琉璃珠,很称你。”云锐一回江南,头一件事就是来找南午。
“南家不缺这些,”南午轻轻抵住云锐的手,“南家几代积累,虽吧显贵,若我喜欢,这些首饰应有尽有。只是云锐……”南午抬起头,杏眸中含着一汪水汽,“我不要整个,我只想多见见你。我并非不识大体的人,我知道你这个时候应该和大家一起,讨伐南疆,这才是正事。可是,已经那么久,都见不到你……我第一次后悔我没有学武,就算跟在你身边也只是累赘。但是,我还是想你在我身旁,我是不是很自私……”声音道最后,一个哽咽。
“午儿……”云锐看着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孩,良久,揽她入怀,“午儿,我们,成亲吧。”
“?!”南午在他怀里惊讶的抬头。
“对不起,本来早就该操办的。这段时间,是我不对,忽略了你。我这就去找伯父,我们成亲吧。明年夏天,我再带你去看萤火虫。”
突如其来的喜悦如此浩大,南午泣不成声,只有用力点头。
接着,提亲,纳吉,准备请柬,裁剪嫁衣,一切有条不紊,很快就到了新婚之夜。
“云锐或许有事耽搁了,毕竟南边……孩子,等他回来,爹一定好好教训他,为你出气。”
新婚之夜,云锐没有出现。南午一身火红的嫁衣,安静的坐在洞房的床上,微微一笑,“没事。爹,你回去吧,我等他。”
蜡炬成灰,天明,他未来。
斜阳西落,夜至,他未来。
南午就这样不吃不喝,在洞房一动不动的坐了三天两夜,任谁都劝不动。
第三天夜里,门突然被推开。
“云锐!”南午猝然抬头,眼里亮的惊人,却有迅速寂寞下去,“哥,他呢?”
南缜面色沉重,身上隐隐有股血腥味。他走到床边,看着自己从小疼爱的妹妹,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骏马飞快的奔驰,南午一身嫁衣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午儿,听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坚持住。”南缜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疲惫。巨大的的阴影笼罩在南午心上。她不安,却不敢开口询问,害怕那预感成真。
“他在前面。我们遇上了南疆伏击,他……尽力了。”
南缜的声音还在耳旁环绕,南午一步步走上那个土坡。不会的,云锐说会来娶我,不会的。
白皙的手覆上树下那人冰冷的脸颊,“喂,别玩了。”
“别玩了,你吓不到我的。”
“快点起来,婚礼迟到了那么久,我还等着你来娶我。”
“你听见了没有啊”
“云锐……”
南午揽住云锐的头,闭上眼睛。那无声的压抑,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他和南疆的护法同归于尽了。午儿,他是英雄。”南缜不忍的看着她。
“才不是。”南午的声音冷静到她自己都无法想象,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一片片雪花落下,覆盖在那已经没有温度的躯体上。
你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你说以后每年都要带我去看萤火虫,你说你再也不会放开我的手。
可是,为什么,你离开了?
为什么不要我了?
云锐,你是世界上最无耻的骗子,可是……我却无法恨你。
南午缓缓阖上眼睛,一滴清亮的液体自眼角落下,滑过形状美好的下颌,渗入云锐的发根,终究消失。
一个人撑着船,南午收回那些纷乱的回忆。天已经暗了下来,那个小小的孤岛,在冬天的寒风中格外萧瑟。
云锐,你已走了一年,但我,却直到今天才敢来送你。
在古木根旁选了个位置,南午自袖中掏出匕首,一下一下掘着土,直到挖出一个小小的深坑。
南午极缓极慢极小心的从衣襟里拿出一个锦囊。
浅紫的缎子上面的梨花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绣成,在定亲那天亲自替云锐系上,也是一年前那天,云锐最后死死攥住的东西。
浅色的缎子上有淡淡血痕,无论清洗几次都无济于事。锦囊是空的,只装了两束发丝,一束是云锐的,一束是南午的,在狭小的锦囊中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南午小心的将锦囊放进坑底,一点点掩上土,直到地面平整如初。
扶着粗糙的树干,南午一阵惶惚。缓缓闭上眼,没有泪水,眼睛一片干涩,神情却是莫大的哀恸,无从排泄的绝望,重重压在心上。
闭目的黑暗中,有双手温柔的从背后环住南午。那感觉,熟悉的刻入骨血,又仿佛隔了上百年般陌生。
南午猛然回身,入眼的是那熟悉的脸庞。肤色苍白到透明,还透着隐隐的荧光,却挂着令人安心的微笑。
“云锐......”对着那双暖褐的眼睛,南午仿佛陷入了一个温暖而粘稠的梦境,情不自禁唤出口的名字带着颤抖的尾音。
云锐笑笑,搂过南午,让她靠在自己肩窝里,“有一句话,一直欠了你,我舍不得走。”
南午突然意识到什么,慌乱企图捂住耳朵,“不,不要说,我不要听!”
“午儿,”云锐温柔的拉下她的手,没有温度的皮肤触感令南午忍不住一颤,“午儿,你知道的,我的时间不多,听话好么”那目光,充满了溺人的宠爱与包容,像澄澈的水底,温暖,却窒息。南午无力的垂下眼帘。
云锐像是对待珍宝一样,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抱住南午,嘴角划出满意的弧度,眸中的神色眷恋而哀伤。
“这一辈子,爱上你,是我最值得骄傲的事了。”
“所以,午儿,下面的话一定要记好。”
“对不起......还有,再见了......”
尾音渐渐虚弱而无力,模糊在空气里。
“云锐!”南午惊恐的试图抓住他背后的衣衫,触手的却是一片虚无。云锐苍白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化为流萤。
仿佛被什么蛊惑,早已落光了叶子的古木透出荧绿的光芒,下一个呼吸间,无数萤火虫飞出树干,起舞在压满积雪的树枝间。
越来越多的萤火虫盘旋在夜空中,衬着这冰天雪地,有种蛊惑人心,却又绝望如斯的美丽。
南午无力的跪在地上,望着这留给她的,宛如梦幻的告别,终于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哭了出来。
小小的流萤扇动着翅膀,无声注视着树下的女子。
对不起,来不及兑现那些誓言,没能和你走下去。
再见了,别再为我消沉,请为我好好活下去。
恍惚间回到那个午后,明眸皓齿的少女在树下抚琴,烟青色衣裳的少年执剑而舞,眉宇间尚带几分不羁。
画面渐渐染上岁月的颜色,一双璧人仍然在抚琴弄剑,却再也不复从前的鲜亮色彩。
一场流景,终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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