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海

　　无尘赞道：“好歌。”
　　道和一笑，“未知来者何人。”
　　小道士嘴角微弯，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我靠上栏杆，望着渐渐靠近的小船，虽然看不清来人，但是已经能看到上面好象有三人。
　　这湖邻近碧云观，应该就是道门总论上提及的飞仙湖了。
　　这湖有百顷，湖光山色绝佳，所以柳风段露才会在此建观，据传两人夫妻恩爱，闲时常以小舟泛湖上，琴歌相和，俪影如仙，邻近百姓受他们的恩惠者多，所以都尽量不在湖上打鱼采莲，免得惊扰他们。
　　到得后世，碧云观日渐兴盛，其中一名杰出人物冲玄道长为皇帝医好绝症，皇帝欲酬以高官千金，冲玄婉拒，却向皇帝讨要了这片湖，皇帝自然应充，因此在官府的文椟中这湖正式属于碧云观。
　　能在这湖上放歌的，自然也应是观中人了。但看他们的表情，似乎又不认识这歌声，难道，也是一位来祝寿的客人？

　　我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当小船近到能看清服色时，无尘的的面色忽然一凝，虽然没什么动作，我却顿时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待又近了些，我也看清船上三人，两人坐在船尾，一人顺风立在船头。坐着的两个一穿红衣，一穿白衣，立在船头的人却是一袭黑衣，身形笔直修长，虽然看不清，也能感到一种莫名的威势。
　　小道士走上前来，站在我旁边，与我并肩而立。
　　此时我终于看到那三人的面目，那坐着的两个正是司马如云和黎若虹，二人靠在一起，状如情侣，表情却都很僵硬。等看到我们亭中的人更是眼露愧色。
　　而那黑衣人却是傲然负手，面上罩着铁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寒光四射的眼睛，冷然看着亭中人。

　　呵，来者不善啊。
　　我马上精神一振，瞪大了眼，心头很不厚道地暗暗跳得快了许多。
　　来人想必是个狠角色吧，能把那两个制服，还敢前来挑衅碧云观？
　　不过，我相信有两位宗师在，他也讨不了好去。
　　这真是一场千载难逢不可不瞧的好戏啊！

　　无尘的目光在两名弟子身上扫过，又看向黑衣面具人，提气朗声问道：“阁下为何而来？”
　　“求药。”
　　多么简单明了的两个字啊，语气又是如此狂妄自大，我暗自佩服来人的胆量，也有点怀疑他的神智。有求于人还傲慢成这样，强悍啊强悍啊。
　　那黑衣人冷然道：“渡仙。”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无尘原本神态一直平和无波，此时不禁也现出凝重。
　　渡仙，是碧云观的镇观之宝，是百年前林段两人穷尽十年用各种珍奇药物合力所制，据说不仅可以解天下至毒，还有延年长寿的神奇效果，当初不过只制成两粒，后来五十年前，当时的青玉公主，算起来这位宠极一时的公主还是当今皇帝的姑奶奶，中了极及霸道的西域怪毒，群医束手，只有碧云观出身的名医无垢用银针暂时制住毒性，拖了半月，后来碧云观经过商议，奉出半粒渡仙，救了公主，当时的皇帝便将公主嫁于无垢，一时传为佳话。
　　另外的半粒，据说在三十年前也在一个极其重大的场合被用掉。眼下这仅存的一粒在碧云观就更是重大，这黑衣人真可谓是大言不惭，异想天开了。

　　无尘还未开口，道和先淡淡笑了声，“既然是求药，何妨慢慢商量，平生。先请你两位师兄师姐上来，湖上风凉。”
　　小道士自听了渡仙之名后便微皱眉头，此时便应道：“是。师父。”
　　他点点头便毫不迟疑地纵身跃向小船，我倒是有些担心他不敌黑衣人。不过想想有两个老道镇场，那黑衣人再厉害也不能怎么样的，也就放心了。
　　就在小道士的足尖点上船舷之时，黑衣人冷哼一声，一掌冲他当胸推去。
　　小道士身法却十分灵活，借着这一推之势向侧打了个转，已是绕到黑衣人背后立定，挡在碧云观二人身前。
　　我猜黑衣人定是恼恨交加地要和小道士大打一场的，不料黑衣人冷森森地笑了起来，“三日后再来求药！”话音未落，已是跳入水中，水花泛起之间，黑衣人的身形隐没无踪。

　　那两人是被点了穴，小道士为他们解了穴后，上得亭来，两人都是面红耳赤，问起经过，只黎若虹红着脸呐呐说他们两人在湖上游玩，那黑衣人突然从水里钻出来，点了二人穴。
　　按说这两人都是无尘大弟子，武功也不应该差的，这么轻易地被制服，实在是有些奇怪，除非是那二人当时是在一种比较特殊的情况之下，呵呵，我这么不厚道地想着，悄悄地瞄向司马如云，她头低着，小脸通红，一声未出，两手绞扭着，手指都有些发白，可见气得（吓得）不轻。
　　无尘的脸色这时已经沉了下来，先吩咐门人去守好湖中水道，然后叫那两人回去休息。他们应了一声，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小道士是个有眼色的，也拉着我告退。只留两个老道在那里思索这个突发事件。

　　走着来时的路，我闲着没事问小道士，“你瞧那黑衣人是什么来路？气势吓人，可又偏偏逃得一溜烟的快。”
　　小道士瞧了我一眼，笑道：“灵柯这口气倒象我们江湖中人了。”
　　“还不是这一路上听你们说话学的。你方才和他离得近，可瞧见他有什么异常么？”
　　小道士摇摇头，“倒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过他的衣服料子倒是有些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从没见过的一种，我也不太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做成的。”说着叹了一口气。“那个人可能年纪不大吧，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令人惊骇。”
　　我看他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是说以碧云观的地位，敢来冒犯的人几乎是绝无仅有了？”
　　小道士看了看四周无人，轻声道：“碧云观医药无双，天下的人谁敢得罪了，象这样无礼的举动，还真是从未听说。”
　　“是啊，我看那人也未必是想求什么药，多半来捣乱的。”
　　“说到药，倒是想起来了，师伯赠你灵药要赶紧服用才是。”
　　仙风玉露丸？
　　我摸摸袖中的小瓶，做个鬼脸，“这个药得来不易，我还真舍不得用哩。”碧云观主无尘也不是天天都给人见面礼的。
　　小道士嗤笑我，“亏灵柯还是公主呢，恁地小气，尽管用去，用完了我这里还有一瓶呢，只是放在正一宫，等回去便拿给你。”
　　“好啊好啊…”我不假思索地眉开眼笑，不过眼角瞅见小道士似笑非笑的表情，马上改口，“你行走江湖，怎么少得了这个，有这个心意，我已经很感激了。”

　　小道士笑意更深，刚要再说什么，却听前方传来吵闹之声，我与他对看一眼，都停了脚步。
　　“…再也不信你了！…”
　　前面的声音隐约着听不清楚，不过最后那一句结束语因为说话的女子情绪激动还带着哭腔所以能分辨出来，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啊。
　　我还在发愣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我一惊一怒，瞪向作坏事的小道士，小道士向我打个手势，拉我一起躲在道边的巨石后面。
　　红衣姑娘如云师姐跑了过来，听着声音，象是边哭边跑。后面追来的当然是黎若虹了，两人一前一后又跑走了。我躲在巨石后边的时候就打手势表示我已经明白了，小道士放开了捂着我的手。不过他另一只手却还是横在我的腰间，我和他紧挨在一起，热气上涌，似乎都能听到二人的心跳。
　　等那一对走了之后，我用肘顶顶小道士，“快放开吧，这样叫人看见了，象什么样子。”话音未落，却觉眼睛上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了上来，我气血大乱，眼前一黑。
　　手忙脚乱地推开小道士，大怒，“你做什么！”一个五指山就要横扫过去。
　　竟敢偷亲我的眼睛，这个小道士，枉我以为你是个忠厚老实人，没想到老实和尚不老实，忠厚小道不忠厚…
　　小道士俊脸泛红，呐呐地不敢看我，动也不动，竟似要挨我这一掌，我的手指堪堪触及他的脸上肌肤，却硬生生收掌回手。
　　“以后别这样了。”我淡淡说着，状似云淡风轻，拍拍衣衫上的尘土。
　　我迈步走人，小道士跟在后面。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点沉默。
　　小道士一直送我到房门口，有些不自然地叮嘱我好好歇息和服药之后，便离开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就连用饭，还是一个小道童送过来的。
　　我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平生？”
　　小道童也支吾着说不清，“平生道兄跟师兄他们在忙着，如云师姐嘱我先送饭过来。”
　　饭菜精致可口，但我一个人吃也实在无趣，吃着吃着，便想着今天是不是对小道士的态度太过了。要是今后他都躲着不见我，岂不糟糕，但是如果我和他太过接近，我又担心将来无法全身而退。
　　到了晚间，我闷在屋里也觉得难受，便信步在小院中闲走，这小院中种着几杆青竹，一畦黄花，三间屋的窗外都植着桃树，桃花已过，隐约可见青桃初成。院中粉墙洁白，地面清净，不闻噪杂之声，果然是个不错的客房院子。
　　三间屋是一间堂屋两边是侧屋，我就住在其中的一间侧屋里，堂屋是正一宫主道和的，但是天都晚了，道和还没见影，想是被留住了。另一间侧屋里住的小道士也还没回来，
　　今天不见他们，多半也和那个黑衣来客有关吧。我在踱着步，院门外传来笑语声，一男一女从门口经过。正是见过的青城二弟子，傅梦飞和木拓。
　　“灵柯师妹。”
　　他们看见了我便伫足下来，打着招呼。
　　“任师兄还没回来么？”
　　“是啊。”我点点头，“两位这是…”
　　看着他们手里大包小包，还有兴高彩烈的表情，难道刚刚赶集归来不成？
　　“今天去了归燕渡，买了好多东西呢。”
　　那傅梦飞个性果然是个爽朗的，说着便打开一个小包，非要让我尝尝她带回来的酥糖。
　　“这是刚刚做好的，你尝尝，还是热乎的呢，任师兄也是，怎不带你去逛逛。好容易来一次碧云观。”
　　我取了一颗放入口中，果然香甜脆松，便问：“那归燕渡远么？”
　　“不远不远，是离碧云观最近的镇了。三条水路交汇，南来北往的客商可多着呢，可比我们青城山下的那些镇热闹得多。”
　　“听姐姐一说，还真是心痒痒的呢。”
　　傅梦飞自得一笑，“那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再去逛，木师兄你明天要和碧云观师兄们切磋武学，就不必陪我啦，我带灵柯同去，怎么样，灵柯？”
　　这样爽朗大方的个性一向是我欣赏的（虽然我自己做不到这一点），我点点头，“那太好了。”
　　木柘一直保持着微笑，在边上看我们谈话，看来是个不多话的。
　　我和傅梦飞定好了明日清早便去，到镇上去吃早饭。他们青城弟子住在离这此里不远的客院里，过来叫我也很方便。

　　夜里我睡得不是很安稳，醒了几次，感觉那两间屋里始终没人回来。
　　不过到快天亮的时候我反而熟睡过去，最后是被傅梦飞喊醒的。
　　“快快收拾，晚了那早点摊子上的煎果子可就卖光啦。”
　　我草草收拾了一番，出了屋，见小道士的屋子里仍是空的，便问在院中打扫的小道童，“可见我师父和平生回来？”
　　小道童想了想，“正一宫主老人家没见着，想是留住我家观主的静音阁了。平生师兄今天一早被若风师兄叫出去了。师兄们好象在松林那边试剑，哦，对了，还有青城木师兄也在。”
　　“可还有哪些门派的师兄？”
　　“有埋剑宫的两位师兄，清莲门的大师姐，还有终南山的张师兄…”小道童一一数着。
　　各门派弟子互相切磋，应该也是很有趣的热闹，一想到这里，飞云渡的吸引力就弱了几分。不过我看傅梦飞兴致高昂，似乎没有放弃去逛的打算。
　　果然傅梦飞一笑道：“这些人难得凑到一起，比划起来可真是没完没了。可惜灵柯你不懂武功，不然倒是可以去看看，我可是年年见，都看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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