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

　　伤已好了大半，照着梓殇前几日拿来的鞭法秘籍在院子里练习。他总是一副“我看扁你”的样子，看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扁的。
　　来时他只是匆匆经过，把宗卷往床头一扔，道：“好起来了，再躺下去要发霉了。”
　　我正喝了味道难以接受的药，在即将昏昏欲睡之际被吓醒了过来，唰地一下从被窝里一跃而起，中邪了一样抓过那本破破烂烂的东西挡在胸前。
　　“你干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问道。
　　我也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刚才迷迷糊糊之前又想起来他和翠儿粘在一起……
　　“等等……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你趁我睡觉进来想干什么？”人往往词穷的时候都喜欢反咬一口。
　　“你希望我干什么？”
　　那双该死的眼睛……看什么看、笑什么笑……
　　“行了，常莫和丰稽有事出去了，你趁现在好好磨磨手头这点功夫。”他难得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道，“不是次次都会有像上回那样的好运气的。”
　　肩伤到现在还有点隐隐作痛，我很清楚，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于是立马放下秘籍，在被子上小心地抚平。
　　“再过两天，你六师叔就要出关了，你小心点，不要在山庄里乱闯，尤其不要去后山，知道了么笨蛋。”他正在把玩着一个挂在我床头的碧玉如意，用指尖摩挲着如意表面的流云花纹。那是前几天世离送给我的。
　　用陈述句的语气说疑问句，让我听着憋了一肚子火。
　　不过，六师叔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要小心？还有，后山有什么？
　　梓殇，你还真是不如不说。

　　他走后不久，我便立刻起床拿上乌蚕鞭来到院子里，照着秘籍开始练了起来。
　　翠儿这几天做事总是丢三落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院子里的积雪都没有扫掉，虽然进出经过的人并不多，但是已经踩出了一条肮脏泥泞的路。
　　我踢了踢脚边的雪，一抬头，猛然发现天色已暗，才想起来已经练了三个时辰有余。略有一丝充实感。又想起了之前梓殇提到的六师叔，不知道那是何许人物，不许我去看难道还不许我去问么？一时想起了世离。刚想去又想到，他待我虽好，但未必会事事告诉我，若是问得多了，以后恐怕他还会后悔。还是去问常莫吧。他肚子里有什么才藏不住呢。
　　想罢将乌蚕鞭收起放入腰间，踩着积雪向常莫的院子走去。
　　路过中庭的时候听到一阵女孩的笑声，其中还有翠儿的声音。也不知道她这几天在想些什么，于是便悄悄地走了过去。一群丫环打扮的姑娘坐在一棵雪松下团团围着，其中那个绿衣的便是翠儿。
　　有个蓝衣的丫环推了她一下，道：“翠儿，有什么不好意思地，你就说说嘛。”
　　翠儿红着脸道：“说什么啊，蓝儿你还需要问吗？”
　　“呦——”姑娘里漾起一阵揶揄的笑声。
　　蓝儿也红了脸，道：“那二公子好久都没有再来找过蓝儿了，我就是想听翠儿你说嘛。怎么样啊？”
　　“呦——”又是一阵笑声。
　　我突然想起来世离之前提到过天山里的姑娘十有八九都和梓殇有过关系，顿时觉得这样偷听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却还是不舍得走开，于是找了一棵略矮的树窜上去躲了起来。
　　从上往下俯视，看不到她们的表情却能更清楚地听清话。
　　“不要再说了……”翠儿拿起一块帕子掩嘴道。
　　“对了，听说你们后来被四公子和小姐撞倒了，没事吧？”一个青衣姑娘道。
　　翠儿道：“真是的，坏了一场好事……”
　　“不舍得了是吧？是不是还想要啊？”蓝儿又道。
　　“你还笑我！你不也是！”翠儿推了她一把。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嘛。”蓝儿道。只是话语间却有股酸味。
　　“诶，对了，我说那个刚来的大小姐，她是不是喜欢二公子啊？你们看她看二公子的眼神，直愣愣的，像是要把他吞下去似的。”青衣姑娘道。
　　“是啊是啊，你也么觉得？”蓝儿道，“都不知道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二公子怎么会看得上他呢。”
　　“我听二公子说，她是原来这里大公子的独女。”翠儿道。
　　“大公子？”蓝儿道，“我听说他不是已经离开天山快20年了吗？他的女儿又回来干什么？”
　　“哎呀，管他什么大公子呢，现在天山里就姚公子最大。”青儿道。
　　“也不一定啊，真不知道这大小姐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翠儿叹了一口气。
　　蓝儿顺势拉了拉她道：“你不还是担心有人和你抢二公子么？”
　　“我……哪有……”
　　蓝儿又道：“你放心，那种也不知道有没有来葵水的丫头，怎么抢得过翠儿你呢？你有没有发现，好像三公子有点喜欢她诶，我这两天经常看到他往你们那儿跑，一定是去看她的吧？”
　　“三公子就是很会关心人啦。”翠儿道，却在无意间呼出一口气。
　　这席话听完，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了。
　　听墙根本来就是件蛮丢脸的事，但更丢脸的就是你发现听墙根听着听着自己被提到了，还被讲起一堆声色兼具、无中生有的故事来，更气人的是，你现在还不能去解释，更不能去辩驳，因为你在她们头顶上装猢狲。
　　“翠儿，你有没有觉得那边那棵树在掉叶子？”蓝儿问道。
　　“掉叶子？蓝儿？你这么草木皆兵的以为自己练了神功了吧？哪棵树不掉叶子？”翠儿道。
　　“没啊，我就觉得它今天叶子掉的特多。哎……我们还是小声点吧，万一让那个顺风耳五公子听到就糟了，指不定挨什么罚呢。”蓝儿道。
　　一群人的声音又小了下来。
　　刚才好险，差点一脚踩空。
　　还是不要再听下去比较好。偷偷溜下树，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回房的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几个丫环的笑声，想起来那个该死的蓝儿说：“我说那个刚来的大小姐，她是不是喜欢二公子啊？你们看她看二公子的眼神，直愣愣的，像是要把他吞下去似的。”
　　我有么？没有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看到梓殇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离开东极岛至今已有将近半年，这半年里我近乎做梦般地随着他由极东的小岛上来到这个仿佛世界尽头的天山山庄，这里的半年都在下雪。我天天呆在山庄里，触碰着爹爹和娘曾经拥有的生活，却从未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在师叔们的练功房里，院子里窜来窜去，学一召半式的天山武功，随着常莫和丰稽出门，第一次杀了人，然后一躺躺到现在。
　　但是每次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时却怎么也忘不了梓殇那双深得触不到底的眼睛，怎么也忘不了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里藏着的东西，还有我看到他时大脑里一片空白的感觉。我更无法解释的就是刚才听到翠儿的笑声时自己心口那一阵阵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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