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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残
楚乔走后,我在殿里溜达了几圈,一丝睡意也无,望了眼外面泼墨般浓稠的夜色,我犹豫再三,终是随手抓了一件披风推门出去。
走至雀灵宫门口,看见门外两个小太监靠着门睡的正香,四下里望了望,瞥见窗子还开着一条缝,我轻悄悄的走过去,将窗子推开,然后一个纵身越了进去。匆忙间不知碰着了什么物什,只听得几声细弱绵软之音,我全身汗毛竖起,顺势在地上滚了两滚。
一抬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澜樰疑惑而震惊的目光掠来,她微微张了嘴,竟一时半刻也没能说出话来。我有些羞赧的挠挠头,然后冲她粲然一笑。
“陛下,为何深夜前来?”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火折子,点了两支蜡烛。
“樰,我念你念的辗转反侧,夜不成眠,为解相思之苦,便过来看看你。”我走过去牵了她的手,拉到桌边坐下,“手怎么如此凉,快塞到我袖筒里,我给你暖暖。”
月光清幽凉薄,我看见她白皙的脸颊上染了一抹淡淡的粉色,她微低了头,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陛下为何不走正门?”
我向外努努嘴:“门口睡了两只猪。”
她偏过头看了一眼,两个人影盘膝而坐,异常端正,直直地靠在门上,一动也不动,灰扑扑的影子直投在殿里,被月光拉的老长。她不禁笑出声来,片刻后,她敛了笑,“哎呀”一声轻叫。
“樰,怎么了?”
“糟糕,诺儿的猫不见了,刚刚明明还在这里的。”澜樰在殿里找了两圈,没找到,目光扫到大开的窗户,道:“我夜里睡着,听见它一直在用爪子挠,起身一看,原来窗户忘关了,竟被它挠出一道缝来,我刚准备去关窗,正巧陛下就翻进来了,想必它一定是从这里跳出去了。”
我看她焦急的模样,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我陪你去找,这只猫你们从哪儿捡到的?”
澜樰沉吟了一会儿道:“诺儿说在一个废园子里,园中有数十株死去的桂花树。陛下知道在哪儿吗?”
我脸色微变了变,正色道:“原来是那里,你以后将诺儿看紧些,别让他到那里面玩耍,猫就不找了,赶明儿我让阿远送只好的过来。”
澜樰看我面上染霜,小心的问道:“一座废园而已,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揽了她的肩,到床边坐下,深吸了一口气道:“昔日父皇病入膏肓之际,几兄弟为了争夺皇位,不惜在朝堂上联立党羽,相互打压。只有最小的七皇子,因其母氏出身低微,年岁又小,在朝中没有什么倚仗,便最先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者。听闻父皇在病逝的前两年特别喜欢他,七弟的一手好字,尽得父皇真传,可惜父皇没想到,这场病来的如此凶猛,也对他一一个如狼似虎的儿子们没有丝毫防备,以至最后,他最爱的一个儿子竟是死在了他的前面。”
“权谋厮杀,兄弟倪墙。可见,生于帝王之家,也不一定就是一件幸事。”澜樰轻轻叹息,“不过,这与废园有何关系,难不成,七皇子他是……”
“七弟他极爱桂花,几近成痴,曾赞它‘情疏迹远只香留’,当时宫中只有这一处园子有桂花,每至深秋,繁花缀满枝头,满树皆是细碎的金色琉璃,和着晚风飘散,整个皇宫都浸在溶溶的香气中。父皇命人将园子修葺,让七弟搬进去住。父皇病逝的前两天,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火,连人带园子烧了个干净。从此后,宫中再无桂花树,也再无人敢提‘七皇子’三个字。桂园成了一座废园,杂草丛生,听闻每至夜晚,时有徘徊叹息之声,众人都道是七弟亡魂归来,夜夜飘荡在桂园之中,寻找当初放火的凶手。”
“原来如此,可惜了。”澜樰轻蹙着眉头。
我凑到她脸前,挑着眉毛问:“可惜什么?”
“可惜花伤人亡,这世间的美好,终不能长久。”澜樰的眼里水气氤氲。
我一本正经的开口:“所以,要趁着花好人好,珍惜现在这份感情,樰,你说是不是?”
“我……”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脸颊擦着她柔软的发,嗓音低沉:“樰,这么多日子,你对我,可有一丝半点的真心?”
“陛下,我……”她的身子僵了一瞬,声音才缓缓吐出:“对不起。”
我的心像是被人攥紧,疼得抽了一抽,紧紧的攥住衣袖,平复了一下后,努力绽出笑意,蹭着她的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若你的心是冷的,我就将它捂热,三尺寒冰尚有化为一汪春水的时候。”
澜樰久久不语,我心中一凉,慢慢将手松开,向后退了退,蓦然发现澜樰已是泪流满面,我苦笑,叹道:“我就真的这般惹你厌烦?”
澜樰起身,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记得陛下在大婚那天说过,若我想走,陛下便不会强留,如今,请陛下放我离开。”她行着大礼,以额触地。
我只觉心上被人扎了几刀,将她扶起,忍住哽咽道:“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你既已留下,我便再不会放手。”
她抬起头看着我,眸光一时清亮无比,声音冷冽:“若陛下执意将我留下,就请将我打入冷宫,亦或是贬为侍婢。这夫人,我不想当,也当不起。”
诧异她一瞬间的变化,望着她如此决绝的绝美面庞,我终是摇摇头,苦笑道:“不喜欢日日被我烦着,我不去便是,何苦自降身份,甘贬为奴,和自己过不去?冷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想你不是不知道,你就算厌弃我,也万万不该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我将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艰难的一步一步从她身侧走过。大力的拉开门,两个太监战战兢兢的跪在两侧,偷偷瞄我的脸色,我咳了一声,责问:“是谁负责烧雀灵宫的炭盆的,如此天气,夜里更是寒冷,碳都燃光了,怎么也没人进来添?”
“回……回陛下,是竹桑,夫……夫人说不必,竹桑她……她就回去睡了。”小太监抖着声道。
“夫人是心慈,但是做奴才的,不能因为主子良善,就忘了自己的分内之事,下次再让我发现,论他是谁,拖出去,一律杖责一百。”
“是,陛下。”
最后回头向殿内望了一眼,看见澜樰仍旧痴痴的坐在地上,向两个小太监吩咐道:“地上凉,去将夫人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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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身子向前一倾,将手伸了出去,似要抓住什么,却终是无力的垂下,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朱唇微张,无声的唤了一句:“鹞。”眼泪再也控制不了,带着她所有对他的感情,决堤而出。紧紧咬住自己的唇,不让呜咽之声被任何人听见。脑中又浮现出他刚刚说过的话‘若你的心是冷的,我就将它捂热,三尺寒冰尚有化为一汪春水的时候。’她抚住胸口,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这幽寂的深夜里,他的话,仿若擂鼓,一下下击在她的心上,他以为她心如止水,却不知那翻涌的波涛,已连她自己都淹没了。她将头靠在床栏上,叹息苦笑,喃喃自语:“若你真的化开了这三尺寒冰,发现里面除了一颗心外,还有一把利刃,你一定会后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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