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微笑

　　除去网球场上的生龙活虎，私底下萧轩是个极为冷淡的人，喜静而厌闹。可今晚空荡的客厅、无边的黑夜、死寂的沉重，如一张大掌捂住自己口鼻，压抑得无法呼吸。烦躁不安、坐立两难，紊乱的心绪竟让他前所未有地渴望吸一口烟，虽然作为一名优秀的职业运动员，萧轩平常极少沾染烟酒，但现在却无比怀念尼古丁微熏的味道，怀念烟雾缭绕下心神的片刻轻松。
　　十一月末的深夜，寒意渐浓，何况山中晚风更添几分凉气。萧轩驾车向山下城镇驶去，如脱膛而出的子弹，在幽深的林间小径中划下车灯亮黄的轨迹。空气在飞驰的车速带动下化流成风，似一把把利刃剐过萧轩的脸、手、身，却迟迟割不去心中莫名难辨的思绪。倒是车身绷到极限而发出的呜鸣声，令萧轩想起宛若声嘶力竭的质问，那双绝望眼眸中透出的心灰意冷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重现，如一只只蚂蚁在心尖爬行噬咬，沉淀的微弱麻痒感持续犯难，倒不如狠力一拳来得爽快。如坐针毡的折腾，却无计可施，因为连萧轩也不清楚心中真实想法，那句“不知道”真真是出自肺腑，道出了此时的心乱如麻。
　　小镇夜晚安静祥和，行人稀少，只有路灯发出淡黄亮光，萧轩随便找了家便利店，买了包烟靠着车门抽了起来。修长手指轻夹烟尾，薄唇轻启吐出几缕细烟，紧拧的剑眉舒展开来，过于锐利的双眼在夜色的遮挡下露出少见的迷茫和困惑。许是尼古丁的作用，萧轩全身放松，远远看去，犹如一只闭眼假寐的雄狮，更添几分颓废的性感。
　　呼出的烟气袅袅升起，伴着脑中的回忆在身边盘旋打转。。。
　　或许他还没学会爬就已经玩起了网球，没学会走就已经挥起了球拍，他的童年是在他劣质老爸近乎于恶作剧般调教下度过的。从小他便发誓终有一日定要超越老爸，他的人生目标亦早已决定，他要在网球这片领域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而其他的他无暇兼顾，也没兴趣知道。
　　萧轩抬头仰望悬挂高空的上弦月，弯弯的，像某人笑眯眯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是这双笑弯的眼睛让他轻易地相信了一个陌生人，当然结果也很是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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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美国结束了小学生活时被老爸一脚踢回了国，美其名曰是要让自己在什么魔鬼教练的手下磨砺几年，他对身边的事向来看得极淡，只要能坚持打球去哪里都无所谓，所以即使不习惯，他还是远渡重洋，回到了爸爸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还记得那个炎炎夏日，他望着公交站牌上错综复杂的路线图一阵眼花缭乱，无奈之下只好向路人打听。
　　刚问完就听见耳畔传来的笑声，只见一位与自己同龄的女孩，两条辫子微微晃动，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一双眼睛弯弯的，像夜晚皎洁的月牙儿，嘴角大大地裂着，露出一排皓白米齿，再配上颊边深陷的小酒窝，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女孩银铃般甜美嗓音从空中飘来，“我也要去那里，你跟着我吧！”
　　语毕不由分说地拉起自己的手，朝一辆缓驶过来的公汽跑去，耳边是她略带焦急的口气，“快点，这辆车就到！”
　　那是他头回任由一陌生人指引却毫无芥蒂之心，只觉得这样的女孩定不会欺骗于他。
　　只是待车行过若干站台，感觉旁边的身体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头更是晃得似拨浪鼓般，不好的预感如闪电划过脑中，还未细想就听见她大声嚷着：“糟糕，坐错边了！”
　　可怜他初来乍到，即使方向感超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将眼光投向左顾右盼的某人，可她完全察觉不出他眼光里肃杀的寒意，犹自回头瞪着一双小鹿斑比般无辜的大眼睛怯怯着对他说：“这是哪里呀？”
　　眼中射出的刀刃被她可怜兮兮的一瞥如同泥牛过河顿时没了踪影，他只得从牙缝中挤出三字“问别人”。
　　八月骄阳炙烤大地，待两人到达小区门口时已是满身汗水。
　　女孩似乎忘记了刚刚的窘迫，居然热心地问他要去哪栋，还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自己对小区无比熟悉绝不会走错路。可刚刚血的教训还如此深刻叫他如何相信，匆匆吐出“不用”后他径直寻条路自顾自地找门牌号去了。
　　门开迎面而站得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女性，两道浓眉，一双睿眼透出女子少有的英气。坚毅脸颊，棱角分明，颇显干脆利落之感，身材高挑，略算健壮，立于面前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眼前长者也只是微微愣神，瞬息就眉开眼笑地将自己拉入屋内，边走边说：“是萧轩吧，跟你老头当年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除了颔首他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眼前之人跟他想象得似乎有点不一样。想自己那玩世不恭、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老爸，每次提起于然教练都是一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明明恨到极致偏又无可奈何的气愤样，能让老爸如此，他一直以为于然教练应是个凶煞满面，类似母夜叉的狠角色，却不料。。。看眼前人忙前忙后、热情友善、温柔慈祥的模样，心中一片怀疑，难道自己弄错了？
　　若干年后，萧轩每当回忆起此时想法都不禁摇头苦笑，当时自己真是初出茅庐、道行太浅，竟被一披羊皮的狼唬了过去，直接导致往后六年的凄风霉雨，苦不堪言啊！
　　就在于然朝自己问七问八，好不热闹时，门铃叮咚乍响，只见于然站起身笑呵呵地向外走去，嘴巴还念叨着：“应该是我孙女回来了，你们刚好可以认识一下！”
　　不多久就见于然背后探出一脑袋，瓜子般的小脸更衬得一双眼睛大而有神，亮晶晶地宛如天上星河倾泻而下，小巧的鼻子上浸出了一粒粒汗珠，白皙的脸庞更是透出不自然的红晕，一看就知道是在外面呆太久被太阳晒伤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面上均带有讶异之色，只见女孩手往自己一指，嗓子升八调地疑道：“你，你，你不是刚刚。。。。。。”
　　然后便听见于然的声音，“恩，你们认识吗？他就是奶奶以前学生的儿子，叫萧轩，昨晚跟你提过了。对了，你今天又去哪玩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话刚说完就见女孩面色泛窘，脸上红意更浓，朝自己眨巴眨巴大眼睛，趁于然不注意对自己吐吐舌头，然后顾左右而言他地直奔厨房，叫嚣着说口渴要喝水。
　　看她夺门而出的背影，萧轩楞了半响才省过味来，敢情她刚刚在小区里迷了路，所以比自己还晚找到她的家，心中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怎么会有这么迷糊的人，又无比庆幸刚才自己没再让她带路的明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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