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

　　十天——陆肖等待的极限，每天起床他都希望能够看到身边躺着何无舟的身影，或者闻到楼下飘来的饭香，然而迎接他的总是寂静。他忽然体会到了空岐山结界破碎之前何无舟的心情，难以想象何无舟是怎样怀着这样日复一日失落的心情度过漫长岁月的。
　　陆肖走进仙师协会的重明厅，厅中是苏黎和其他几大部长。
　　苏黎仍旧忧心忡忡，“陆哥，我们研究过了，这条手串上的传送法术十分复杂，到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它到底会把你传送到什么地方，只能隐约感觉出似乎和手串里储藏的法力有关。”
　　“这就够了，”陆肖走到大厅中央，“从概率上来说，我还是很有可能被传送到无舟身边的，不是吗？”
　　苏黎又叹了口气，“陆哥，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不然，万一以后何仙自己回来了，岂不是要打死我。”

　　陆肖笑了一下，拍了拍苏黎的肩，随后盘腿坐在了大厅中央的地毯上。
　　苏黎见最后的劝说也失败了，只好也跟着坐了下来。等其他几位部长也坐定后，没在多说什么，直接施法结阵——青玉手串感知到启动术法的力量，其上的光芒从柔和慢慢变得刺眼，散发出有如极光般青墨色的不规则光亮。
　　整片极光在重明厅中渐渐弥漫开来，苏黎等人的身影还能隐约看清，但陆肖已经整个被包裹进了光芒之中。
　　约莫一分钟后，光芒慢慢消散，苏黎定睛向前看去，地毯上原本陆肖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条青玉手串。失去主人的手串重新归于宁静，像一条普通的廉价青石手链一般。

　　陆肖被极光吞噬的那一刻，苏黎等人施法造成的法力爆破声不见了，耳边似乎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然而陆肖的身体却没有任何感觉，仿佛自己仍旧坐在重明厅的地毯上。
　　他不知道术法是否成功启动，只能继续坐在原地等着。大约十分钟之后，他终于听到了除自己呼吸声以外的其他声音——一道清亮的男声，“嘿，干嘛呢。”
　　陆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拨了两下，他睁开眼睛，看向刚刚声音的主人。高髻黑发，浓粗的马尾凌乱地荡在脑后，眉目细长，左眼下一颗泪痣现在倒是看的真切了。
　　陆肖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声，他用极轻的声音问道：“阁下可是……洺梧？”

　　洺梧听见自己的名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转身向后高声喊着：“牧瑰！牧瑰！赶紧出来！这人竟然认识我！”
　　陆肖趁着他转身的功夫，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打量周围的景象。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并没有什么好打量的，因为这个地方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一览无余。
　　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白色，无比纯净的白色。
　　陆肖无法判断这片空间到底有多大，甚至他都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静止的，是不是站立着的。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身旁的洺梧，以及洺梧身后的一间极其简陋的茅草屋。

　　陆肖将目光移到茅草屋之上时，正好和缓缓走出的白衣男子四目相对。来人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没有留出一根碎发，干净的脖颈右方后侧有一团繁杂的刺青痕迹，如同缭绕烟雾一般。长袍也是一尘不染，如果不是其上绣着精致的仙师云纹，几乎要与周围的白色融为一体。
　　虽然没有见过此人的画像，但是从刚刚洺梧的话中，陆肖也推断出了大概。他抱手行了个古礼，说道：“在下陆肖，见过牧瑰仙师。”
　　“嘿！”洺梧绕着他转了两圈，像是在打量什么奇异动物，“看你这打扮，起码是八百年后之人，古话古礼却都做的这般熟练，真怪！”
　　“哦，对了！”洺梧显然并不怎么关心陆肖的来历，没等他回答就继续追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我们的？莫非你是涡国人？可你明明穿着这怪异的衣服……”

　　“洺梧。”低沉的声音传来，终于打断了洺梧的好奇心。牧瑰向前走了一步，这才给陆肖回礼，说道：“进屋聊。”
　　陆肖随二人走进茅草屋，发现屋中的摆设也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两人在这空旷之处生活，该有的烧火做饭，洗衣浣水等日用品全都没有。
　　牧瑰在上首坐下，洺梧自然而然地搬过另外一把椅子坐到了他身边。陆肖立在原地，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牧瑰没有让他尴尬太久，长袖一挥，右手边就多了一把椅子。

　　陆肖看着面前的椅子，皱了皱眉，他记得何无舟曾经说过，仙师并非无所不能，无中生有这种事，哪怕仙人也是做不来的。或许这椅子原本只是放在牧瑰的芥子空间中？陆肖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向牧瑰道过谢后便坐了下来。
　　刚刚坐定，陆肖就听洺梧“啧啧”了两声，然后对牧瑰说道：“他刚来，法力一定充沛得很，你不必浪费法力给他搞个椅子吧。”
　　陆肖听到法力充沛，有些心虚，他看着牧瑰看过来的视线，知道瞒是瞒不住的，索性说道：“实在抱歉，在下并无法力。”
　　这一下更是把洺梧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大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伸长了脖子看着陆肖，惊奇道：“没有法力？！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经过刚刚的相处，陆肖大概也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一些事情。传言确实有误，手串上的术法只能够将人带到牧瑰身边，并非是自己想见的人身边。他抑制住自己失落的情绪，回道：“在下动用了手串上的术法。”
　　洺梧听见这话，眼中的好奇散去，渐渐换上了警惕。他坐回椅子上，语气也不似刚才那么轻快，“你也是来寻牧瑰的？”
　　说着他又看了眼牧瑰，阴阳怪气地说道：“不错嘛牧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愿意为了你动用术法到生死未知的地方去。”
　　“好好说话。”牧瑰的声音仍旧没有什么起伏。
　　“好，我不会说话，你们聊，行了吧！”洺梧起身就要向外走去。

　　陆肖见状，知道他是误会了，赶忙说道：“不是的。在下并不认识牧瑰仙师，动用术法只是想寻一位朋友，阴差阳错到了此地，还请两位告知回去的方法。”
　　洺梧又重新坐回桌边，这时看向陆肖的眼神中又带了些怜悯，“听说六百年之后天地灵力匮乏，仙师修炼水平很低，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啊，怎么连手串上术法的效用都没搞清楚就把人送来了呢。”
　　“是在下一时冲动，因为那位朋友对在下十分重要。”
　　洺梧叹了口气，“恐怕你永远也无法找到那位朋友了，因为此地……有进无出。”
　　有进无出？陆肖心中微动，“请问此地是……”
　　“这里是——无尽境。”

　　天无绝人之路。饶是陆肖再淡定，听到这三个字也不免染上了激动的神色。他看了看身边的牧瑰，原来当年他并非是因降妖失踪，而是被拉进了无尽境。自己阴差阳错，竟然最终还是成功到了无尽境。
　　洺梧看他这么激动，还以为他是过于震惊，安慰道：“你能够请仙师动用术法，想必也知道无尽境是什么地方吧？进到这里还从未有人出去过。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是因手串而进来的，牧瑰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在下的朋友，就在无尽境！”陆肖难掩心中喜悦，他站起身来再次向两人行礼，“在下动用法宝实属无奈之举，不敢再叨扰二位。只是外界对无尽境的记载寥寥无几，还请二位告知如何寻人，在下即刻离开。”

　　“嘿，这可真是巧了。”洺梧笑着说了一声，随即又起身将陆肖按回了椅子上，“不过莫急，你没有法力，在无尽境找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陆肖坐直身子，严肃地看着洺梧，“愿闻其详。”
　　洺梧拿手肘杵了杵身旁的牧瑰，牧瑰再次挥手，桌上瞬间出现了三个茶杯，茶香弥漫中，洺梧缓缓开口说道：“正所谓无钱寸步难行，在这无尽境，唯一的钱就是法力，所有的东西都需要耗支法力才能得到。”
　　他说着还不忘替牧瑰正名，“我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不是因为牧瑰法力不足，只是因为我，他没办法去主境打劫，只能躲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靠修炼一点点积攒法力。”

　　始终静坐着的牧瑰忽然抬手摸了一下洺梧的头，似乎是在无声地安慰。洺梧转头冲他笑了笑，继续对陆肖说道：“无尽境中的仙师想要获取法力只有两条路，其一是自己乖乖修炼，不过这里仙师实在太多了，灵力过于稀薄，修炼的速度比蜗牛还要慢上许多。其二就是打劫咯，遇见比自己弱的仙师，只消找到其命门，便可吸取一半的法力。”
　　现实中仙师们往往一心修炼，对身外之物毫不在意，没想到到了无尽境，却要迫于生计而自相残杀。
　　陆肖渐渐拧紧了眉，他在朝为官许多年，见惯了人性的丑恶。听洺梧说完，就已经能够猜想出整个无尽境如今是怎样一番光景。
　　“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两极分化，祸乱不止。”

　　“看来你是个读书人啊，”洺梧咂摸了一下陆肖说的这十六个字，点了点头，“主境里现在就是你说的这般，那些最早进入无尽境的人先摸索出了打劫法力这一方法，靠着坑蒙拐骗将后来的人剥削一空，从而建起了主境。要我说，整个主境都是建在被打劫仙师的尸骨上的。”
　　“尸骨？”陆肖拧眉，“不是说进入无尽境的仙师已入永生吗？”
　　洺梧“哧”了一声，“是死不了啊，他们的法力永远只会被夺走一半，哪怕只剩一滴，也能挤出一半。进入这里的仙师大多都有自行恢复法力的能力，因此躺上几天法力就又能恢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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