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

　　期末考试结束没几天，学校就急吼吼叫喊着搬教室，美其名曰——提前适应高三生活。

　　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下午，室外的空气散发着夏日的滚烫，全校学生都参与到这场浩浩荡荡的集体活动中。
　　这次不像分班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帮忙，身边的同学自顾不暇，也没有场外援助，一切都得自力更生。

　　许灵柒左手提个布袋子，里面装着桌仓里整理出来的课本和练习册，右手提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桌子上零零碎碎的东西，走三步停一下，走三步停一下，倒不是提不动，只是手指勒的生疼，受力面太小压强太大，柔软的皮肤发出抗议，要是老妈在场，一定会嘲笑她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

　　原地休息喘气的时候，无数人从许灵柒身边经过，有的人跑得飞快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有的人提不动了干脆放在地上一脚一脚踢着挪动，还有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辆小推车，一路风驰电掣所向披靡。
　　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许灵柒可谓大开眼界，连连称奇。

　　短短的一段路上，处处都是热闹。
　　这不，前面两个人不小心撞在了一起，怀里抱着的书如同天女散花，“扑簌簌”地落了一地，好心人呼啦啦一拥而上帮着捡书，慌乱中没注意，步子一踉跄，封面上就留下半个大脚印子，两个正主边感谢边暗戳戳心疼。
　　一时间吵吵闹闹。

　　看完了旁的热闹，许灵柒换了手，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学别人的样子，一鼓作气冲出去十几米，吐出肺部的最后一口空气，累瘫在原地，然后继续一鼓作气冲刺一段，然后继续累瘫在原地，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许灵柒终于完成了第一趟搬运。

　　随意堆放在新教室的桌子上，许灵柒又急急忙忙折返，继续她的搬家大业。

　　差不多搬了有三次，许灵柒才完全挪窝，坐在新教室的座位上，许灵柒趴在桌子上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韩佳人从背后拍了她一掌，“至于吗，喘成这样？”
　　许灵柒指着她的桌子，干净的一贫如洗，“你就搬那么点儿东西肯定感觉不到累啊！”

　　韩佳人耸耸肩把抹布扔给她，“东西够用就行，干嘛堆那么多？”
　　课本和配套练习册倒真不多，可是加上各种辅导书模拟卷，那抽屉和书桌就是满满当当，垒成小山了。

　　许灵柒边擦桌子边道：“你都不做辅导书的吗？”
　　“做啊。”
　　“那你的书呢？”
　　韩佳人晃晃手机，“都在这里面啊。”
　　……
　　好吧，果然是别人家的手机。

　　搬入新教室最大的感受就是空间小了，可能因为高三楼的设计本来就小，桌子的摆放更加紧凑，采光也不如以前通透。
　　或许是错觉，许灵柒总感觉有些压抑。

　　黑板旁边的倒计时牌还没有取下，依旧记录的是上一届高三离校的日期——离高考还剩3天。
　　虽然今年的高考早在十几天前结束，可还是无端让人紧张。

　　这间教室刚送走了一批学生，又迎来了新的一批学生。
　　这出戏每年都要上演，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主角变成了自己，此情此景，心境和感受就大不相同。

　　许灵柒四处打量这间教室，她高考前最后的练兵场和避风港，光线有点昏暗，雒荷还没有来，吵闹声嗡嗡作响，她看到了上一级留下的标语——
　　不学习就是违纪，怕吃苦莫入此门。

　　许灵柒打了个哆嗦，意识到她的高三将由此开始，未来的痛苦和眼泪都不可预估，她仿佛悬在空中，短暂的放纵只会更加茫然，似乎只有课程和习题能带给她真实感。

　　身边的韩佳人又拿起手机听起了英语听力；后排的女生叽叽喳喳说着话，叫嚣着把梦想学校的logo贴在桌子左上角；政治课代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交政治单子！”，有人一拍脑袋：糟了，忘了。赶快翻箱倒柜地找单子补作业。

　　大家都在为了功课忙碌，所谓搬楼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位置对换，追逐梦想的这条路，明明从未停歇！
　　*

　　搬楼后的生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只是离食堂更远，虽然少了一个年级，但是补课期间食堂只开一半窗口，反倒更挤了。
　　每天中午放学，更多人选择先在教室自习二十分钟再去食堂，学习效率倒是提高了不少。

　　唯一的便利就是离她更近了。

　　一中惯例，重点班在最底层，二十八班和一班之间只隔了一个二班。
　　二十八班隔壁是一个空教室，许灵柒曾疑惑地问韩佳人那是做什么用的，韩情报贩子佳人道：那是留给复读班的。
　　某人暗搓搓计划在高三勾搭一两个隔壁的学长。

　　虽然离得近了，但是这两天许灵柒依旧形单影只——欧阳心蕊去北京参加奥赛决赛了，等她回来暑假补课差不多就结束了。
　　不知道她发挥的怎么样，正在关键时刻许灵柒不敢贸然打扰，只能在心里给她默默打气。

　　临走前欧阳心蕊特别向她要了一个拥抱作为祝福，许灵柒搂着欧阳心蕊，抱了好久好久，最后在她颈侧的小痣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告诉她这是护身符。
　　欧阳心蕊笑着捏捏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有你的祝福我一定能大获全胜。”说得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今天下午欧阳心蕊会乘高铁回来，许灵柒算了算时间——小心心的高铁六点半到，高三六点放学，学校离高铁站大概六站路，ok来得及。
　　脑袋里计算着时间和路程，想着下午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许灵柒捧着脸，嘴角无意识地上扬，陷入了甜蜜的漩涡。

　　这节课是老赵的语文课，按照惯例，上课前五分钟由同学们自主讲诗。
　　今天讲解的同学选的是黄庭坚的《寄黄几复》，思维抛锚的许灵柒多次强行回神，听了一两句思绪没刹住闸，又继续神游，听得断断续续。

　　“……良辰美景奈何天，一曲春风的片刻欢愉，奠定了离别的痛楚、思念的煎熬，可就是这一杯酒，足够他熬过十年夜雨，灯影凄惶……”

　　许灵柒恍惚回到了这年春天，措不及防送走高雅雅，最后的道别只是匆匆一面。
　　一杯酒足够熬过十年吗？她不知道，她只是害怕离别，不舍离别。

　　如果有一天她要亲手送走她，她会不会后悔曾听过一曲春风，从此，穿林拂花，处处都断弦喑哑。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该怎么办，小心心……

　　“小心心！”站在出站口的许灵柒跳起来挥挥手，大声地叫喊着。
　　欧阳心蕊看到她，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和同行人说了一声，推着拉杆箱快步通过闸机。

　　“小心心你终于回来啦！”许灵柒向前几步小跑，牢牢地抱住欧阳心蕊，“想死我啦！”
　　欧阳心蕊身上还带着空调的冷气，触碰的地方冰凉，许灵柒哆嗦了一下，又紧紧抱着她，用体温暖热泛着寒意的皮肤。
　　她现在就想抱着欧阳心蕊，一直抱着，谁来都不撒手，白天的胡思乱想把她吓到了，急需要女朋友的安慰！

　　欧阳心蕊搂着她，带她往旁边几步，避开后面的人流大军，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了，心情不好？”

　　她总是最懂自己的那个，一点点情绪的拨动都心知肚明，许灵柒为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窃喜，心情顿时美丽，她在欧阳心蕊的肩膀上蹭蹭，抬起头，又是活力满满，“没有啊，看到你太高兴了！”
　　欧阳心蕊笑，“我也是。”

　　“走吧，我们去坐车，嘶——”兴致冲冲地推着欧阳心蕊下电梯，没想到头发被挂住了，许灵柒捂着头皮龇牙咧嘴。

　　为了来看欧阳心蕊，许灵柒特意放学后卸掉皮筋，把两旁的头发拉上去扎了个丸子，剩下的披下来，看起来和平时大不相同，鲜活了不少。
　　谁知道臭美过头，得意忘形，头发就这么巧妙地缠在了欧阳心蕊外套的拉链上。

　　许灵柒疼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努力和拉链作斗争，然而越缠越紧，她又羞恼又抓狂，气得想把这撮头发直接拔掉。
　　欧阳心蕊把她拉到怀里，拿开她的手，一点一点，轻柔地解放她惨遭蹂躏的头发，发丝在她的手中逐渐变得乖顺，即便不舍，还是放开了拉链。

　　许灵柒揉揉扯痛的头皮，现在只剩下了酥酥麻麻的痒，哭丧着脸，“你怎么这么有耐心？长头发真是太麻烦了，我恨不得一剪刀全部剪掉！”
　　欧阳心蕊不予苟同，“头发这么长了，还是不要剪吧。”
　　许灵柒听闻，在身后比划了一下，惊奇道：“哎，真的欸，这么长了！”

　　一年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以前放下来搭在肩膀上的头发不知不觉就长到了快及腰的地方。

　　欧阳心蕊摸了摸她的发尖，发梢处不如自己的柔顺，微微打着卷，“头发这么好看就不要剪它了。”

　　许灵柒转转眼珠，抬起下巴道：“那，等我长发及腰，你娶我好不好？”
　　欧阳心蕊面不改色，“不好。”

　　“啊，为什么？”许灵柒撅起嘴，佯装生气。
　　“因为等不到长发及腰，我现在就想娶你。”
　　……

　　夏日的白天总是漫长又明亮，七点多了天色也只是暗沉了一些。
　　白天下过一阵雨，水泥地被打湿，颜色变深，空气清新干净，混合着绿树和草木味道的风徐徐吹来，惬意舒服。

　　许灵柒和欧阳心蕊并排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拉杆箱放在过道里，她们紧挨着彼此，小声说些闲话，静谧又美好。

　　“北京好玩儿吗？”
　　“还不错，就是节假日人很多。”
　　“你去清北的校园看了吗？”
　　“看了。”
　　“决定好去哪个了？”
　　欧阳心蕊笑，“这要看高考成绩。”
　　“是你肯定没问题！你更心水哪个告诉我呗。”

　　欧阳心蕊思考了良久，道：“没想好。”
　　许灵柒不乐意了，趴在她腿上耍赖，“你肯定想好了，告诉我告诉我呗，我一定不往出乱说！”
　　欧阳心蕊叹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是真的没想好。”

　　我过往的人生只是为了成绩而活，梦想于我而言太遥远，轻易不敢许诺。
　　除过这个原因，还有个念头牢牢压在她心底——她对于北京并没有那么执念，许灵柒曾说她想去南方上学，如果可以，她更想和她在一个城市。

　　许灵柒看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可能真的没想好吧，这种事情深思熟虑一些总没错，就像她，也只是有个大方向罢了。
　　许灵柒从她的腿上爬起来坐直，换了话题问道：“那，小心心，你这次比赛怎么样？”

　　“没问题，”欧阳心蕊道，“我说过的，有你的祝福我一定能大获全胜！”
　　许灵柒愣愣地看着胸有成竹的欧阳心蕊，那份自信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她好像在发光，她分明就在发光！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突然响了一下，许灵柒回过神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说完，打开锁屏，往下划拉，准备把垃圾短信删除掉。
　　看到短信内容的瞬间，许灵柒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僵了僵，她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这条短信意味着什么，心脏顿时凉了半边，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怎么了？”欧阳心蕊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凑过来看短信内容。
　　许灵柒啪地压灭手机，勉强笑笑，“没什么，收到一条垃圾短信，说我中了大奖，怎么可能嘛？肯定是我的个人信息不小心泄露出去了。”

　　欧阳心蕊提醒她，“收到这种短信千万不要点里面的链接。”
　　许灵柒吐吐舌头，“知道，我防范意识很强的！”

　　看成功糊弄过去了，许灵柒急忙转移话题，“既然你这次考得这么好，是不是要请我吃一顿饭呀？”
　　欧阳心蕊看着她向往的目光，笑了，“当然，我的大功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许灵柒故意拖长音，卖了个关子，然后揭秘，“我想吃麻辣烫！”
　　刚开始神神秘秘的，欧阳心蕊还以为她要吃什么大餐，搞了半天就是麻辣烫啊。
　　欧阳心蕊哭笑不得，“这么好养活？”

　　许灵柒疯狂点头，“那是那是！我超级好养活的，所以你要不要考虑把我带回家。”
　　捧脸，满脸都写着“求收养”。

　　欧阳心蕊揉揉她圆嘟嘟的脸，“好啊，跟我回家吧宝贝。”
　　“谁是你的宝贝！”又被撩了，许灵柒在心里疯狂尖叫。
　　“谁答应谁就是。”少女狡黠一笑。

　　窗内吵吵嚷嚷，笑笑闹闹；窗外天空如洗，绿树成荫。
　　又是一年盛夏。

　　第三卷·春风（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