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工人宿舍是临时搭建的彩钢房，天热加人多，往往要开一夜的风扇。但从两周前开始，宿舍里温度骤降，不仅风扇不用了，现在睡觉甚至得盖棉被。
这可是最热的六月中！
主要还是歌声，飘飘忽忽来来回回，一整宿都不会停，保安来回巡逻找不到声源。
王占开车带她上山，远灯照亮山路，两侧树影重重飞速后退，他心底没来由一突，“工地上没来过外人，四周也没找到MP3啥的，所以工人私下都传是闹鬼。耽误工期是其次，再这么下去人要跑光了。”
也正常，一个月千把块钱，玩什么命啊。
两人到的时候，工地经理已经带人等着了，王占之前信誓旦旦保证带个大师过来，众人特意停工等他，就期待着今天能把这事解决了，之后睡个好觉。
工地经理本身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架不住工人们信啊，也没办法，算是赶鸭子上架。
于是一看见王占身边的女孩他脸立刻就沉下去了，本来就不信，还整个半吊子。但又怕弄错尴尬，他干笑着打哈哈：“怎么还带女儿来了？龙大师呢？”
尾生就笑了一下，龙大师，听着还挺唬人的。
王占是人精，一听就知道对方什么意思，面子挂不住倒是其次，主要害怕尾生暴起杀人，他立刻瞪大了眼，嗓门贼高：“你胡说什么！这就是龙大师！”
经理脸色更不好看，看来这年头封建迷信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什么人都能称大师了，不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么？
周围的工人也在窃窃私语，不信任的目光像湖水一样冲刷着尾生。
“不是，说的大师就是她啊？小小年纪的能行么？是不是耍着咱们玩呢？”
“妈的本来没睡够觉就烦，还整个丫头片子来，能干点啥，一看就是想骗钱的。”
“让那鬼先吃她得了，无语。”
多数人看不上这位所谓的“龙大师”，但也有人持反对意见，食堂掌勺的大妈小声咕哝着：“也不能这么说，我老家那边有年纪轻轻就出马的，老厉害了。”
“你也说了那是你老家，这可不是你们关内。要我说赶紧让她走。随便找个道士估计都比这小孩强。”
“浪费时间，我还不如趁着不到十二点赶紧睡一觉去。”有人说完就往宿舍走。
看吧，众望所归。
经理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他认定王占是来戏耍他要钱的，也懒得扯，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红票塞过去，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行了兄弟，不让你白来。带着这位……”
他说着看向尾生，却突然咯噔一下。
尾生眼型狭长利落，下三白不说，长时间熬夜读书眼底总带着几分青色，不言不语时就有种孤高的散漫，她站在众人面前，被人这么说也没什么表情，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他刚要继续说话，宿舍那边突然嗷一嗓子。
刚刚说回去睡觉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冲向人群，眼底带着强烈的惊惶。
“死人了……死人了！报警，不不，我要走，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工地死人那是多大的事？经理也顾不得外人还在，他让几个人按住喊叫的卢大苗，又喝止了骚乱的人群，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大苗似乎被吓毁了，话也说不清楚，三个男的好悬没按住他一个，只一个劲地重复着‘不干了’、‘闹鬼’、‘死人了快报警’之类的话。
人群一窝蜂地涌向宿舍，尾生跟过去，她和王占两个外来户被挤在最外面，只能从人缝里看。
屋内的景象有点惊悚。
男人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像是正在往外爬，他身下有一滩污水，裹着的被子和衣裳都被水洇透，看着脏兮兮的。更可怕的是，他眼睛死死闭着，下面两条黑红的血泪，怎么看也不像活人了。
乌丞坐在尾生头顶梳毛，用翅膀尖戳戳她的后脑勺：“你怎么说？”
尾生眼中聚起浅淡的金光，金光之下，屋内的“阴气”无所遁形，雾蒙蒙的黑气缠绕在房间内，尤以男人身上最多，但并无生魂。
“人没死。”
周围闹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屋里经理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语气急得能上房，被人按着的卢大苗又开始发癫爆冲，现场乱作一团。
“是闹鬼，但人没死。”尾生重复。
这句话给周围按下了暂停键，因为内容，也因为她的镇定自若，所有声音瞬间消失，身前熙攘的人群分开一条路。
“怎么，怎么可能没死？已经没有呼吸了。”经理立刻迎上前，他比谁都希望人还活着。
“人身三把火，头顶一把，左右肩膀各一把，代表天地人三魂。躺着的这位，头顶那把火丢了。用通俗的说法来讲，他丢魂了。”
这些话脱口而出，根本不需要思考。
尾生说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上面蜿蜒的纹路中有金光流水一样淌过。
她有些恍然，原来这就是神啊。
“那，那你能不能叫醒他啊？”经理见她说的信誓旦旦，就有点后悔了，工地上死人可是大事，刚刚不得罪她好了。
被“死人”吓得吱哇乱叫的卢大苗在一旁都听傻了，这人要不是被鬼杀了，他吓成这样岂不显得很孬种？不行！
“不可能！别听她胡说！我亲手试过了，老曾早没气了！”
他大喊着，竟然直接挣开身边的人，上去呱呱两个大耳刮子直接轮在老曾脸上。
尾生：……
本来快被尾生说服的工人们看到这一幕，又开始动摇起来，毕竟正常人挨了这两下怎么也该醒了啊！
“应该就是死了吧？应该就是死了……”
“我也想辞职了，这个地方总觉得瘆得慌，工资能给结吧？”
“都没气了肯定是死了。”
“人死的这么惨，老卢还敢动手，也不怕人家回头找他。”
“这个小姑娘还是不行啊，要是有经验的老资格……”
乌丞冷笑两声，真想告诉他们，经验不是普通人劈开神秘领域的斧钺，力量才是真正的剑锋。
尾生根本不受影响，她问经理这人的身份证在不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比出一个六的手势。
经理不明所以，但显然没有先前嚣张的气焰了，他赔着笑：“龙大师？”
“六千六，我叫醒他。”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个价格救人一命怎么都是他们赚便宜，但主要还是打个信息差，毕竟就算没有钱，尾生也不可能放任不管，但说完又觉得要高了。
她补充道：“工地的怪事也算在内，我会一起解决。先给钱。”
抱着试一把的心态，经理利落把钱给了，大不了回头在老曾的工资里扣。
尾生收下钱，给王占转过去两千，然后让他们把那人的身份证找来。
好在是本地人。
房间内外一时安静下来，唯有山间的风吹个不停，尾生示意众人后退，自己则站在已经被抬到床上躺好的老曾床前。
一双双眼睛盯着尾生，有人信有人心里犯嘀咕，也有人掏出了手机。
尾生开口，声线平淡中带着一丝笃定。
“门昌省白安市阳川县江蒲镇江蒲村曾顺民……”
气氛不知为何有些肃穆，经理屏住呼吸，身份证上的地址和名字她重复了两遍，这是要干啥？
“门昌省白安市阳川县江蒲镇江蒲村曾顺民，”尾生眼中金光闪烁，与此同时信仰值正在缓慢下降，她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威严，“天魂当归。”
有人逐渐反过味了，这不就是叫魂么？普通人家也会，只不过她的用词好像更严整，但这也没用吧？
果然话音落下，什么都没发生。
尾生微微皱眉，她向西南角投去一眼，爆喝出声：“还不速归！”
忽的，一阵阴风掠过，堵在门口的人都觉得后背发凉，正当他们心里发毛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刚刚还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曾顺民腾地一下弹起！
王占：卧槽！
经理和工人：卧槽卧槽！大变活人？！！
虽然曾顺民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但这你别管，死人变活人那就是本事！
众人直接惊呆了，看尾生的表情都不一样的了。经理四十多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一夕之间宣告破产，他呆呆地看看起死回生的曾顺民，又看看尾生，嘴张得能够塞进鸡蛋。
本来因睡不好而面露菜色的工人们也各个眼神火热，解决夜半歌声的希望这不就来了么！！！
“龙大师！！！”
没人再关注曾顺民，经理和几个中层立刻把尾生围住了，他甚至觉得刚刚的钱给少了，结善缘的事六千块怎么能够！
至于前倨后恭丢不丢人，嗐，没有的事！
城隍肚里能撑船，尾生不跟他们计较，而是看着暴涨到四百并且还在继续上涨的信仰值满意点头，她还是低估人前显圣的震撼程度了，这么看来每个月的KPI难度也不高嘛。
曾顺民醒后剧烈地呕吐咳嗽，边咳还边用手指抠挖自己的嗓子眼，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
尾生把身份证丢到他身上，上面流转过后残存的神力逸散，帮了他一把，曾顺民这才呕出乱糟糟的一堆东西。
尾生没细看，实在是味道太大了，又腥又臭，黑色的一堆缠缠绕绕，依稀是动物的毛发？
经理在心里反思自己，让你嘴贱让你嘴贱！这回好了吧！把大师给得罪了！呜呜呜欲哭无泪，事已至此先加钱吧！
经理正打算套近乎，就听尾生直接开口打断：“你们最近有没有进行什么额外的动作？我指不在工程审批上的那种。”
“有的有的，这不天热了么？厕所味道太难闻，就占山上的地盖了个简易厕所，那边是下风口……”经理这回知无不言，恨不得把工人拉屎的频率都说了。
“西南角，八百米？”
“对对对，您怎么知道！就两周前，这事就是他负责的！”经理指着曾顺民。
尾生直觉问题就出在这个厕所上，但既然之前没有过激的事，怎么会突然下杀手？天魂走失，如果今天不是她在，七天内曾顺民必死。
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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