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喜欢你的成绩

　　太阳落山，傍晚的风很凉，吹过来，掠过肌肤带走点点温度。
　　楼梯口吵闹喧嚣声不间断，偶尔有几个同学飞奔而下，又有几个学生讨论着试题走上来。
　　教学楼前面挂着“金榜题名”的横幅，随着风在空中肆意飞扬。

　　胡智视线不离陈思意和梁嘉珩，看他们在里头笑着，他透过他们脸上的微表情，嗅出点不太对劲的味道来。
　　不明显，看不太出，他们在讨论一道语文阅读理解，声音点点透过窗传出来。

　　王巧慧顺着胡智的目光往里头看过去，那两人学习吧，还有点打闹的影子，她一时也不好说是什么情况。
　　不过从最近的考试来看，陈思意语文成绩没下降，梁嘉珩也在进步。

　　王巧慧笑着：“你上学期是抓早恋抓多了，看谁都有点不对劲？我看他俩没谈，更何况，上学期是你特意找他们谈话，让人家多交流一下，说什么互相学习，取长补短，那会儿说得多好听，这会儿看见人家在学习，开始不放心起来了？”

　　王巧慧不愧是教语文的，一套话说起来，头头是道，倒是让胡智有些许愣住，他还真一时没话反驳。
　　胡智背着手，在考量，一阵之后开口：“真不是我吹，我以前抓早恋，那是一抓一个准，青春嘛，又不是没经历过，这个年纪感情是很美好，但你也看见了，还有一个半月就高考，我能不抓紧点？在这个节骨眼上整点动静出来，到时候又跟孟俞一样——”

　　胡智语速很快，意识到自己说到这里，顿了顿，一带而过：“作为他们的班主任，我必须得对他们负责，上回一模成绩出来后，他们觉得自己考得好，开始放飞自我，好几天搁教室看电影，我那个火大得。”
　　“消消气啊，都过去了。”王巧慧抱着书，看他这黑脸样就没忍住想笑，“好好跟他们说一说就行，没必要真骂起来，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能听得懂的。”

　　胡智：“说再多没用，过阵子，我得找几个学生谈话，最近他们上课越来越浮躁。”
　　王巧慧：“看你当班主任这样忧愁，我明年都不想评了。”
　　“……”

　　陈思意在帮梁嘉珩批阅作文，看半天卷子后，她拿着红笔在上面圈圈改改，她眉眼染上笑意：“梁二横，不错嘛，比你上回一模考试那个作文，还要好上一点。”
　　梁嘉珩从她脸上看到赞许之情，他笑着回话：“怎么，我上回写得狗屎不如？”

　　陈思意摇摇头，语气笃定：“没有，绝对不难看。”
　　梁嘉珩：“……”
　　他的表情，就挺无语的。

　　陈思意把纸张调转一个方向，递给他，余光瞥见窗户那边有两个人，她偏头朝外边看过去。
　　胡智和王巧慧有说有笑的往前走，陈思意觉得挺稀奇的：“你说老胡，每天都板着脸对我们，这会儿倒是能吝啬一笑。”

　　梁嘉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老胡不是一直这样阴晴不定的么？”
　　“哪有。”陈思意不赞同这说法，“上回一模考试，他找我去办公室谈话，明明是夸我成绩进步，但就是笑都不笑一个，那场面严肃得，我回话都要再三斟酌。”

　　针对一模考试这次的成绩，胡智在办公室跟她讲了很多，陈思意在他一堆毒鸡汤中，印象深刻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话：“数学保持下去，高考有很大概率能一飞冲天。”
　　一飞冲天这个词用在她身上，陈思意是很惊喜的，因为之前连想都不敢想。
　　欣喜，但又带着压力。

　　所以在后来随堂考退步之后，陈思意心里很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大概就跟辜负别人期许一样，有点愧疚，又有点不知所措。
　　当然，后来胡智没再找过她，一切在平静中，一点点的悄无声息的变化着。

　　梁嘉珩察觉到她的目光变得迷离，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他专注的望着她，等着陈思意跟他说。
　　这些事，她自然是不想跟他提及的，有点沉重，在这种环境下，本来就挺高压的，她才不想给别人传播负能量。

　　陈思意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是想说，我看老胡跟慧姐面相挺般配的。”
　　梁嘉珩挑眉：“他们俩各自有家庭。”

　　“……”陈思意语塞，她就随口一提，他这么笃定的语气，反倒是在提醒她别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我知道，我就是最近在网上学看面相，你知道吧，有些人就是天生合适的。”

　　梁嘉珩没立刻接话，他眼底划过一抹惊愣，毫不避讳的神色撞入她的眼眸，一刹那，又有些想笑。
　　“这样啊。”他呢喃一句，挺感兴趣的，直勾勾的看她，“你说。”

　　陈思意一下子缄默起来。
　　就这么直接让她说，说什么？

　　在捕捉到梁嘉珩眼底那抹光彩后，陈思意脑子算是彻底转过弯来，然而，转过弯来，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因为她现在，没有一句话能跟他说。
　　讨论学习讨论久了，她好像快要忘记，这人毕业后还有个晚恋计划来着。

　　距离高考还有几十天。
　　他倒是迫不及待。

　　陈思意轻咳一声，找回语言组织能力，目光与他眼睛错开，有些心虚：“那个，你，冷静一点。”
　　梁嘉珩：“我很冷静。”

　　他话说完，见她不发言只是一味低着头，他又补充一句：“现在，就很冷静。”
　　陈思意：“……”

　　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你很冷静了。

　　又不是耳聋。
　　试探一万遍，她也不会承认的。

　　有时候，梁嘉珩就在琢磨，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挺让人看不透的，像演的，又不像演的。
　　这种要说不说，吊着他的感觉，说刻意又不刻意，说不刻意又好像单拎出来哪一点都不对劲。

　　梁嘉珩很烦。
　　这种被她吊着的感觉很烦。

　　那会儿他就在想。
　　高考后，他一定要把陈思意这层该死的伪装撕下来。

　　他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
　　要么正经跟他在一块，要么大家谁都别想谈恋爱。

　　陈思意不知道梁嘉珩这人在计划些什么，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古怪，想来想去，估计也没什么好事，她自动跳过这个话题，拿笔在作文纸上点几下，“这个地方注意一下，别乱引用名言名句，牛头不对马嘴，跟论证没半毛钱关系。”
　　梁嘉珩听着，用铅笔在上面打一个大大的叉。

　　陈思意有点懵：“你做什么？”
　　梁嘉珩掀起眼皮：“不是你让我做标记的？”

　　她一脸沉默，而后问：“你就是这样做标记的？”
　　梁嘉珩：“不然？”
　　“……”陈思意一下子没话说，怎么看这个页面都很丑，她大概是有点强伯症，“没事，你喜欢就好。”

　　十分钟后，陈思意终于跟梁嘉珩讲完这篇作文，她把桌面上属于自己的资料收拾完整，放回自己的桌子。
　　梁嘉珩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好像有话要说，陈思意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很奇怪，她问：“怎么这么看我？”

　　梁嘉珩迷离的视线，聚焦回来，“就是突然想到，上回你问我数学为什么这么好这个问题。”
　　陈思意：“所以你是怎么学的？”
　　“跟你差不多。”

　　梁嘉珩的记忆中，夏雅卉和梁盛安的工作一直很繁忙，两人经常不着家，自然也没什么时间管他，从小的时候，他好像一直被忽略。
　　那会儿，梁盛安和夏雅卉因为工作的事情，三天两头吵一次架，闹起来挺凶的，家里要么冷冷清清，要么鸡犬不宁。

　　放假上学，别的同学都有父母接送，他只能等爷爷奶奶来接，后来二老上了年纪，他自然只能一个人回家。
　　对于那些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他的内心会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偶尔在幻想，偶尔在期待。

　　某一天，他拿着老师批注过的数学试卷回家，刚巧那天碰上梁盛安下班。
　　梁盛安拿过纸张，看见上面那个醒目的红色100，眼里瞬间蓄满笑意。

　　他坐在沙发上，看梁嘉珩的试卷跟看报纸上的新闻一样，那是梁嘉珩第一回从他眼中看到赞赏之情，“这回考满分了？很不错，班上第一吗？”
　　梁嘉珩点点头，如实的回：“就我一个人考了一百。”
　　梁盛安笑着，拿着这张试卷跟那边的夏雅卉交谈，“孩子成绩不错，随我小时候。”

　　梁盛安跟夏雅卉先前刚争吵过，两人气氛紧张，梁盛安无疑是在借花献佛。
　　夏雅卉瞄一眼，淡声接话：“少往你脸上贴金，我生的，自然是随我，你那会儿智商不行。”
　　“你确实比我聪明。”梁盛安笑着回夏雅卉，把试卷交回梁嘉珩，“考得不错，明天想吃什么，跟你妈提，她今晚特别高兴。”

　　那是梁嘉珩第一回知道，原来考好成绩，可以让爸爸妈妈的相处更和谐，再之后，他努力学习，拿回试卷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跟他说的话也比平时多。
　　被父母重视的感觉，很奇特，梁嘉珩在那段孤独岁月中，尝到了甜头。

　　陈思意从他的思绪中抽离，“那为什么，你的语文成绩不太好？”
　　梁嘉珩：“从小就讨厌密密麻麻的文字，花太多时间在数学上，就忽略了。”

　　小的时候，试题比较简单，分拉得不是很开。
　　后来上初中，各种各样的问答题，复杂难看，差距才慢慢变大的。

　　陈思意没当过留守儿童，从小到大，陈文舟和张舒莞把她管得特别严，什么都要过问一下，她跟梁嘉珩是两个极端。
　　一个温室花朵。
　　一个逐流放养。

　　虽然如此，但陈思意还是很能理解梁嘉珩，大概就跟她渴望自由一样。
　　她想，梁嘉珩小时候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应该是和爷爷奶奶待在一块的时候。

　　从小一个人生活，承受不属于那个年纪的忧愁，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陈思意眼里有一点哀伤，她问：“所以上回生日，你是不是许了跟这个有关的愿望呀？”
　　梁嘉珩眼睫垂下，“没有。”

　　死装。
　　陈思意偏头，一副才不信他的样子。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什么，笑嘻嘻的说：“梁嘉珩，一个人许愿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实现愿望，但如果再有一个人许愿，那概率就会为百分百。”
　　梁嘉珩神情顿了顿，轻轻问：“什么？”

　　“我在真诚的给你祝愿呀。”陈思意回。
　　他本来就很好。
　　所以他值得拥有世间的美好。

　　-

　　四月底，霖市接连几天下起暴雨，暂定在月底的成人礼和毕业照，因为天气原因推迟到五月份，又碰巧撞上刚考完二模考试，学生情绪波动特别大。
　　大多数学生都是不满的，有些人精心弄好的造型，没怎么派上用场，再者，二模比一模试题难上一倍，考完后，学生的信心被重击到。

　　语文课堂上，班上鸦雀无声，气氛低压。
　　王巧慧在做成绩分析，脸上神情沉重，显然是不太乐观，“这回考试，你们自己的成绩也看到了，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老师，问出来好伤心。”有人哀嚎道，“刚从办公室回来呢。”
　　“高考差不多就这样了。”

　　王巧慧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听见班上鬼叫的声音，一下子也有些沉默，一阵之后，她给个安慰：“难过什么，成绩有起有落是很正常的事，善于发现问题，才能找到弥补的方法。”
　　她把话说完，那几个人安静下来，不再说话，王巧慧接着回：“这回语文最高分134分，何雅云同学。”

　　陈思意拿着笔在涂涂改改，听完这话后，她停下笔，看向旁边的人，而后发自内心的笑着：“何雅云同学，不错呀。”
　　何雅云回头看过来，对她这笑，倒是有些怔，“难过你就哭，笑得比什么都难看。”

　　要不是在上课，陈思意高低得朝她翻个白眼，“我就不能真诚的祝贺你？”
　　何雅云：“看你这样子，没安好心。”

　　宋远航倾身过来问：“陈思意，你考了多少分，你这回怎么翻车了？”
　　李悠然探头，往陈思意成绩条上瞄一眼，捕捉到数字之后，她朝宋远航冷冷笑一声：“别笑了，133，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的成绩吧。”

　　宋远航：“……”
　　翻个屁车吧，稳如老狗。

　　王巧慧在课堂上给大家灌输大半节课鸡汤后，下课铃声响起，沉默的班级，又热闹喧嚣起来。
　　梁嘉珩前身往前探，朝她靠近，叫了声她的名字：“陈思意。”

　　喊她名字，又不说话，莫名其妙。
　　陈思意转回头，“你有话要说？”
　　“数学考了多少分？”

　　“……”
　　哪壶不开提哪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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