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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帝王之术
曾凌进雅间,看到沉稳的佑霆和洒脱的佑忻,便断定这里面坐着的不是凡人!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消失不见。精亮的细长眼睛微微睁大。
佑霆和佑忻极其有礼的站起身让座。
“曾先生——”
“哈哈……”曾凌笑起来“两位公子叫我上来,可是要听我把那贡品案的末尾也说清楚?”
佑霆和佑忻相视一愣。
“多有冒昧,只因为刚刚先生说的精辟。”佑霆说。
“呵呵……可惜。”
“可惜什么?”佑忻忙问。
“可惜,我也不知道了——”曾凌惋惜地叹了口气,居然又卖起关子来“我刚刚说的呢,都是道听途说,老百姓的话,就是小道消息,哈哈,一家之言,做不得准的……”
“就算是道听途说,先生说得也很准嘛!”
“哦?那我就直说了吧,梁有德的下场我已说了,不会再变,至于这事情往后会怎么发展……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他的眼光逡巡在对面的两位年轻的皇子身上“恐怕还要看两位钦差殿下的奏折怎么递了!”
他话音刚落,佑霆忽地抬头,心道:怎么,才一相见,就被识破身份了么?
曾凌笑对,沉吟着,抿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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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凌的家在桃花镇的最东边,幽幽的小路旁,三间清淡的竹舍。说到雅致,曾凌的家里没有一处不是竹子做的,竹舍、竹园都带着一股清澈的味道。
迎风摆动的竹林中,有小巧的白色石桌棋盘,曾凌依旧是一身青色的长衫,负手而立,让人不得不感叹,同样的竹子,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旁边,居然能显出这么多不同的韵味。曾凌根本用不着竹子的衬托,反而连竹子的韵味都为其改变了。清秀脱俗之中,居然有入世的积极与睿智。
不过,这一切都是曾凌接过挽宁的茶之前……
“曾先生,喝茶。”
“哦,有劳……情儿。”
在他看到挽宁后,飒飒的竹林,好像也东倒西歪起来——
自从那天曾凌和佑霆回到客栈一起用了晚饭之后,佑霆就搬到这儿来了,离桃花会还有五天,到凌云寨有两天一夜的路程。他们可以在这儿住三天,当然佑霆不能放下那些奏折,他将奏折也带了来。至于他的身份——
佑霆和曾凌都是何等样的人?
点到就透,一说就通,话也不用说得尽,大家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更何况那些誊过了的奏折上,都盖着小印,每一摞都用大信封封好,写了日期,也盖了宫里的印,看到这些还不知道他是谁,就真是傻瓜了。
曾凌当然不是傻瓜,他一点儿也不惊讶,他也早就看出来了。
佑霆奇怪的是,这个举止非凡,见地深远,侃侃而谈,穷识天下的人物,为什么甘心呆在这个小镇上呢?他为什么不去出仕呢?而佑霆呢,却真得很想把曾凌带走,荐给皇上,让他为朝廷所用。
不过几番试探下来,曾凌都顾左右而言它。他要是想做官,是不可能放过和佑霆套关系的,也不会放弃王爷的举荐。他是真的不想当官。
佑霆没了办法,不过他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第一位。第一位的是,他如今该怎么给皇上写回折,才能不被这些越来越多地弹劾梁有德的奏章给压坏了。
“王爷,梁有德他刚刚倒了,为什么就有弹劾的奏章雪片一样飞到御前了呢?是他们都想凑这个热闹么?不是,王爷,你只要仔细看,就能从奏章里看出蛛丝马迹,里边的内容虽然都是义愤填膺,骂梁有德请上严治的,但有些确实要求把梁有德立刻杀头以正刑典,有的呢却要求严查到底彻底除掉梁党的根基,有的呢洋洋洒洒写了一片,该骂的骂了该说的说了,最后却不表态,呵呵……王爷,这奏章可谓千奇百怪,但都是出于自身之利!”曾凌从容地撸了撸精心保养的胡子,看向佑霆“这些人都上折子骂梁有德,难道真的都是因为他欺下瞒上的所作所为难容于世么?”
佑霆沉吟着,一笑“要立刻杀头,却不言彻查的多半与梁有德有关系,怕的是连累自己。只是敷衍不说,看着皇上脸色行事的人,是在明哲保身,这样的官看着别人的脚印走路,做不了大事,也兴不起大浪。而要求彻查的人,才是真心向着朝廷,希望籍此事整饬朝廷吏治,只是——”
“哈哈……”曾凌忽然大笑起来“王爷也看出这‘只是’两个字,足见王爷明察秋毫,心思细密。让曾某猜猜¬——‘只是’后边,大概要说他们这些要求彻查的人也是三七分的,一部分呢,是真正的正直之士,为了朝廷,这些人嘛,占了三层!而那七层,则是梁有德为官多年得罪的人,是他的对头,是盼着他倒了,借机想把自己人安排到梁有德的位置上的,别的势力!”曾凌涨红了脸,他语调很激动,但却极力地压低声音“若是把梁有德的势力全数铲除,六部里头,外放官员之中要空出多少呢?皇上又怎么会在好容易搬掉了一块顽石的同时,又让另一块石头变大呢?王爷,在奏折里要把这件事情周旋好了,才显得出王爷纵览全局的智谋和气度啊——”
其他的势力?
佑霆不动声色的听完,思考着,刚才曾凌的话他也不是没想过,可是这件事情太大了,本来由他挑起来已经是锋芒毕露。满朝文武大臣,太子、成王难道都看不透这点么?他们都没说,而这会儿自己又跑去父皇面前,皇上会不会嫌我多事?太子会不会觉得我太抢风头?三哥又在想什么呢?而我与曾凌的推断又对不对呢?
见佑霆仍旧凝神思索,于是曾凌又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梁有德发案绝不是偶然之事,王爷既然谋划多时,又何必唯唯不前呢?况愚以为这正是王爷不能放过的机会。”
“哦?曾先生请明言——”
“王爷是想皇上神威难测,让人猜不透,先是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现在又按兵不动。皇上的心思真的就像曾某说的那样么?退一步讲,就算是那样,可要是王爷猜了出来,以皇上的性格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思被人洞察,反而倒不高兴了呢?”
佑霆笑了笑,点点头。
“我以为王爷不用有此忧虑,第一,皇上的意图到底怎么样,呵呵……”曾凌又笑起来,他看了看佑霆“王爷即便不信我,也要信你自己呀!第二呢,我认为王爷把这件事办好了,皇上不但不会猜疑,一定会非常高兴。王爷虽然文韬武略,可平时却并不表现出来,而这次却堪破大案,除去了朝廷的弄臣。皇上发现自己有这样一个才干的儿子,他能不高兴么?皇上正值壮年,太子已定,正是国家发展的时候,人才急需。可什么样的人才能比得上自己家的骨肉呢,皇室势强,国家才能稳固才能兴盛嘛!王爷不要忌惮,怕自己盖过了太子引起皇上的猜疑,要知道太子已定了,而这个时候众王子们个个都能成为朝廷的肱骨,皇上才能高兴。而且王爷素来与太子相厚,就更不用有这样的担心了。不然皇上怎么会派您与九殿下到江南来呢?我猜王爷临走时皇上大约交代了,除了贡品还有别的吧?嗬嗬,王爷,这是皇上的信任,也是皇上的期望呐。”
佑霆端起桌上的茶盏一口一口的抿着,不过曾凌的话他却一个字也没有漏,同时他想曾凌真是个可怕的人,不错,皇上确实在他临走的时候嘱咐过这样的话。曾凌能猜出天子的心思,有朝一日要是入朝做了官,忠心便罢,不忠信的话,又是个弄臣!
曾凌却不知道佑霆的想法,他端坐座上,手打开折扇,动作从容淡定“如果王爷想的是要闲散度日,只盼望守着现在皇子的富贵,我决不会要王爷去表现。可这几日观来,王爷的心志高远,心中系着江山社稷,系着朝廷,又文采武略,今后必定成就伟业!所以愚才要力荐王爷抓住这次机会,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王爷试想,梁有德还兼了吏部主事一职,难道永远让赵博远暂代么?要是等得别人看出了端倪,也上了折子王爷就不占优势了。”
佑霆心中豁然开朗,但只是说“这奏折不好写啊——”
“没错,不但要按着皇上的意思来,还要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而这理由是要是对朝廷好的。让皇上知道王爷不是在揣度圣意,是真心为了朝廷。因此要写的中肯,公忠二字要贯穿始终。哈哈,王爷这就像是同样的话,两面说,就有不同的意思了!”
“当今皇上英明决断,决不是三人成虎的庸人,虽然坐镇京城,耳目却达八方。一件事情,他老人家往往要斟酌各路消息,弄明白了才下结论。”
“所以,皇上是糊弄不得的!王爷,你既然看得起我曾某,我呢,自然应该尽力”说着曾凌从袖中掏出几张折好的纸“我昨夜已经斟酌着将这篇奏折写好了,嗬嗬,王爷过目,如果好就誊写一份明日送上去。”
佑霆着实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曾凌居然连奏折准备好了,他怎么这么热心?接过来一看,果然滴水不漏。
皇上是不能糊弄的,这不但是尽忠,也是孝道。可又要写得好,只能在遣词造句、写多写少、含而不露上做文章。
两个人一时无语,心中暗自计较着。佑霆看着奏章,而曾凌却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王爷,他浑身上下一身白色,淡素却不寒酸,贵重却不张狂,此时看去就像是个温雅的书生。可周身所自带的气势与凌厉深邃的眼神并不是平常人能有的。
夕阳西下,淡金色的阳光斜照进林子里。
正这时,不远处一阵叮当地玉鸣,挽宁延着小路走来,满目含笑,对着佑霆和曾凌轻轻地福了福身子,道“王爷,曾先生,晚饭准备好了,请到屋里用饭。”
挽宁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绸衣,夕阳斑驳的金色影子投在她的脸上,温柔细腻,衬出长长睫毛。
曾凌实在难以自持,他几乎是以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最不该有的行为,定定地看了挽宁好一会儿,才勉强移开眼睛。
佑霆此时刚抬起头,曾凌惊讶地注意到,那原先凌厉深邃的眼神在看见挽宁的一瞬间,就好像是浓稠的墨汁滴入了一汪碧水之中,顷刻间被稀释,变得柔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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