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门引

　　鸩酒一事后，怀墨公子终是忧虑明帝的安危，便带着长子宣靖自请留于宫中，居于丹墀殿内。

　　是日，庭院下冬阳寡淡。他着一袭深紫色衣袍，如缎的墨发随意用青木簪绾起，长身玉立仿若修竹，北风猎猎带起他衣袂翻飞。他手持一柄乌竹折扇，眉目描画，但见风流倜傥之姿，颇有万事不萦怀的翩然都雅，平日里鲜少有蹙眉的时候，可最近却频繁得很。他总隐隐觉得近几日风平浪静得蹊跷，思来想去，却又终不得解。

　　正思索着，忽闻一声异响，他便立刻警觉。这几日神思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分外留意。他循声而去，原是宣靖玩闹，用弹弓射下了一只鸽子。

　　宣靖见父亲肃容而来，虽性子顽皮却也知自己扰了父亲，有些战战兢兢地捧着鸽子，束手无措。

　　怀墨公子走到他面前，一眼瞥见他怀中抱着只鲜血淋漓的鸽子，当即将折扇反手一合，便往他身上招呼下去，开口便训道：

　　“皇廷禁苑，哪容你胡闹。”

　　宣靖垂着头，忽见鸽子爪下有一封信笺，这竟是只信鸽。他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多了，也略闻近日之事，便立即警觉地将信笺交予父亲。

　　“爹爹您瞧。”

　　怀墨打开信笺，见是寄给江陵王奉昀的，落款是承奂二字。他略一思索，立时记起这是兰琤她四叔的名讳。他自十多年前的一事后便销声匿迹，如今怎的与江陵王牵扯在了一起。他隐有不安，越往下看神情便越凝重。通篇读完，他心内大罕，后背似有阵阵劲风掠过。

　　他知道江陵王其实早已有不臣之心，却未料会和豳郊承奂扯上关系。承奂将要撺掇江陵王策反，告知江陵王圣上已对其起了戒心，不久定将收了他手中兵权，圣旨不日便会到达他府邸。信中真可谓字字泣血，极尽恭维之词以诉说江陵王平日是如何为国家社稷呕心沥血，可圣上却一心想除之而后快。他建议以此旨意为契机发动兵变，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事成之后，他便给作为宫中内应即唯一知晓此事始末的兰琤最后一剂归元丹，便可将多年来积聚在她体内的青槐散的毒性激发，如此她必死无疑。此事就将死无对证，江陵王大可取明帝而代之。

　　——————
　　怀墨读完密信，便径直来了昭华宫，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遣退了昭和殿的所有侍者，独自进了内殿。见明帝侧身于鸾织卧榻之上，单手支颐，眼睑微垂，一副假寐的模样。别人在这份温谦随和的姿态里窥得其拒人千里的君主之威，而他的眼中，只看见了他无尽的疲惫。

　　他忽的有些不忍告诉他兰琤一行的犯上之谋，可这事关江山社稷，事关他的胞弟，更重要的，其间还系着兰琤的性命。他没有选择。

　　正寻思着，榻上之人已睁开了双眼。视线相交，他想，明帝一贯明察秋毫，这次怎会真的丝毫没有察觉，不过是不愿信、不愿想罢了。这么一来，他的日渐疲态亦有了解释。

　　明帝淡淡看着他，目光所及，却不只是他一人。他仿佛看向了他身后的昭平阁，又像是穿过了他昭华宫的红漆宫门，望向这三宫六合，如林宫阙。神情沉静却晦涩难辨，凝于眼底的沉痛却令他都不忍注视。

　　近卫不是瞎子，他也不是傻子。他大抵是知道了。

　　他蓦地沉声开口，音色寡淡，打破了这宫室死里一般的寂静，却使得这殿宇又冷了几分。

　　“她若是想要这一壁江山，我便拱手相与；可她若是为了复仇……”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