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環艳谈

　　文华之这次来陈府也算熟客，与陈润生称兄道弟，交情又与以前不同，他一心要帮忙璎珠作画，器具物品准备齐全，蓝衣方巾，斯文地立在书房里，观之儒雅调悦。陈润生不由暗暗骂一声：任你满嘴假道学，晚些还不是牡丹花下死，混个风流鬼！脸上却是喜上眉梢，连声道：“好个有信有义的人，咱们璎珠今后有了出路，全是你布施的功德！”
　　他这里甜言蜜语嘴上抹了糖似的，那头文华之只管铺纸研墨，偶尔一抬头，却见璎珠打扮得兰秀菊芳，素衣银钗，态度间说不尽的典则俊雅，不由目光凝住。
　　璎珠深深万福，“多谢文公子。”
　　“不敢当，请姑娘到窗前坐下。”
　　一边说一边已将笔身蘸得饱满圆润，等璎珠靠窗坐了，再不赘言，低头细描慢画，真当作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来办，陈润生夹在当中倒成了多余，只好自己干笑一声：“你们先忙，我还有些事……”
　　他一走，屋里两个人越发沉默无语，璎珠辩人识色，早看出他其实是个讷言慎行的真君子，她即要当他的红颜知已，必定沉静贤淑，一口气画到黄昏，才见他搁了笔，“今天力乏，到此为止吧。”
　　璎珠深深一福，“公子辛苦了。”
　　两人一同起身走出房间，恰莲如端了食盒过来，“文公子慢走，主人请用点心呢。”
　　文华之道，“不必了。”总是要避嫌，正面也不敢看她一眼，轻轻说了句：“璎珠姑娘，明日再见。”走动时衣袂翻飞，翩翩如松下风一般，虽然不过几句话，叫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璎珠自己心头思绪翻滚，立在身后静静看着他出去。
　　陈润生赶来时人已经走得远了，不由跺脚道：“刚叫厨房备了饭，人却走了。”
　　璎珠白他一眼，也不说话，自己先回了房换衣裳，秀月捧了水盆服侍她洗脸，莲如急忙跟进来，小声道：“坐了大半天可累坏了吧，先喝口茶用些点心，我再替姑娘把头发篦一篦。”
　　璎珠不由一笑：“你倒乖巧，刚才画画的时候怎么半个人影也不见？只留了秀月坐在那里傻等。”
　　莲如听她问起，也不分辨，自己‘嘻嘻’笑起来，“姑娘知道那是傻等就好，我自有我的用处，姑娘这头固然忙，别处也需有人上心呢。”
　　璎珠听她话里有话，不由心中一动，借故把秀月支开，再问她：“说说别处有什么值得上心的地方？”
　　“方才姑娘前脚进了书房，外头就又来了客人，我心里想着，一下子来了两拔，陈府人手总是不够，既然书房里用不着我，索性就自己伶利些，说不定公子眼前也有用得着人的地方。”
　　“哦，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办事倒很勤勉。”璎珠点头道，“你即跟我进陈府，行动间都带了我的影子，大家一损俱损，难为你懂事，我面子上也有光彩。”
　　莲如被她一赞，喜得眉眼更弯，连声道：“谢姑娘夸奖，我即是姑娘的人，心都是随着姑娘长的。”
　　“不要废话，继续往下说。”
　　“是！今天陈府来的客人姓田，大约是熟客，也没瞧见公子有什么客气话，就一直让到西厢房去了。”
　　“那个人我知道，确实是他的好朋友。今日来了，逃不掉也不过是些风花雪月之事。”
　　“姑娘虽然明白，事情却不尽然，田大人一进门就唉声叹气，说了件稀奇的案子。”
　　“什么案子？”
　　“姑娘知道‘我来也’么？”
　　“那是什么？”
　　“嗳哟，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原是两年前京中出了一个难缠的大盗，专门打劫高官巨富的人家，每每作案时，在人门壁上写三个大字‘我来也’，官府为了拿住他，真正布下了天罗地网，好不容易半年前才捉拿归案了。”
　　“既然都已经捉拿归案了，田大人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我的好姑娘呀，若是真正抓住了，当然没有什么可以发愁的，可是现在抓错了人，官府自然颜面扫地。”
　　“官府怎么肯承认抓错了人？”
　　“原先抓住的人一直关在衙门里，任你怎么严刑拷打一直不肯承认，审了几个月了都没法结案上报，堪堪这个时候，外头居然又出案子，前几天太尉府半夜被人偷了许多金银古董，墙上也写着‘我来也’，这下官府就算是再用力逼供都没用了。”
　　“哦，陈公子和这事有什么关系，莫非田大人要求他帮忙？”
　　“田大人说这个案子连皇上都惊动了，圣旨传到开封府，限期破案，又派了钦差大臣督促查办，正巧他家侄儿也在开封当差，若是能拿下此案，日后必然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所以请陈公子陪着一同去趟京中帮忙。”
　　“看来公子要出远门了。”璎珠微笑起来，“你个小滑头，听壁角听到好消息，准备找机会躲懒了，是不是？”
　　“谁会躲懒呀，公子又不肯出门，田大人都请不动他呢。”
　　“咦，他竟然不肯去？”
　　“公子说：这里的事刚刚入港，实在没有功夫往外头跑，再说，大盗的案子断没有这么简单的，那个‘我来也’即要躲避，为什么凭空消失了半年后重新出来，又在官府抓到犯人的紧要关头，当中的猫腻先要查查清楚，他现在心中倒有几分底子，故不必急着去京中办案，在自家门前也能手到擒来。姑娘你听听这话轻松不轻松？”
　　“田大人听了这话可有什么反应？”
　　“自然是有些生气啦，田大人说没有陈公子在身旁他就如失股肱。可是公子坚持不肯去，他生气归生气，到底也没有什么办法。”
　　璎珠不知怎地忽然触动心事，转头看住她，“你好大的胆子，躲在书房外听公子的机密，还来说给我听，倘若以后闹出来，人人都以为是我教唆的，真是好大的本事！”
　　莲如想不到她会翻脸，慌忙跪下来：“我本着服侍的心，谁知道会听到这个东西呢，况且我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连个鬼影子都没撞到，绝不会连累到姑娘的，说到底那些男人的事儿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一心一意全为了姑娘着想。”
　　她娇声软语惹人怜爱，倒叫璎珠板不下脸孔，不由叹口气道：“你来了几日，我也看出些门路，是个极有悟性的人，与碧桃有若云泥之别，但凡事都有个量，不可太过，原本是聪敏灵巧行为，行得偏了就成了离间的‘锯子’，予人予已都没什么好处。”
　　“是。”莲如低低应一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样子，璎珠反倒过意不去，吩咐她：“那头才打来热水，去盆里洗洗脸，别自己先露出马脚引人发问。”
　　莲如起身去门口架子上躬身掬了把水洗脸，璎珠只见她慢慢的在窗口处停了下来，用力挟了几眼，像是被水花了眼，等看明白了，才回头道：“姑娘，那个田大人上楼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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