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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收留
是谁,抬着自己?
好大的雨声,好重的门声。
是谁把自己扔了出去,那重重的一摔,好硬好冷的地,好痛。
娘呢?别打我娘,别打我舅舅,爹,爹,你快回来救救我娘啊……
我娘快被人打死了,我娘快被人打死了,
娘!!!
晴玥惊叫着腾身坐起,可那一声娘似乎在梦中戛然而止。
眼前只有一双忧伤心疼的双眼,漆黑明亮,看着自己。对方张了张嘴,晴玥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抓起对方质问,“我娘呢!我娘呢!我舅舅呢!我舅舅呢!”眼泪不住的滚落,忽又戛然而止。
晴玥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她木然地看着对方紧张地握住自己的肩膀,嘴巴不停地动,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对方也开始察觉出来不对。他们就都安静下来了,晴玥这才发现自己的世界安静的有点过分。她伸出双手用力拍了一下,寂静如初。她又猛拍了几下,一如方才。无助的惊恐袭满全身,她疯魔般地不停的拍打着自己,可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她开始大哭,哭着喊着娘亲,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
对方见状奋力抓住晴玥的手,将她紧紧制服在怀里,又呵斥下人去找大夫,拿纸笔。丫鬟捧着纸墨笔砚上来,那人一手紧抱晴玥,一手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写罢不等墨迹干掉就抽过来塞到晴玥的手中。
晴玥泪眼朦胧,瑟瑟地接过来,几个大字压满了整张纸:万事有我。
抬头望向对方的眼睛,朱高煦如承诺般郑重地点了点头,满眼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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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听不到,所以晴玥一般不会踏出自己的门廊。最远的一次,是去了世子的院里,远远地从兰馨的侧院门口看了一眼宁儿。很瘦,又很寡沉的样子。知道宁儿不肯见自己,当中的情由虽还不甚清明,但晴玥也猜的出几分。
如今母亲走了,舅舅也没了,自己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照顾好宁儿了。如果不见到自己能让她舒畅一些,晴玥是宁可躲着的。
至于自己,大夫说是受了刺激,也可能是伤了脑袋,但是并无实症,多半还是心病。或是三五月就好了,或是一两年,也可能一直这个样子。说这话的时候,朱高煦差点没摔了大夫的诊盒,倒是世子更稳重些,说既是如此总要先把心中的郁闷散去了,恐才能谈后话。
燕王妃纡尊降贵地看过晴玥一次,但见她本就沉默寡言,见了自己更拘谨的很,就不再亲自过来了。只常常叫兰馨来作陪,或叫蕊馨送些吃食玩意儿,有时。候也送一些短小的佛经让晴玥抄写。旧时的主子不避嫌肯收留自己,又体贴入微到这个份儿上,实属难得,晴玥心里还是非常感激的。
只是夜里实在难熬,一闭上眼就是滂沱的大雨,娘和舅舅血淋淋地躺在地上,任意地被雨水冲刷着,可他们却仍不住手,高举的棍子又要落下去。晴玥拼命地叫,拼命地叫,可是连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心急如焚,想要跑到母亲身边,可又好像有千万只手拽着自己,动弹不得。
噩梦总是在此被惊醒,常常在泪水中看到朱高煦逐渐清晰的脸庞,紧张地摇晃着自己,周遭是两三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点灯,一盏又一盏,直到把屋子照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疯狂跳动的心,如此才能渐渐地平静下来。然后朱高煦会退散丫鬟,靠着床屏陪自己坐着,拿自己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有我,不怕,天快亮了,喝水吗?
此时晴玥的心头眼眶总是热得要命,一转念却又酸苦,那一条界限仍如绝命地绳索般勒在自己的喉头。如果真是不拉着自己的心这般走下去,再一些年,岂不是比今日更惨的事还要再来一遍?到那一刻,又有谁能这样搭救自己。
为什么?不能一睁开眼就回去了?为什么,要来这里,受这一遍一遍的生死离别?晴玥抬头望着被烛火晃得氤氲醉人的芙蓉帐顶,无人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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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天比往年要暖,还没立夏,燕王府的花园里,荷叶已经团团的浮了一大片在水池里。各色的锦鲤,金、红、黑、彩,大大小小,成群地在水里钻来游去,煞是好看。兰馨惦念着晴玥,吃过早饭就拉着她到荷池边喂鱼,小瓷盏里碎碎地抓上一小把撒出去,就引得鱼儿们撒欢跳跃,好不热闹。虽然磨了一早的嘴皮子也没劝动宁儿同来,但见晴玥瞧着追逐争食的锦鲤,难得露了一点笑意,总是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荷池的另一头,燕王的三个儿子身着单衣,刚跟着师傅练完强身健体的拳脚功课,正热得满头大汗。府里的老嬷嬷教导过,出了大汗不能即刻换衣、吹风、沐浴,要等到自然地凉散了才好。于是三人在草木掩映的长月亭坐下暂歇,慢慢喝着热茶。
“眼见天渐热了,但北平夜里还是凉得很。娘娘惦记王父衣服减的太快,心下常常不安,想差人把新裁的寝衣送去,否则再热些又穿不住了。”燕王世子朱高炽低头吹了吹茶,说得漫不经心,“王父还是在新年宫宴上见过二弟一次,娘娘说倒是该让二弟顺道去请个安。”
朱高熙一怔,恭谨道,“娘娘说得是,只是眼见父亲的生辰也不远了,倒不如那时再去请安祝寿,倒是更好。”说罢蹙眉给三弟朱高燧使了个眼色。
朱高燧会意,忙笑道,“是啊!到时候我还能陪着二哥同去,怕是王父更要高兴。如今不过是寝衣,娘娘的心意是重,倒是差个可靠的下人也是妥当的。”
世子没有接话,起身松动松动筋骨,抬手让下人递过外衣披在身上,背对二人往荷池那一头望去。只见兰馨穿着一身粉色的裙衫,套了件蕊黄的短裁绣花褙子,精神充沛地跳来指去,倒真像一朵翩翩盛开的莲花立在池中。兰馨身边的女子就沉静得多,纤纤如柳,盈盈弱弱,不堪一握。
“如今边疆的局势仍是复杂多变,令皇上忧心得很,王父素来看中你骁勇,娘娘也对你期予厚望。”朱高炽似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倒是怕你心思用得偏了。”
心中一惊,朱高煦忙起身单膝跪拜,毅正声色,“高煦不敢。”
世子没有去扶,仍淡淡道:“娘娘仁慈,见二弟、三弟如此性情,也着实宽慰。但是,到底不过是后宅子里的琐事,有娘娘照拂,世子妃关怀,丫头们照顾,也就很足够了。就算有别的心思,也大不必你费如此气力。”
朱高煦听此言,有些又气又恼,但又无从辩白。朱高燧玩味其中,随即并跪在二哥身边,“大哥所言极是。只是,若说我们只把晴玥看做个寻常的婢女,倒没有诸多烦扰了。但她的娘亲是娘娘的陪嫁,说起来总还照料了大哥数年。这样的情分,我们总难以束手旁观。前些日子避讳一些,如今既说开了,弟弟就冒昧地问一问,到底这件事,娘娘想要如何处置呢?无论好歹,也让我们心里的石头落地。”
世子转过身来扶起二人落座,带着点笑意,“弟弟们言重了。”说着命人再添茶,滚滚的热气之后,世子的眼神又冷了下来,“人后有什么冤屈,都是难凭一面之词的。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个下人做了丑事,罚过了撵出去,没料想家眷起了反逆的言行,如此才闹出了人命。反而是魏国公府里的人宽待,活着的也不追究了。”
朱高煦垂目不语,脸色难看起来。
世子只当没看见,继续道,“素日里,凭白打死的都是有的,更何况这还有缘由的。再退一万步,人也都好生葬了,两个丫头被我们接进府也无人多问,魏国公如此息事宁人,我们燕王府有什么由头往这里横插一杆?”
“量他们也没胆子问!”朱高煦轻蔑道。
“就是你这个脾气!”世子猛地落下茶盏,杯盖撞得一声脆响,茶水也洒了出来,脸上是难有的怒意,“娘娘就怕你冲动!不要忘了我们何故在应天府。这是娘娘的意思,什么都不许做!”说罢朱高炽拂袖而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又对朱高燧,“还有你,给她本《女儿经》抄一抄打发时间就罢了,怎么连《史记》都搬到她屋子里去,真是不知所谓!”
朱高燧一愣,又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大哥疾步而去的背影,拍拍二哥的肩头,“还是挑着时间对她说了吧,不必再想了。”
黑沉着脸,只握紧了双拳,朱高煦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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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应天府里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小是因为当事人不算是个多么贵重的人——魏国公夫人的侄儿,在遍地皇子龙孙的应天府,真是不足分量。要说大,也不是真的有多大,只是事情可笑可耻,再加上这位表少爷平日的做派猖狂欺弱,遭人愤恨得紧,所以才传得满城风雨,成了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笑话。
燕王府的宅子深,素日里门风严,与外界少来往,但不过四五日,也由门房到花匠,洗衣到帮厨,吹到了内宅里头。
话说这位表少爷平日里吃饱喝足,闲来无事,就爱做些遛鸟斗鸡,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消食。又自觉身份贵重,就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要紧。前几日里有个狐朋狗友在外与人斗狗,输了银子又被人拆台,他就打抱不平要与人出头。
对方倒不是什么有门有户的人,但是确实养了几条好狗,几场斗下来,不仅没帮朋友挣回面子,竟让这位表少爷输得底掉。表少爷哪里受过这样大的委屈,一时红了眼,不仅要暴揍狗的主人,还要抢人家的狗。没料想对方也是个狠角,那几条狗也不是吃素的。表少爷的人被咬得重伤不说,他自己也在逃跑时跌瘸了一只腿,更要命的是,连那□□里的命根子也被狗牙撕掉了大半。
说到这里,兰馨院子里几个杂扫的小丫头都捂着嘴笑,又骂又掐那个讲故事的。宁儿站在后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吓坏了几个小丫头。
都到了晚膳时刻,宁儿才被兰馨缓缓的劝住了,宁儿又问后事。兰馨告诉她,人是留住了一条狗命,但也差不多废了。那养狗的人也跑得没影没踪,说是打大西北塞外来的,根本没处寻。那表公子家里也是要皮脸的,若是大张旗鼓地寻,真是要坐实了他废了身子的事,那个丑可要丢到千里外,如此也只有哑巴吃黄连——闷声不发了。
宁儿狠狠地啐了几口,说日后遇到恩人一定要磕一百个头,说完晚饭都比往日多吃了大半碗。
兰馨看得又喜又愁,还没吃完饭,就见二爷屋里的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来传话,原来是晴玥托她来问一句,为什么好几日不见郡王了。兰馨听了,一脸的仇大苦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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