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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致
霍间重本以为要隔上好些时日才能见到沉竹的踪影,不想在他收到手下报信,沉竹所在的商队进到燕京城中的第二日夜晚,他便与沉竹在城中的青致楼见到了面。
青致楼是城中出名的享乐之地,据他所知,朝中不少官员都常常光顾此地,于他二人的现况而言,约在这样歌舞升平、声色犬马的地方倒也十分合适。
霍间重将手背在身后,脚步也由沉重变得轻快,在老鸨的指引下地上了二楼。
“霍大人。”老鸨婉转的声音从轻薄的纱扇后传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青致楼中见到那位传闻中十战九胜的霍将军,“你要的海棠姑娘就在此间房内,还望霍大人莫要辜负这般良宵。”
说完,老鸨娇俏地笑着离去,路过霍间重身边时,还挥舞起轻薄的纱衣有意地掠过霍间重的衣衫。
霍间重侧身躲过,随后推开了挂着“海棠”二字门牌的大门,房屋之内,那位海棠姑娘已躺在纱幔围就的床榻上昏睡,摆在正中的茶桌旁坐着的正是沉竹。
见到沉竹,霍间重心底的轻松并未浮上来,只因沉竹看上去并不安好:头发凌乱,粗糙的深绿色麻布裙上沾染了不少的血污,甚至脸上都有着已变成深色的血迹。
“出了什么事?”霍间重关上门,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向沉竹询问道。
沉竹飘散的神智因这一句话瞬间聚拢,她先抬头看向霍间重,随后低头将自己握了一路的账册与单子放在了桌面之上,欲将因奔波而起的褶皱捋平。
可怎么也捋不平,于是她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发生了什么事?”霍间重的语气更显焦急。
沉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次抬头看向霍间重,她的嘴唇颤动着,却没吐出一个字来,双眼倒是不曾眨过,直直的流出一滴泪来。
“霍间重,我好累。”
她将梁朵的尸体暂时安葬在城外的一颗大树下,随后又快马赶回城中,给霍府发了信号,约霍间重在此处相见。
话说完,霍间重走近揩去沉竹脸上的泪,将她环抱住。
“我在这里。“霍间重低着声音说道。
片刻过后,沉竹的情绪得到缓解,她闷着声音说道:“我拿到账册了。”
霍间重松开了怀抱,坐到了沉竹的对面,眼中还是担忧与不安,他迫切地想知道沉竹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眼前的人像是已经恢复了冷静,将先前糟糕的情绪隔离,专注的样子让身边的人再也无法提及。
霍间重轻叹了口气,接着沉竹的话问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沉竹先翻开了账册,为霍间重介绍道:“账册中有关周邑钱粮一事阿朵……”沉竹说道此处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道,“阿朵都用赤墨标了出来,此外还有这处,阿朵与我都觉得可疑,这处账目数额奇特,不像是与周邑东羌的那件事有关,我在路上想了想,这笔账目兴许与先帝遇刺那件事有关。”
“我知晓,你将账册交给我,我会把此事探查清楚。”霍间重说罢从沉竹手中接过账册和那记录着款项的一张张单据。
“阿朵死了。”沉竹状似平淡地向霍间重提及。
霍间重听到这消息时,便瞬间理解了今日沉竹为何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此。
“是昭王。”霍间重判断道,他知晓此时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徒劳无功,他虽未亲身体会,但他知晓那段在商队中的记忆于沉竹而言十分重要。
“是他。”沉竹也肯定地说道,“大抵从阿朵离开丰原抵达燕京城时他便收到了有关梁朵行踪的消息,阿朵她也察觉到了,定也想过办法,可到底还是难以逃脱。”
沉竹说着,想起梁朵临死前对她说的那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句,放在桌上的手指开始来回交叠。
“她定然想到了,想到约我相见的今日定会有不测。”沉竹说话时有些颤抖,如今想来,那碗清汤面兴许就是践行。
“是我,是我不该带她离开周邑,是我害她至此,是我不该,是我不该。”沉竹反复说着,仿佛这样便能将心里的那点缺口弥补,可却是亡羊补牢,无济于事。
“这本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霍间重说着握住了沉竹那双因心底哀伤无措来回交叠的手,看着她低下的眼眸,重复道,“这不是你的错,无人会责怪你。”
“这不是我的错。”沉竹抬起了头,对上霍间重的双眸,“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时间不允许她在悲伤中沉溺太久,她想告别这些繁杂的事,可想要达到这一目的她还要这其中挣扎许久,才有可能看到一点希望。
挣扎令她感到痛苦,她想快些结束这痛苦,心中的那点不甘,却无法让她将刀横在自己的脖颈,一次又一次的绝境,她明明都活了下来。
只能向前,只能向前。
看着沉竹重新振作的模样,霍间重心中感受到的还是更多的难过,但见沉竹从悲伤中脱离,却也没有理由再拉她重新进入伤感,试着解决那份看起来无解的问题。
“是,你我都该向前看。”霍间重松开握着沉竹的手,开始翻看手中的账册。
“芙儿可还安好?”
“安好。”霍间重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她比我早几日回到了燕京城,回到了霍府。”
沉竹看着霍间重看似专心致志地模样反问道:“她出了什么事对不对?”
霍间重此时抬头对上了沉竹探究的目光,放下了手中的账册平静地回答道:“我与她相处了一两日,直到一日宫中下了诏书请霍任芙到宫中与昭王侧妃叙话,没有拒绝的余地。”
“芙儿被软禁在了宫中?”
“眼下的确是这样,不过你不必为此担忧,我每日进宫上朝,还能与她见上一面,她是我的妹妹,我会尽力不让她受到伤害。”
沉竹听后又是一阵沉默。
“你我皆为凡人,不似神仙那般可以先知。”霍间重补充说道,“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拥有长久的安宁于她而言也是奢望,如何算也该是我的过错,与你的决策无关。”
霍间重的话听上去强硬,却让沉竹好过不少,她将桌上倒扣的茶杯翻了过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朝中是何状况?”剩下那句‘你可还安好’被沉竹用茶水送回了咽喉。
“安好。”霍间重眉间严肃的神情缓和,抬手抚上沉竹的额头,想要将她头上的那点凝固的血迹清除,“昭王一改过去那些时日对我喊打喊杀的模样,对我和蔼异常,昨日刚有一箱珠玉抬入了霍府的大门。”
“他是想将景王手中的兵权收回,倒也算得上是件幸事,芙儿在宫中一时间不会受到什么伤害。”沉竹冷淡地说道,“宫中皇后娘娘的情况如何?”
霍间重摇摇头答道:“我不甚知晓皇后娘娘的近况,只听闻皇后娘娘被幽禁在一处宫殿之中,拿不到诏书和玉玺他不会善罢甘休。”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要快些迎景王回京才是。”沉竹接着说道。
若是继续拖延,昭王迟早会搜寻到景王的踪迹,那她们所做的一切便会功亏一篑。
“你不必太过忧虑,景王曾托人传信,他在北边尚安好,如今拿到了账册,定能找出昭王的破绽,不日后我们的生活定可恢复原样。”
房间之外一曲琴瑟又尽,紧接着又是歌舞升平,男男女女的嬉笑声不时从屋外传来,霍间重不知从房中何处找来了帕子,湿了水,走到沉竹身侧,将她脸上沾染上的血迹和灰尘擦尽。
“你的衣裙可要更换?”霍间重为沉竹擦拭的同时低头看了眼沉竹身上的麻布裙摆,布料破旧,还沾染上了不少灰尘。
“可染上了血迹?”
霍间重听后左右打量了沉竹一番,回答道:“只下摆处那一点,其余皆未沾染。”
“可擦好了?”沉竹抬头看向霍间重,再次开口询问道。
“还有手上。”
霍间重边说边拉起了沉竹的手摊开,满是干涸的血迹,霍间重看到皱了下眉,接着说道:“我去将这帕子洗洗。”
沉竹不再待在原处,跟在霍间重身后起身,在屋中四处转着,好似在寻觅些什么。
霍间重洗好帕子转身,看到沉竹在房中的一个竹篮中不知在翻些什么。
“先将手擦净。”霍间重还是将沉竹的手抬起到自己身前,细细擦拭了干净。
霍间重在自己面前低头专心致志的模样沉竹觉得很是熟悉,可她现在没有力气抬起那只已被霍间重擦拭干净的右手摸摸他的眉眼。
“你在找什么?”霍间重问道。
“剪子。”沉竹老实回答道,“我想将裙摆上沾染到血迹的那片剪掉。”
“我来帮你。”
霍间重说着将手中的帕子洗净放回原处,从腰后抽出匕首,在沉竹面前蹲下,只听“嘶啦”一声,那片沾染上血迹的麻布就被匕首割落在地,随后他将那块麻布捡起放在房中的火烛之上燃烧殆尽。
“那商队竟找不出一件棉布做的衣服。”霍间重揉搓着手上留下的灰烬,不满地说道。
他一早便知沉竹这次潜入的商队十分贫瘠,却不想竟到了这种程度。
“我该走了,太晚回去,和我同住的那位姑娘会寻我。”沉竹边说边将身上的衣服整理整齐,走到了窗边,将窗子打开,“海棠姑娘明日一早便会醒来,她什么也不会记得。”
屋外有风,团积在屋中的热气与喧闹顺风而行到了屋外,一切事物都似乎变得清明。
风将沉竹额前的那些碎发吹得更乱了些,她将那些碎发捋到耳后,转头对霍间重说道:“我们改日再见。”
月色被风吹进窗棂,沉竹翻窗而下轻巧地落地,霍间重在窗边只看到她将要离开的身影。
看着沉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霍间重也拿起桌上的账册与单据,穿过面带酡红的人群,离开了青致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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