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作者:七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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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章


      每个人在爱情变得急转直下以先,都曾经笑得像颜亭这么幸福。有些人运气好,从恋爱到结婚,一步到位,羨煞旁人;然而大多数的人,兜兜转转间,不管该不该失落的,全都失去了。

      披着纯白嫁衣的颜亭,挽着江穆的胳臂,缓慢地一步一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漂亮瞩目得叫人不禁停下动作定晴仰望。精致刺绣的婚纱贴合着她美好玲珑的身体曲线,露肩的设计很贴合她的气质,优雅高贵,像掉入凡间的公主。

      那头柔美的长发繁复地半挽起来,接近两米的梦幻长纱在她身后拖曳滑行,惊动了两边静静躺着的玫瑰花瓣,看起来像梦境一样,两人如此的登对。

      王令然忽然想起,有一次和颜亭聊天,她大方坦承她的幸福是她自己争取的,她不想骗人,装作幸福会自动来敲你的门。无言间她想到了自己,别人努力争取自己的幸福,而她,却亲手摧毁自己的爱情。

      这首甜蜜到并不真实的Beautiful in White,连最后的音符都甜腻缱绻得像一团解不开的线团。主角站在台上,王令然和颜亭对了一眼,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对着她笑,不用说出口的谢谢。

      她不着痕迹的搁下小提琴,不紧不慢的往台下走去。才刚落座,许宁的脸就凑了过来:「你拉琴的时候,旁边几桌骚动不小,一群男的猴急得跟甚么一似的。」

      王令然不以为然,只觉口干舌燥,瞧一眼前方的高脚杯,淡金色的液体缓慢地冒着稀零无力的几粒气泡。她回过头来,对刚刚走过的服务员要了一杯暖水。

      台上进行着各样仪式,流畅顺利得感人。交换了戒指、切过精致的结婚蛋糕、发表几段感人肺腑的结婚宣言,特别是颜亭提及她的爸爸时,台下有些人窸窸窣窣的擦着泪。

      传统上的第一支舞,应该是新娘和新郎跳的,可是颜亭决定把这支舞留给她的爸爸。这次的婚礼其实准备得有点仓卒,假如没有专业的婚礼策划人来处理细枝末节的话,工作上四周奔波的她估计早就崩溃了。而把婚期订得这样早,大部份原因是因为颜亭的爸爸。

      颜父的身体不大好,江家的人都知道,可后来一次对话时,颜亭才对王令然说,她父亲的病不是休养就会好的,也不是吃药治疗就会康复的。

      颜父患的是脑癌,癌细胞已扩散到身体其他器官,身边没有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但大家心里都默默晓得,那就是一个等死的状态。

      一场人生只有一次的婚礼颇为匆忙,因为颜亭和江穆都想趁着颜父精神尚可的时候,在他的见证下举办。加上颜亭工作上死线不断的压力,这大半年几乎是与时间赛跑般喘不了一口气。

      王令然接连喝了两杯水,又吃了一点小吃。一瞬间摆得满桌子都是的美食,卖相出众,色味俱佳,引人垂涎。许宁在一旁大快朵颐,还不时夹了几道菜到王令然的碗里,可她一口都没碰。

      她只觉得口渴,但却半点胃口都没有。

      旁边的人还想再劝,却见换过另一套礼服的颜亭和江穆走了进来,往主人家那桌入座。

      看起来光滑柔软的真丝抹胸长礼服,轻松地勾勒着颜亭姣好的身体曲线,那低调的光泽感,在走动间显得优雅高贵。台上一男一女的司仪是主角的好友,轻松掌握了气氛,调侃玩笑也得宜。随后播放了今早接新娘的片段,好像一部短暂的电影,颜亭的回眸迎着光,看起来几乎是透明的,只有细致的亮粉和眼影在闪动。

      王令然再次拎着小提琴走上台,这次拉奏的歌曲是Perfect。那首诉说着,我知道自己不配,但你今晚看起来是如此完美无瑕的歌,与其说是对它的歌词字句有所共鸣,其实更是想借着名字让彼此知道,那都是完美的回忆,不会再强求了。

      四周的灯光缓缓暗了下来,只剩下一束光线打在舞池中央,再渐渐散开有如湖泊里的涟漪。颜亭踏进了舞池,颜父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穿着一套工整的深色西装坐在轮椅上,任由自己的女儿牵着自己。手背上的皱纹和斑点都显示他足够老了,活到了快要数不清年岁的日子,这似乎已是足够完美的结局。

      颜亭说过,她之所以学跳舞,喜欢跳舞,是因为小时候听着音乐,就会和爸爸在客厅里一个劲的扭腰摆臀乱跳,第一次和爸爸跳舞,就像是一场嬉笑的闹剧,谈不上舞步,更遑论技巧,一切纯粹是凭着本能和直觉。而现在,时光荏苒,他们都能预示,这是最后的一场舞。

      她拉着爸爸冰凉无力的手,俯身绕过自己的头,再翻转身。她站在轮椅后,推着颜父转了一圈,旁边的人都站起来鼓掌。颜父坐在轮椅上,手背拭着汹湧的泪,没入皮肤,或者滑落衣领。

      最令人意外的,是颜亭由始至终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不强求了,在这没有甚么值得炫耀的人生里,她和爸爸跳过第一支和最后一支舞,就算往后只剩下别离,也带给她足够的勇气。

      她脸上的笑容不曾刻意推挤,而是她确实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过早得到的后悔,也没有晚来的遗憾,一切都在最适当的时候来到。

      那些亲近的友人都围在舞池旁,前面几桌的位置大多空荡无人。王令然拉奏歌曲最后一节的时候,眼神对上了仍坐在位置上的江函。

      有很多的话,都无声地被揉碎,融入了这个满是声音的场合。颜亭和她爸爸的那场舞,王令然不敢看,怕自己看了也会想流泪。而现在,江函的眼神她也想努力的避开,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随时可能失去他。

      尽管现在也和失去没有太大分别。

      她别过头,拿着小提琴走回自己那桌,正要把琴放进琴盒,许宁拉住了她:「让司徒骏帮你吧,你穿这身不方便。」

      她放了手,让司徒骏帮忙,自己坐了下来,馀光瞧见自己那小小的碗里,盛了满满的菜。

      「好吃的我都帮你抢了,吃点吧,你刚才都没怎么吃,我真怕你等下要晕倒。」许宁好心劝着。

      她点着头,勉强自己吃一点。许宁又在她耳边滔滔不绝,但现场实在吵闹,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姊妹没有问她的意见,她却莫名其妙的点着头。

      后来颜亭和江穆跳了舞,然后他们的一群兄弟姊妹也不遗馀力的凑进舞池炒热气氛。江驰走了过来跟司徒骏聊了几句,邀请他一起去跳舞,许宁也就跟着一起去玩了。

      剩下王令然一人坐在那里,茫然地盯着那远处的舞池。人们情绪的转折可以如此实在又自然,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又吵吵闹闹。流过泪后扯上笑容,那么轻而易举,为何她却总是要如此沉浸在悲伤里?

      大概那些人的手里都握着些甚么,所以能有那么一点的确据吧。知道该何去何从,而她总是惊慌,觉得一个一个在她生命里的人,都会被抢走。身体里的悲观不是一日练就的,她拥有的回忆都是失去。

      正想着,忽然一把声线闯进她耳根:「你好。」

      她偏过头,瞧见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男士站在她身旁。有点突然,她没来得及看清容貌,只记得他身上喷了大量的古龙水,味道刺鼻。

      他世故地称讚她的拉奏技巧,然后自然大方的问她要联系方式。那人的语气恰到好处,并不叫人生厌,可是她却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直到馀光瞥见他无趣地走开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又抬眼在那人海里寻觅。可是舞池忽然挤满了人,像派对一样,拼命堆叠着影子,根本连空隙都没有留下。

      就在转眼间,她不经意瞧见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站着的那个人。江函侧身和身旁的叔叔聊天,对面的少女抿着唇,腼腆笑着,半低着头,眼神软绵绵的,两颊是淡淡的粉红,身上穿的无袖连衣裙是艳丽的桃红,一个身上,给她展示了少女心事的层次。

      光是从这样的距离,也能感觉他带着礼貌和那位长辈应对。他是长辈们心里万中无一的人才,从外表到内在找不到半个扣分的地方,他们总是不住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王令然看得入神,似乎能在脑海里想像出一段对话,眼睛一眨不眨。直到许宁走了回来,朝着她凝望的方向瞧过去,看出个大概,她拍了拍司徒骏的肩膀,问道:「那是谁?」

      司徒骏看了一眼,耸耸肩,不甚在意地答道:「哪个叔父吧。」

      许宁忍不住皱眉:「在介绍呢?江家的人爱情运都这么旺的么?」

      王令然转移注意力,继续低头不语,若无其事的忙着消灭那碗里的佳肴。虽然说是佳肴,但那么多食物混杂在一起,她本来所剩无几的食欲也跟着递减,卖相漂亮不过几秒,最后也免不了同归殊途的下场。

      后来是如何的,她没有太大印象。她记得颜亭和江穆走了过来和她说话,又记得江驰牵着赵立言跟她打了招呼,接着也有几个不认识的男士过来跟她聊天,可看过她的表情后,统统被许宁打发掉了。

      离开酒店的时候,大概快十一点半。她没有喝醉,甚至连酒都没有碰,但却觉得头脑发沉,双腿轻飘,也许不应该怪她脆弱,要怪就怪这场狂风,反常得几乎要把人吹散。

      而司徒骏的绅士风度维持了几乎一整天,直到这刻还在替她拎着琴盒,她有点觉得他根本就是来做苦力的。

      快要接近凌晨的天空,漆黑得像一块静止的布,又深又沉,好像随时都会在她的头上倒塌一样。她还没看够,一颗星星都还没找上,转眼就被许宁拉着上了计程车。

      她累得把头靠在窗边,感受到路边最微不足道的起伏,努力忽略那些掠过眼角的各样景色,她是够努力了,也能装作看不见了,可偏偏,偏偏司机大叔播放了不合乎他年纪口味的歌曲,少男式呼天抢地喊着爱爱爱的「K歌之王」,陈奕迅的歇斯底里,反令她想起了在同样的夜色里,有一个人背着她,轻柔地唱着另一首歌。

      她想了好久,想得头脑隐隐作痛,可只记得那旋律,却想不起那一句句的歌词。

      陡然间,她的心一阵慌乱,好像眼睁睁的任由那段记忆从自己的面前慢慢被谁抽掉。或许是她自己,不能总怪罪别人。但她不甘心的抽出了手机,在那庞大的资料库里翻找一首歌。

      她的双眼透着血丝,那银白的屏幕亮片映在脸上,更衬得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其实没甚么异样,只有那上下不住滑动的姆指,透露了一点点她的急躁。

      隔了好一阵子,众里寻它,终于找到了那首歌。看了一遍,记起了他曾亲口对着她唱的那句。

      可后来才发现,直到现在她才看见,在那后面嘲讽得像预言一样的歌词。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只是一首太温柔的歌。

      这么温柔的旋律,却藏着一把利刃般残忍的字句。像江函,也像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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