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我猜是宫城。走过一座灯火通明的桥，然后是放烟火的广场。有一段路在翻修，只好绕着走。落叶在脚边不停的打着转，空气中的寒意渐渐厚重起来，汽车扬起的灰尘朝脸扑过来，不过没关系，这些细节已经不重要。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作用，我用心的体会这来历不明的感觉。是某种尖锐的疼痛，穿越记忆，穿越心脏的柔软组织，一直探到心的里端，然后一次次爆炸开来。所有的感觉错了位。
　　我是该像手中糖果不翼而飞的小孩，满世界告状，痛快的哭诉一场然后一觉醒来遗忘这件事，还是赌气把别人的糖果抢过来，气死你，反正我甜了自己的嘴，或者找到始作俑者后直接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这一拍要是把我拍死了……
　　哪一种我都做不出。
　　张美华的“全世界分手”像一个魔咒，准确无误的击中我。我忽然想起她无比亢奋的口号“home home fucking sweet home”，于是我决定回家。至少回家了，就没有人有意无意的伤到我，看我的眼神是没有目的的，不会凄惨兮兮的爱或者被爱，不会被错乱的情愫牵扯。我是真的累了。远远地看到我家的窗口亮着，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丢丢……”我被这声音惊动，宫城从楼下的阴影里走出来。我不自在的闪躲他的拥抱，他天真而疑惑的看着我，说：“你今天怎么了？我打了无数电话给你都不接。我只好到这里等。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这是为什么，他的表情里会有受伤和真挚。就算以为我是无知的，难道对小雅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我忽然发现，我从没真正的了解过这个人。我垂下眼睛，无力面对他，也不想为难他。我只想回家睡觉。而他依然张开双臂，微笑着说：“抱抱，然后晚安。”
　　我顿了大概有半分钟，走上去轻轻抱住他，这个至为普通的动作比我一生中做过的任何事情都更为无望。
　　他应该等了我很久，浑身散发着冰凉气息。脖子上残存的沐浴液暧昧的味道，打在耳后头发上的呼吸，衣领碰在我鼻子上痒痒的感觉，这些，以后都不会再有了。这样，就是最后了吧。
　　离开那个怀抱，我仓促的上楼，假装毫不留恋的落荒而逃。在关门的瞬间，苦笑着泪流满面。
　　我陷在被子里，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闪着一小片白光，我打出一行字发给他：我们分手。这是通知不是请求。

　　现在看来，那个决定是有征兆的。唯真决定退学，我们极力的反对，为此争执。她固执的说：“再拖沓也是要了断的。”
　　“可你跟学校了断什么啊？！”张美华说。
　　“再呆下去，我可能会疯掉。”唯真说。
　　“就算离开学校，也解决不了问题。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半途而废而毁了家人对你的期望 。”我说。
　　“我只注重自己的感觉。”唯真说。
　　“你会不会太任性了？！”张美华说。
　　“坚持和放弃都只是冷暖自知而已。”唯真说。
　　我们不再劝她了，她不会听得进去。她一个人默默的整理东西，把大学里所有的课本和资料收集在一起，扔进楼下的大垃圾桶。不再喜欢的衣服和鞋子也都扔掉，连同那张揉皱的退学申请表。唯真根本不需要在那些方格里依次去各个办公室索要那些血红的印戳。在课堂上一走了之这种事她做过太多，只是以前是为了那个男人，现在是为了她自己吗？我总觉得，如果她真的为了自己，就应该留下来。
　　这个女人，只靠着本能活下去的，只遵照自己的心意，为所欲为。对任何一件事情都是这样。她的性格里四处流离和无所畏惧的东西让人害怕。

　　在唯真走后，我和张美华坐在宿舍相对无言。其实人只走了一半，但那些热烈却仿佛全部冷却了。一张张熟悉的脸相继散去，那些发生曾经如此鲜活清晰，喜棠对张美华攻击时充满想象力的语言，刘金在台灯下轻轻读着俄语，唯真时快时慢敲着键盘，小雅被某些隐秘折磨的自暴自弃，还有很多个烟火夜中和宫城的亲吻，所有的哭泣，大笑，胡闹，真情，假意，渐渐的都不再发不出声音。
　　一些人在付出与索取中计算着回报，一些人陆陆续续开展着自己的新生活，一些人做了糟糕的事而不自知，一些人挣扎太多终于可以了结。而我和张美华惨淡经营，终日无所事事。很多时间用来睡觉，在床上死心塌地。可是没过几天我发现了问题，我开始害怕睡觉，因为我总是梦见宫城，梦里边我们的感情完好无缺，没有高中时他把我推下楼梯的狠心，没有他和小雅酒后的失控。我们肆无忌惮的相爱，不顾一切的相爱。

　　醒来的时候眼睛怎么都睁不开，我慌的大声叫张美华。她急急的跑过来，一声惨叫：“我靠！你眼睛肿的跟馒头一样！”
　　我试图用手把眼睛掰开，说：“不是昨晚有虫子从我眼睛上爬过吧！”
　　“你装啥啊！这枕头都湿了，明显是哭的！”她说。然后她倒了盆热水，拿毛巾给我敷。我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热热的毛巾蒸着我的眼睛，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张美华报备分手这事，她就先问开了：“你和宫城吵架了？”
　　我的眼泪开始狂飙，还好被毛巾给吸收了，张美华看不见，不过她洞悉了其它：“你下巴都在抽搐了……看来吵得很凶。”

　　我把情况大致说了说，虽然整个过程我啥都看不见，但我知道张美华痛心疾首心碎欲裂，她比我还不愿意相信这事。她说：“你就不问问他本人吗？”
　　“难道我要像喜棠一样亲眼看到才能甘心？”我说。
　　“万一真是喝醉了呢？”她说。
　　“那也没得商量。”我说。
　　她帮我换了毛巾，叹口气说：“不过想想也真是诡异。一个班的没事一起喝喝酒这没什么，关键是哪有喝醉了完全失去意识的？这对狗男女真可恶。”
　　“别这么说，小雅也挺可怜的。”我说。
　　“做你的朋友真幸福。把你男人上了你还全方位操心。”张美华把对我上句话的不满转为对我的嘲弄。
　　“行了，不要再深究了。已经过去了。”我说。
　　张美华哆嗦一下，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说：“咋刚才背有点凉……要不咱们换宿舍吧，我真觉得这儿风水不好。”
　　“你觉得还有啥能更糟糕吗？”我说。
　　“我看应该到头了……”她说。

　　宫城没有再找我，也许是看清了事态，也许是出于对我的了解，苏小默一定安抚好她这个听话的弟弟了，不然就对不起这来之不易的猛料和“拆散我们”这始终如一的坚定目标了。

　　在决定失去他的那一刻，参杂了怨念的潇洒和被动的自尊，没有人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包括回忆，而除了回忆，我们没有给彼此留下任何东西。我是想念他的，却没有话想对他说，也不再纠结，我懂得，有些事情挖掘再多，都只是一场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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