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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阙
吃晚饭的时候,手机在兜里震了几震,是淼缈发过来的短信:“眉生,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把真相藏起来,用谎话伪装自己。”
眉生有些恍神,想了许久,回到:“因为有些真话说出来只会伤人,谎话不会显得那么狰狞。”
她回到卧室,整个人砸在床上,柔软的被子包裹着她,像个温暖的拥抱。
她就这样睡着了,断断续续的梦,恍惚还拓着些现实的印记。这梦只是个落影,睡醒了,便什么也不是了,人总是容易忘记的。睡醒了,便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梦便成了一个混沌的束之高阁的发黄的书签,忘了他当初存在的意图。
哪一年,哪一天,哪一个故事,看没看的完,统统都忘记了。
这一觉睡得漫长。
梦里有个人一直跟在她身后,长长的黑暗的甬道,铁轨的声音,细细冷冷的笑声。她走得飞快,拼命想走到那个蔓延到远处凝结成亮点的出口那里去,可不知为什么一直走不到。她一心想着要走出去,挣扎着要走出去,可又惧怕着,怕什么呢,她还是不知道。就像那一截烟卷里的烟沫,早就知晓那燃烧的宿命,可那火光逼近,又怕了。她已经在黑暗里呆了太久了,不晓得是飞蛾扑火的冲动多一些,还是蒙蔽自己,图那片刻自欺欺人的心思多一些。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恐惧如蛇一样勒紧她,窒息的海潮漫过头顶,遥遥的尖叫。
“你别犯傻了,没用的。”身后那个男人捏住她的肩膀,大声地尖锐地笑着。她浑身都战栗起来,这熟悉的战栗让她疼痛难忍。回头的时候,那男人却变成了一个鼻青脸肿的女人,腻着油污的脸上敷着一层干掉的泪痕,濡湿的头发一缕缕黏在额头上,可她还是那么美,美得像个妖精。
她涣散的眼睛里翳着苍凉,嘴唇青白,咧开的笑容都要凋谢了,哑着嗓子,快要溶进风里头去。
“他被我骗了。你也是个骗子。你也是。”
她低下头,开始狂乱地大笑,然后转身,不顾一切地撞在背后的礁石上,风卷的那样厉害,眉生再也看不见她,只是眼前一片茫茫血雾。
她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屋里的帘子没有拉,圈出一片惫夜来。月是一瓣流光的残鳞,血肉模糊的。
可能是最近外国小说看多了的缘故。她这样想。
屋里的钟哒哒地走着,机械的颤抖。闪烁不止的手机刺出缈缈虚光来,她捏在汗湿的手里,点开,凝目,关合。
“眉生,我有一个秘密。”
“我怕这秘密说出来难堪,我以前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有一句话说得好,人啊,除了在不大熟的长辈面前,陌生人面前,还有自己男神或者女神面前会装个正经人样,其他时候都不知道是哪里脱缰了的野驴。好吧,本来该正经的来着,没忍住又说冷笑话。”
“我最近总是想很多,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够好。最近还总做许多傻事,一点都不像你说的孔雀。”
“眉生,今天,你失望了吧。”
“是睡着了吧。”
“眉生,我可能,可能很喜欢一个人。”
“要敢笑话我我就揍你。”
“我喜欢季杨。可能算是挺喜欢的。”
发信人:于淼缈。
眉生觉得,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果关系的。可世事诡谲,总是无迹可寻。人们便找了可通用的法子。
“缘分”。
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借口,她以前从来都不肯信,现在却觉得,或许许多事情也就只有这一个理由说的通。可这缘分,却来得让她心中不安。
日明昭昭,朝露已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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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生啊,最近是学校又加课了么,你们都回来的这么迟。”
“没有,是最近,最近有个全省的音乐大会,我们刚刚好,刚好都参加了。”
“难怪呢,你平时参加这种活动也太少了,乘这次机会可要好好玩玩,天天闷头学习也不是好事。”
“我知道了。”
“最近傍晚经常下雨,你记得带好伞,小心淋雨。眉生啊,要不以后晚上让爸爸去接你们吧。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也不安全,再说你们两孩子怎么就不一起回来呢......”
“没事,我不怕的。”
真的不怕。
这世上值得人害怕的事情太多了。杯弓蛇影,杞人忧天。活的平淡就已不易,她没有许多心思可耗在那无稽的事情上去。
况且,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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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的时候,全校被拉去会议室开了几次大会,无非是宣传这次的音乐节,学校荣誉云云。高二高三的忙着应付会考高考,主力军自然落在高一这帮入校不久的毛孩子身上。
眉生昏昏欲睡地坐在台下,看着校长李三点在台上慷慨陈词:“同学们,我就说三点......”在梦里头也不由不得想笑了。从来都说只说三点,可三点还有小三点,小三点还有小小三点,这繁殖生长的速度,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从校史到旧日荣誉,拖拖拉拉了不知多久,全校几千学生嗡嗡切切的声音,还有那烘烤得催眠的暖气,她整个脑子都是涨乎乎的快要晕厥过去。旁边的安涟却突然用胳膊肘戳醒了她。“嘿,嘿,那不是季杨么。”
神思尚不清楚,她往高台子上瞅了一瞅,眼神还没聚拢,却不偏不倚落在季杨冷清的眼睛里。他好像是看着她,又好像没有。可她就是止不住地心慌意乱。
“你认识他么?十四班那个富二代。”安涟用眼神示意。
眉生只觉得心口要炸开:“不,不认识。”
“就知道你这样的好学生乖乖女,一天就知道学习了,什么都不知道。”安涟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有意无意地接着说:“就是那个季杨嘛,听说家里特别有钱,特别特别有钱的那种。据说我们学校他们家都投过钱的。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天嘉城市广场,就B市最大的那个商城,据说他们家就是最大的股东。”
“有钱人呗,长得又好,又有才。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像他们那种人,骨子里头都有阶级情绪,瞧不起别人的。”安涟突然压低了声音:“前几天九班班花去给季杨表白了你知道么。我靠当时都轰动了好吗?那姑娘混社会的,其实长得也不怎么着。搞不懂怎么就那样也是班花了。当时冲到十七班就是一通表白,季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半天才回了一句:‘说完了么,要打铃了。’当时那妹子脸都绿了好吗,不晓得她怎么有脸接着在学校混的。”
眉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她看着安涟几乎有些洋洋得意的笑脸,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心。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藏心的高手,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况且女生之间,还有种特别的“相互理解”——第六感。
见眉生不答话,安涟也有些尴尬起来,也不再说话了,神色有些别扭。
很久,很久。
很轻,很轻。
安涟甚至不晓得她是说给谁听。
她说。
眉生说:“你知道么,有些人情愿有个被拒绝的机会,也好过一辈子做陌生人。”
她平平静静,目光收敛。
高台上做学生代表的那个人,容色清凌,云淡风轻。松节玉立,高高在上。
她看见他旁边的淼缈,灯光下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还是笑靥如花,美得不可方物。
眉生后来常常想,她到底,也只是个台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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