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Ⅰ

　　沈宜笑着点头，一把把江桥扯到跟前，“这是江桥。”

　　“哦哦，一年半过了钢琴十级嘛！”刘燕燕又把江桥的感人事迹重复了一遍，“叫你俩来呢，是跟你们商量个事儿，这次咱们两个班合排两个节目，不单独出了。”
　　“我跟刘老师之前看有几个班一块排节目，觉得还不错，下午就商量了下，”沈宜接话，拍拍江桥肩膀，“决定出一个歌舞，一个乐器表演。”
　　“你俩这才艺也挺合拍，架子鼓配钢琴，”刘燕燕依旧笑眯眯的，“怎么样？”

　　合拍？您哪只眼睛看出来架子鼓钢琴合拍啊？
　　江桥偏头看了眼教室里正在写作业的顾小璐，顾小璐狠狠打了个喷嚏。

　　“没问题。”梁坤答。
　　沈宜在背后捣了捣江桥，江桥不吭声，沈宜笑笑，“我们也没问题。”
　　沈宜和刘燕燕又东拉西扯讲了半天，才各自把人往回带。

　　自打沈宜刘燕燕两人达成这个共识，江桥连续好些天都阴着脸，伍进交物理作业也异常踊跃，生怕被江桥逮着拿他出气。
　　其实江桥很讨厌弹钢琴。从小到大除了考级前的练习，他没碰过钢琴一回，家里多少万的那架钢琴至今还被罩着放在他家储物室里，安眠很多年了。结果现今时隔多年重拾竟然还跟梁坤一块儿合奏，这就跟他讨厌吃胡萝卜和芹菜，江南还非得把这两样搁一块炒一样。

　　“去他家踩点得赶在友好戏码上演之前，”江桥咬着吸管，又换了个方向，把口子咬成了正方形，“周日吧，你在胡同口待着就行。”
　　宋姜点头，嘬着豆浆，“沈大姐真牛逼，人一选一个准儿，要不你俩合奏个复仇者联盟得了。”
　　“太土，不适合梁坤。其实曲子我已经想好了，”江桥眨巴两下眼睛，一手笼在嘴边，小声说，“我的老父亲。”
　　宋姜刚凑过去，一听见就乐了，豆浆往外直喷。
　　江桥歪头咬着吸管，脚一蹬，椅子后退好几米，远远睨着宋姜，“我看你也贡献个节目吧。”
　　“什么？”
　　“人体洒水车，史上最快喷射。”
　　宋姜又一阵乐，“我靠，你他妈才最快呢！”

　　江桥的踩点行动定在了周日，因为顾晓璐说梁坤周日很少在家。顾晓璐刺探军情的能力那是相当牛逼，连梁坤家的具体位置都是她给打听到的。
　　“你都从哪儿搜刮的信息啊？”江桥和宋姜刚开始不太相信。
　　顾晓璐嗤笑一声，“这兰延市没我不知道的人、没去过的地儿，老娘的地下组织都搁田间地头埋伏着呢。”
　　江桥看她一眼，“哟，那谁娶你真有福了，一辈子甭想逃。”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还是顾忌不少，还没走到梁坤家胡同口，江桥就停了下来，“丫能把背挺直了么，这要安个摄像头，出了事儿一准找到咱俩头上。”
　　宋姜站直身子，“你小心点儿，要不要我先跟你一块去探探风？”
　　“不用。”江桥径直拐进胡同，找到了梁坤家门口。
　　挨着梁坤家大院儿是一条窄胡同，看高度差不多能翻进去，但江桥不愿意冒这个险。
　　他看了两眼，门没锁，家里有人。江桥从兜里掏出来毛球的一小堆狗粮从门缝扔进去，过了好一会都没动静，他才轻轻推开门，院里没人，也没狗。他走进去把狗粮又揣回口袋，躲在一只柱子后边听着屋里动静。

　　“我知道，我知道，你真烦死了，”梁琳从屋里走出来，背着书包，对手机说，“我去学校自习了啊，你中午也别做饭了，爷爷奶奶明儿才能回来，我凑合在食堂吃算了。”
　　江桥瞄了一眼，估计这就是梁坤的宝贝妹妹梁琳。梁琳长得挺一般，不算美女，打扮也很朴素，而且身形娇小，看上去很像老师青睐的前两排学生。他闪到一旁，梁琳挂断电话，开门正要出去时突然收回脚，朝院子环顾了一圈。她微微皱皱眉，推门走了出去，在清楚地听见她锁门之后，江桥过了一两分钟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江桥攥着钥匙，直奔屋子里几间卧室，试了几回之后终于打开了一扇门。
　　“操。”江桥站在门外，突然有点儿尴尬和窝火。
　　他火的倒不是试了这么久，而是因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儿，说起来跟实施简直天壤之别，等真正做了才知道多他妈没品。
　　江桥头一回干，一举一动跟犯罪似的，但想到好哥们还在医院昏迷，又咬咬牙， “对不起啊。”
　　他在门前肃立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这是间很干净整洁的房间，桌上摆着一张全家福。说全家福也不合适，因为上面只有梁坤梁琳和老头老太太。江桥扫了两眼，屋里没什么摆设，床单也很简单，看不出来是谁的卧室。他走到衣柜前，又默念了几句话，拉开以后迅速扫了一眼，看见了不少裙子。
　　江桥关上柜门，这大概是梁琳的房间。他皱着眉，原来梁坤单独放着的不是他自己屋的钥匙，而是他妹妹房间的钥匙，那对他来说屁用没有。
　　江桥正皱着眉，突然听见屋外有人说话，他一惊，忙关上房门，走到窗子前把窗帘撩开一道缝朝外看。

　　“操，柳老三那孙子，”伍钟往地上吐了几口血，狠狠磨着牙，“老子刚才就应该一斧头削了他！”
　　梁坤手掌心给梭了一道深口子，左边脸溅了不少血，他拧开院子里水龙头冲着伤口，又冲伍钟颠颠水管，伍钟接过去洗了把脸。
　　“于杰知道柳老三跟你交情不浅，套早给你下好了。”
　　今天梁坤和伍钟去找柳万三，结果人没见着反倒被堵在老西瓦厂的车库里。一群人打了二十来分钟，柳万三才跟着于杰过来，于杰正要开口说话，梁坤拎着旁边的斧子就抡了过去，吓得柳万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斧子没砍到谁，嵌进后面一堆木板上了，但梁坤和伍钟趁这空档跑出了车库。
　　于杰这次找的是代打公司的人，压根没打算让他好过，他俩要再扛一阵就算进了于杰的套。

　　“伤着哪儿了？”梁坤从晾衣杆上扯了一段布条缠着手掌，抽了支烟点着。
　　“擦破点儿皮，丫上回没给教训够，才几天又牛逼呢。”
　　“我现在没空跟他逗闷子玩，”梁坤叼着烟，柳老三撂挑跟于杰混应该有苦衷，他把上衣脱下来扔在洗衣盆里，“于杰估计是因为杨津然，这段时间别再找老三了。”
　　两人在院子里坐着抽了会烟，伍钟先回去了，梁坤坐在板凳上准备洗沾了血的衣服。

　　江桥从没跟人扎扎实实打过架，打小一群人惯着疼着，皮肉伤都没多少，这是他头一回见到人打架打到流血，一时间脑子有点儿空，过了两秒才回神，皱眉想着一个问题。
　　赵岩被梁坤这种人打断腿到底因为什么？他和宋姜去看赵岩时，赵岩还在昏迷，赵岩妈说赵岩被打是因为打他的人喜欢他现女友，但江桥现在突然开始怀疑赵岩妈说的不是实话。
　　几次交道打下来，梁坤并不是什么杀马特中二病，为了情感纠纷能打断人一条腿。他结交的圈子泛杂而且容易见血，打伤赵岩不可能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感情无果，难道赵岩真的瞒着他们做了出格的事？
　　操。江桥手指尖在桌沿轻轻来回蹦跶。

　　“洗衣粉拿给我。”
　　梁坤的烟嗓突然在窗户外响起，江桥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瞪着眼看向窗外。
　　梁坤光着上半身，看他没反应，敲了敲窗子。
　　江桥还处在被发现的震惊中，大脑飞速转着，佯装镇定地推开窗户看着梁坤，“什么？”
　　“洗衣粉，”梁坤也看着他，有点好笑，“梁琳床尾。”
　　江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乖巧地打开了窗户，问话，并为梁坤拿了洗衣粉。
　　梁坤拿走洗衣粉去洗衣服之后，江桥在屋里待了有两分钟，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院子地上还有血迹。

　　“你知道了吧？”江桥大脑运转好几圈后才说出这句话，盯着梁坤的背。
　　梁坤低头洗衣服，江桥估计他早就知道了，纠结这个也没趣，就绕到他面前，“我……问你个事儿。”
　　梁坤抬头，阳光从他眉骨砸下阴影，连着鼻梁勾起一股悍气。
　　江桥看着他盆里的血水，“赵岩到底惹了什么祸？”
　　他有些忐忑，微微蹙着眉看向梁坤。

　　梁坤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江桥赵岩那些破烂事儿的打算。
　　江桥宋姜和赵岩不是一类人，要怪只能怪赵岩装傻充愣太牛逼，把俩不经事的傻小子糊弄得团团转，一个个喊着兄弟情给人卖了还当自己爷们儿够义气。江桥离他们的圈子太远，平时挖苦挖苦人，耍耍聪明，和伍进那一场架估计都算是他人生十七年来最动真格的了。这种人就应该安安分分念书学习，凭聪明的脑袋瓜子挣光明前途，做一个被周围亲戚朋友宠着惯着的公子哥儿。

　　江桥一看梁坤这模样估计是不会说了，忙放软语气，“你告诉我啊。”
　　梁坤看着江桥，眉一皱。

　　江桥太会撒娇了。

　　梁坤最受不了谁跟他撒娇，鼻涕一条眼泪一挂的伍进也不例外。
　　“他烧伤了伍进的腿。”梁坤终究没全抖落出来，拣了一件说。

　　江桥闻言愣在原地，好半天才问，“什么？”

　　“离他远点儿。”梁坤没再重复，只是搓着衣服说。

　　江桥走出梁坤家，宋姜就在那条窄胡同口蹲着，见他出来忙跳过去，“操，丫可算出来了！没怎么着吧？他俩回来我给你发短信了，你也不回我，我还以为你给揍了呢，结果翻上院墙头一看他俩正抽烟，我估摸还没发现你……江桥？”
　　江桥皱着眉，脑子里反复响着梁坤那句话，赵岩烧伤了伍进的腿。
　　“伍进是不是腿不利索？”
　　“啊？”宋姜给他突兀的问题问得摸不着北，“伍进？他上学期期末不请假了吗，就考试那几天来了，哎你怎么突然……”
　　“我有点事儿，你先回去吧。”江桥打断宋姜，冲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他走着走着开始跑，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哥，赵岩醒了没？”

　　江诚有一次撞见江桥宋姜过来看望赵岩，知道他们认识，关系还挺好。

　　“醒了，怎么了，要来？”
　　江诚还要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江桥直接跑出胡同叫了辆出租车去医院。

　　他攥着拳头，指节捏的泛白，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

　　赵岩，你要是真干了这种事儿，老子把你第二条腿也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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