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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转 Part 2
天旋地转
Part 2
“苏苏,你先上去,我和健仔去去就回!”回到我家楼下,敏敏使劲把我扔出车外,“砰”地关上车门。健仔看了我一眼,关上车窗。
我僵硬地扣着车门把手,机械地一下一下扳动。敏敏按下车窗,探出头,跟鬼似的大叫不止,我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狂风肆虐。
好熟悉的尖叫声,好熟悉的空白......
心底深埋的烙印肆无忌惮地层层暴露,我仿佛又回到初二那个压抑沉闷的午后。那天我趴在桌子上,戴着腊鱼的耳机,安静地等着腊鱼买果汁回来。可是午休过去了,眼镜先生来了,腊鱼和我亲爱的果汁依然不见踪影。我开始有些焦躁,打腊鱼的手机,却发现他的手机漏在课桌里。正想着下课去小卖部找腊鱼,教室的门突然“砰”地被撞开,一个衣衫凌乱的矮个子男生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大喊:“腊...敏...大姐...腊鱼出事了...一个外校的...妈的...小卖部......”敏敏“咣当”站起来,完全不顾讲台上脸黑一阵白一阵的眼镜先生和台下四十几名目瞪口呆的同学,一脸紧绷地向外冲。我脑袋一片空白,呆愣好几秒,然后也“咣当”站起来,脸色苍白地往外冲。那是我第一次无视老师和同学的眼光。冲到小卖部,里面只有老板娘抱着小孩在看电视。我想起敏敏以前说过的学校后面的“战区”,赶紧调头向西教学楼跑。果然,敏敏他们都在,嘈杂的粗口夹杂在呼呼的风中。敏敏骂骂咧咧地抓着刚才的矮个子男生,左右摇晃。我跑过去,看见腊鱼半靠在墙上,衣服裤子都破了,脸上五颜六色的像调色盘,疲惫不堪,看见我,猛地站起来,一脸慌张失措。我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掏出纸巾,想帮腊鱼擦掉脸上的血污。可是手举到一半,眼泪却开始不住地往下掉。腊鱼慌乱地抓住我的手,冰凉冰凉的。我想问腊鱼疼不疼,可刚一张嘴,眼泪就流到嘴里,咸咸的,然后一股力量把我拉进一个散发着怪异血腥的怀抱里。我能感觉到腊鱼低低的呻吟,耳边充斥着敏敏惊天动地的“苏苏,你怎么了?!”我看见眼前不断下滴着血珠的缕缕发丝,看见自己雪白的衬衣缓缓浸染上一道刺目的猩红,看见腊鱼手臂上交错的伤痕,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孩。敏敏的狂风暴雨中开始夹杂着轻微的哽咽,我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
我闭紧双睛,试图忘记尘封数年的鲜血淋漓,忘记冷藏几载的破裂嘴脸。可是那一声声低沉的“苏苏”却依然盘旋回荡,我捂紧耳朵,感觉脸上流淌着一股湿润,渐渐风干,冰冷刺痛。
敏敏有些慌了,跳下车,笨拙地用粗毛衣袖擦我的脸,生疼生疼的。可是我的眼泪跟黄河决堤似的滚滚而下,泛滥成灾。敏敏手忙脚乱的,一边不停地说着“苏苏,没事,苏苏......”一边不停地继续蹂躏我的脸。
脸上已经僵冷麻木,我轻轻拨开敏敏的手,蹲下,觉得有什么在体内不断积聚翻滚。没事?好像当时去医院的时候她也这么说。可是那次,腊鱼住了一个星期医院。
胃里翻腾得难受,我强忍着,全身发抖,想叫敏敏给我纸巾,刚一张嘴就开始呕吐。身后传来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我头痛欲烈,心里迷迷糊糊想着化学老师果然没有骗我,胃液的主要成分果真是盐酸。
“敏敏,你呆这里陪苏苏吧,我去就行,估计昆仔他们都到了,腊鱼挂不了的。”健仔叼着一根烟,声音沉重。
“我也去!你等等!”敏敏扶起我,“苏苏,你真不怕就一起去,上车!”说着把我拖向那辆黑色三菱。
三菱的金属车身在路灯下镀上一层寒光,我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钝痛。那个燥热的午后,空荡荡的后操场......我猛地挣脱敏敏的手,发疯似的冲上昏暗的楼道。
“苏苏——”敏敏大叫。
我跑上二楼,缓缓落座在垃圾箱旁,抱着双臂瑟缩着。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过了不久是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是机械的轰鸣渐渐远去。
我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楼道里的灯被震亮了几次,又在寂静中熄灭了几次。直到市中心的钟声远远传来,楼道尽头传来说话声,我慌忙站起来,跑上6楼。
回到家,已经差不多11点了。妈妈开的门,一室阴霾。我摇摇晃晃躺向沙发,妈妈的唠叨仍然滔滔不绝喷涌而出,气势磅礴。我静静地听着,不时“嗯,我知道”,“是,我错了”几句,然后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进了冲凉房,怎么出了客厅,怎么进了房间,怎么躺在床上。
我钻进被窝,不停发抖,脑中一片空白,彻底死机。然后我有些变态地笑了,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要去买张翻版系统盘,系统要升级了。
闭上眼睛,睡意袭来。朦胧中,手机响起“细腻的喜欢,你手中的厚实感......”我翻出手机,拔掉电池,扔向地板,然后蒙头睡觉。
明天一定要换掉这首《暖暖》。
早上醒来咽喉肿痛,连打了几个喷嚏。根据多年经验,应该是感冒了。
今天气温有所回升,可我还是穿成了熊猫。出门前妈妈唠唠叨叨了好一阵,往我书包里塞了几片感冒药,叫我吃完早餐要吃药,早餐要吃什么不要吃什么,真的顶不顺要怎么怎么做。我胡乱地点头,头重脚轻地下楼。
要是以前,妈妈会干脆帮我请假的,我也会心安理得心里暗笑躲房间里,听见妈妈的脚步声就钻被子里,妈妈出去了就跳下床打开显示屏继续上网。记得有一次,我有些小感冒,装得很严重的样子,咿咿呀呀骗得妈妈打电话给老师请假,然后在妈妈说要留下来照顾我时一脸懂事地说妈妈去上班吧我会自己照顾自己,最后满脸虚弱内心狂喜地跟妈妈说再见,听见关门声后欢天喜地开电脑。搏杀得昏天黑地忘乎所以之际,房间的门突然“咣”地撞上墙壁,回头,敏敏和阿蓝站在门口,敏敏手里还伶着一大袋后来证实是腊鱼叫她托运的我最爱的“优之良品”,两人一脸愕然。我嘻笑着刚想说话,瞬间也一脸愕然无比痛苦地发现了站在阿蓝后面脸色范绿的母亲大人。
不过现在不是妈妈不相信我了,只是我自己也知道,高三不是拿来玩的,即使我今天真的头痛欲烈。
星期天的校园只有寥寥几人行走其间。我看看手机,七点半,星期天八点上课,应该还有时间吃早餐。有两条新短信,打开,是大熊。
“苏苏,你在干什么?睡了吗?”
时间是昨晚11点35分,我翻下一条。
“苏苏,怎么不接电话,我想听你说说话。”
时间是昨晚11点47分,那么当时打来的,是大熊了?
我回拨给大熊,按下绿色键后,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恐慌,赶紧挂掉电话,收起手机。
现在大熊已经在上课了吧,放学再打好了。我对自己说着,心里放松下来,只是有些细细的疙瘩仍在厮磨不止。
敏敏的座位空着,我的心也有些空荡荡的。绿呢子妇女在上面激昂澎湃地大谈大气运动的形成和作用,感叹自然界的高超平衡和神奇壮观。我低着头,摇头晃脑地随大流附和起哄,思维像交通网一样四通八达各处延伸,恍惚中已经乘着神奇的青藏列车,在雪山翻叠中进入神秘莫测的青藏高原。仰望纯蓝碧透的苍穹,徜徉在绚丽的格桑花海中,却猛地被一声咳嗽重重地拉回。我“腾”地抬起头,脑子暂时比较清醒,提笔涂两个字,装模作样地点两下头跟着同学起几下哄。懵着眼望向墙上的钟,天,还有30分钟下课。
终于熬到课间,我软绵绵地趴下,我要好好修整。有人拍拍我的头,我艰难地抬起,眯成线的眼中好像出现大熊的影子。不可能,大熊还在上课呢!我重新趴下,继续修整。
“苏苏。”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好像......
猛地睁眼抬头,眼前竟然真的是大熊,一脸微笑的大熊。
“苏苏,你怎么了?不舒服?”大熊在我前面坐下,递给我一盒温热的牛奶。
“嗯,感冒了,头痛得厉害。”手心传来一股暖流,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那怎么不请假呢?吃药了没有,我送你回家。”大熊站起身,伸手拿起我的书包。
“我吃过药了,不是很严重的。”我抓住书包,“你怎么在这里?”
“不行,你眼睛都肿了,苏苏听话,回家好好休息。”大熊没有回答我,忙着把我的书本笔袋装进书包里,“我帮你向老师请假,办公室在哪里?”
笑话,我虽然头痛,可脑袋还没有晕死。要是大熊跑去帮我向老师请假,家里知道估计要闹革命了。我赶紧拽回书包,刚叫了一声“大熊”,一个气喘,开始剧烈咳嗽。
“苏苏!”大熊慌忙轻拍我的后背,“要不要紧?”
教室里闹哄哄的,我的咳嗽突兀其中,渐渐淹没。我无力地摇摇头,大熊突然一把拉起我,径直往外走。我全身无力,晕晕乎乎跟着走出教室。
大熊拉着我直接出了校门,“别摸我”靠在法国梧桐上。大熊像大人抱小孩般把我抱上后座,摘下围巾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蹬上车子。以前阿蓝问过我为什么叫大熊的破车“别摸我”,我说那可是宝马啊!BMW,别摸我。阿蓝特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别跟着“疯狂的石头”疯狂了。我呵呵笑着,那可是经过我家大熊同志认可的,我现在跟着他的小“别摸我”转,明天就是一辆真“别摸我”跟着我转了。阿蓝拍下我的头,跟个老太太似的说,小孩子有空呆家里看樱桃小丸子吧!
早晨的阳光透过树梢柔柔地播撒而下,大熊白色的羽绒服上光点斑驳流转。我的脸磨蹭着大熊光滑的衣料,觉得脖子上的围巾真粗糙,不禁无比沮丧地感叹自己的手工真是拙劣。
“苏苏,到了。”大熊停住车,把我抱下。
我望着前面白色的建筑物,这里是......嗯?医院?!
点滴缓缓流入手背,我靠着大熊肩膀,昏昏欲睡。我没有想到大熊会带我来医院,而且是这家特变态的医院,说什么现在是流感高发期,然后大笔一挥,一个小感冒而已,竟然要吊两瓶点滴,存心坑钱。大熊倒是一脸紧张地听着医生嘱咐,不时点头,抓住我左手的右手冰冷冰冷的。我都要怀疑到底是谁感冒了。
手背肿胀起来,淤黑一片。护士说我的血管太细了,加之现在气温低,液体流动慢,输液有些困难。大熊不停地轻抚我的手背,不时对着它呵呵气,一脸心疼。我靠上大熊肩膀,一丝和煦的风顺着脑海的气流盘旋而升,春暖花开。
大熊扯出耳机,一人一只塞进耳朵里。我闭上眼睛,是范范的《那些花儿》,“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干净纯粹的声音,也许少了朴树的忧郁,却让人心安。
我静静听着,耳边突然传来异常熟悉而恐怖的大喊大叫。睁开眼睛,一个大红色外套直奔而来。果然,是敏敏,后面还跟着阿蓝。
我无力地扯下嘴角,对她们笑笑。
“苏苏,你怎么也来医院了?”敏敏在我旁边坐下,唧唧喳喳,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大熊,“哦,我知道了,放心啊,腊鱼没事,挂着石膏而已......”
我感觉到大熊的手明显僵硬了一下,果然。阿蓝的身影也明显地顿了一下,又慢慢走近来坐下。我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内心狂跳。
腊鱼......挂着石膏......
洁白的病房,木乃伊,龇牙咧嘴的笑脸......
我压抑住内心翻涌不断的画面,一脸平静,继续听歌。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左耳边是范范清澈寂寥的声音,右耳边是苏敏敏同学劈哩啪啦兴奋异常的呱噪声。我虚弱地咳嗽几声,头昏脑胀。
大熊轻轻拍打我的后背,我却咳得更加厉害。阿蓝递给我一张纸巾,敏敏大惊小怪地问:“苏苏你不舒服啊?”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Where the flowers gone?”世界很安静,我咳得很无力。
“苏苏你真是笨蛋,每年冬天都要感冒,叫你跟着我去跑步啦,还说什么要睡觉......”此刻的敏敏很有成为师奶的天分。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好像爸爸的老唱片,转转悠悠。
...... ......
亲爱的苏敏敏同学,事实证明你的确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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