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繁华皆作锦

　　张爱玲在更衣记里曾这样描道:“回忆就像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快乐分明，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樟脑香味道虽然好闻，但却隐藏剧毒，就像美好的往事总是留有遗憾一样。人生有甜就有苦，有乐亦有忧；处在欢悦的边缘，烦恼也就随之忘怀了。

　　对于卞之琳来说，能够呆在爱的人身边总是快乐的，能够和爱的人一起出游更是幸福的。撇开爱情层面开讲，两个人其实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即所谓的共同语言，正如诗人卞之琳所说:

　　“在一般的儿女交往中有一个异乎寻常的初次结识，显然彼此有相通的‘一点’。”

　　而这一点呢，就是他们彼此热爱的文学。

　　张充和喜爱文学源于叔祖母从小对她不吝成本的培养，而卞之琳同样也离不开家人从小对他的谆谆教导。

　　早年，他的父亲卞嘉佑因科举不第，遂开办私塾教育，卞之琳有幸跟随父亲一起学习，也得以初次接触文学。由于在家排行最小，加上自幼聪慧，从小他便备受家里人喜爱。

　　父亲卞嘉佑非常重视对他文学方面的培养，时不时就给他念诗听。

　　下雨的时候，父亲总喜欢砌上一壶好茶放在茶几上，茶水冒着腾腾热气直往上升，一度打湿了父亲的眼镜片，父亲不慌不忙的摘下眼镜，放在衣服上擦一擦，然后又继续给他念诗听。

　　窗外疏影横斜，雨落在江边成了粒粒珍珠，伴随着父亲那浑厚的嗓音，成了卞之琳心中挥之不去的美好的梦。

　　由于卞之琳天赋好学，比起哥哥姐姐们，他的学习成绩自然比较出色些，他的父亲卞嘉佑也颇为自豪地表示:他是家里唯一的读书种子。对于卞之琳，则付出了明显多于哥哥姐姐们的悉心教导与培养。

　　也许他生来注定是要成为诗人的！从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日缓缓归来，与梅开的季节有了相濡以沫的约定，所以当他听到父亲为他读林逋的《梅花》:

　　“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便注定了他一生难逃诗词之劫。

　　八岁的时候，卞之琳手捧《千家诗》端坐于案几前………那被光影拉得斜长的身形，依旧掩盖不了骨子里透漏出的文艺的气质；同样作为一名读书人，他的父亲长得也是儒雅娟秀，气质非凡，父子俩身上都带有一种常人难以言喻及磨灭的光辉。

　　孔子曾对弟子说:“不知其子，视其父；不知其人，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意思是不知道孩子怎么样，看看他的父亲就知道了，不了解本人，看看他的朋友就可以了，不了解主子，看看他派遣的使者就可以了。

　　作为卞之琳的父亲，卞嘉佑同样也是个热爱学习的读书人，他爱好文学，家中楼阁更是藏满了唐诗宋词，四书五经等文学类书籍，卞之琳从小耳濡目染，这一来二去也渐渐喜欢上了文学。

　　父亲在家的时候，一有空就会给他讲解诗词，当读到:

　　“云淡风轻将午天，

　　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

　　将谓偷闲学少年。”

　　卞之琳忽的眼前一亮，仿佛自己就是诗中那位闲学少年信步漫游的诗人，在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里，被那一朵朵鲜艳明媚，丝丝柳绿给吸引了去。

　　彼时，天很蓝，云很白，微风轻吻着诗人的脸颊，河岸边的柳条也跟着荡起了阵阵涟漪，唤醒了诗人内心诗意的芳菲。

　　以后每当找到机会，卞之琳就往父亲书房里跑，每次都专门翻阅当中词类文章。

　　“只因当时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

　　十二岁那年，卞之琳先后阅读了孟子，左传等经籍，由此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基础。

　　1924年暑假，他随父亲去了上海。初到上海，卞之琳便被这座老城市的景物深深吸引——充满江南气息的两层楼建筑、斑驳的石库门、墙上的招贴画、弄堂里的修鞋工、街边绿色的邮筒以及街道上泠泠作响的电瓶车等，如此充满了烟火气息，使上海脱离去一种咄咄逼人的光鲜亮丽的感觉；同时,又因其商业中心，金融中心的标签，却又始终难掩它璀璨夺目的一面——浪漫风情的欧式建筑，灯红酒绿的百乐门，以及街边形形色色穿着绅士的富人子弟，还有气质儒雅的文人墨客等。

　　张爱玲曾对胡兰成说：“住处我是喜欢上海的。”也曾答应好友炎樱说：“好，不走，我大约总在上海的。”

　　关于上海人，卞之琳倒是不怎么了解，张爱玲在上海生活多年，倒是最有发言权，这一点在她的散文《到底是上海人》里已做了详细的解说。卞之琳虽无心上海人，但对于上海的文学却是非常感兴趣的。

　　他尤其喜欢逛上海的书店，当时冰心的《繁星》便出版于上海商务印书馆，卞之琳偶然购得此书，一下子就被里边清新隽永的新诗深深吸引，由此，他喜欢上了现代诗。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将书本取出来仔细阅读体会。

　　1925年秋，卞之琳上初中二年级，他的国文老师杨宗时见他对新文学作品颇感兴趣，便推荐他阅读鲁迅的短篇小说集《呐喊》；卞之琳第一次察觉到了小说所影射的现实社会，封建制度对于人的迫害以及人的浅显无知，不愿改变使中国一直处于落后地位，自此立志开启新文学创作。

　　这一年秋天，他写了一篇名为《秋郊晚眺记》的散文诗:

　　课余无事，乃闲步郊外，一赏秋野暮景。

　　时西风摇树，田野辽阔，大半为萎黄之色；
　　独菜畦麦垅含有青青之色；

　　而农夫二三点缀其间。

　　小溪则芦花如雪，覆于其上。

　　村落间枫叶鲜妍，若欲与夕阳争红也。

　　倏焉炊烟四起，袅袅于疏林之际。碧空中归鸟纷纷。

　　斯时快心何如耶而夕阳无情，已藏于远树影下矣!

　　吾乡但平畴广野，无山川之胜，斯时之景趣若是，不知他地将若何。

　　很难想象得到，这些如此鲜艳明媚的句子竟出自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之手。苏轼说:“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意思是经过长时间有准备的积累，将大有作为。卞之琳在文学道路上如此好学，懂得不断积累知识，习得百家之长，这也就注定了他将来在诗坛上取得的非凡成就。

　　一个是阆苑仙葩的才子，一个是美玉无瑕的才女，他们踏着笙歌缓缓的来到了婉约的江南，又在少年时代如此不谋而合的爱上了文学。

　　为了不蹉跎岁月，他们当中的一方注定了此生要付出几十年的光阴等待。

　　流年三四转，能够遇见一个人实属不易，能够爱上一个人更加不易。若今生无缘，能否绕过你的小楼，泡上几缕夕阳托于手，等到春暖花开独自站在楼上望你走向天涯？

　　2020.2.27
　　顾锦衾（q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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