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

　　见我吃饱后情绪稳定了，沈可开始安排我的住宿，他打了两个电话，说找好地方了。
　　外边还在下着雪，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上所有车辆都像披着一层白色奶油的小乌龟慢吞吞的爬着。
　　沈可的车里非常干净，除了一点点烟草的味道之外，没有任何异味，也没有任何挂件香水之类的摆设。他的方向盘套是那种毛茸茸的黑色材质，换挡的把手那儿也套着一个，不用问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他自己弄的。可我偏要问，果然是他家赵安宁亲手缝的，说是冬天怕他手冷。沈可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带着点笑意，见我被他雷得只剩下眨眼的份儿，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一男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我勒个去啊。。。这男人是在吃果果的炫耀好不好！
　　他找的宾馆是一家部队疗养院性质的，安全非常有保证，内部设施也非常上档次。因为是冬季，入住的客人很少。沈可让我去一楼大厅的超市买些必需品，自己去总台给什么熟人打了个电话，又跟值班员说了几句什么，等我买完东西出来，他也拿到了房卡。

　　在二楼客房部走廊里七拐八拐的走了一会儿，到了尽头他才开门让我进去。打开灯一看，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米色装修的房间很大，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外，是一大片被雪花覆盖的海滩和近海礁石！在窗前望出去，前方和左右全部都是海，没有一点建筑物的遮拦。虽然天色已黑下来，虽然雪下的很大，海水却因为季节的关系没有结冰，被强烈的北风吹起来的浪花不断重重砸碎在礁石下边-----隔音良好的玻璃似乎也难阻挡那些似有还无的浪涛拍岸声，真是让人一看就心胸开阔的好景致。

　　沈可说本地人都知道这个宾馆每层楼有一个三面环海的房间，要不是赶上淡季人少，之前入住的那几位客人又不知道这事儿，想订这种房间就难了。

　　他的周到细心安排，让我觉得一颗心更是撒了欢的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靠拢。

　　因为是仓皇出门，所以什么换洗衣服必需品也没带着，沈可看着我在楼下超市买的那一堆水杯牙膏牙刷毛巾梳子护肤霜等乱七八糟，忍不住笑了。
　　他又下去一趟，买了些零食饮料什么的带回来，还拎回来一个笔记本，说是跟总台值班经理借的，这家宾馆随时可以上网。
　　放下东西，他本来是想准备离开的，可能觉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么空荡荡的宾馆里有点担心，又嘱咐我晚上一定要锁好门窗阳台，手机放在枕头边，有事就给他电话。他还给我壮胆，说会让前台和楼层值班的服务员特别关照我这屋。
　　我说让他放心，然后他就离开了。
　　他走后我刷牙洗漱，把洗好的袜子晾在卫生间暖气片上，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在同学家一切都好。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在撒谎，一如平时，既慈爱又啰啰嗦嗦的告诉我要早点回家，别耽误了星期一早上上班。
　　挂了电话，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夜间的大海，又坐在床上看了一集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终于再也忍不住满心的压抑自责委屈和失落，扑在床上无声痛哭起来。

　　我妈一直说我这个人的神经比面条还粗，这话不是没原因的，即使心情糟到了极点，即使都郁闷难过的哭了，我还是奇迹般的哭着哭着就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电话铃声吵醒，肿着眼睛拿过手机一看，怎么才9点不到？。。。
　　是沈可，他问我干吗呢，我说睡觉呢，他忍不住又笑，说自己白担心了，还以为我会害怕的不行，所以特地打电话来问问动静。
　　我心里这个恨这个鄙夷啊。。。用的着这么虚伪吗？难道我说害怕你就会来陪着我唠嗑到天亮吗？
　　沈可说不害怕就赶紧睡，明天早上过来接我，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结果我看了大半夜的鬼片，凌晨三点多才睡觉。所以第二天早上沈可八点多过来的时候，敲了半天门我才醒，只得让他去大厅等着，自己抓紧洗了个战斗澡穿衣服下楼。
　　跑下楼看到他的背影时，我被闪瞎了，他居然没穿一身黑，虽然是一身蓝。。。深蓝深灰拼接的冲锋衣，蓝色牛仔裤，蓝色运动鞋，手里边拿着一个纸袋，纸袋里半个金黄的烤红薯。。。原来再怎么气定神闲的人啃起来红薯都会很怕烫的样子。。。
　　他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不紧不慢的吃着烤红薯，看见我了也只是往茶几上示意了一下，“那是你的。”
　　。。。好吧，是我的就吃呗，可是为什么我的那块足足是他那块的三四倍大还要多！！
　　沈可说来的路上在主干道堵车快十分钟，他干脆下去抽了支烟买了两个烤红薯。
　　我无语，虽然很想问问他干吗不顺便买两杯豆浆稀饭什么的，那不全了么？
　　就连吃烤红薯我也发现了他老人家的与众不同，撕皮后只吃外边最软最甜的一层，薯心一口都不碰。这多浪费食物啊，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挨饿的说。。。
　　按他那种吃法肯定很快就结束了那个红薯的使命，然后我跟听不懂他说什么似的看着他嘴巴一张，说了几个字：“走吧，带你吃饭去。”
　　难道这不是早饭么？亏我还嫌弃没有点喝的来搭配。
　　捧着那个已经被我消灭掉三分之一的红薯上了他的车，他开车之前问我还想不想继续吃完，我明明想，心里隐约明白他是不喜欢有人在他车上吃东西留下味道，只得说不想，并把纸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沈可带我去的是他们这儿最出名的海鲜美食街，虽然是早上，虽然天冷还飘着雪，里边早就人头涌动熙熙攘攘。下车后的第一家是历史久远的百年字号酒店，门口不少人在排队买他们供应的早点，沈可去买了两个杯装的银耳粥，递给我一份，然后领着我一路大小店面从街头吃到街尾，烤鱼、炸虾球、蟹黄小笼包、干贝粉丝汤。。。也许因为有很多我这种第一次来的外地人，几乎每家店都有一枚包装的外卖袋，就连那份鲜得掉舌头的干贝汤都只是小小一纸杯，特别方便让我每家都尝一下味道。
　　沈可从头到尾就捧着他那杯粥慢慢走着慢慢喝着，看我吃的眉飞色舞心情大好，他也笑。
　　一直到我撑的实在是塞不下去东西了，他才停下来问我接下来想去干吗，要是想去逛商场他就打电话叫张芳过来陪着我，要是有逛街之外的计划，无论什么他都可以自己奉陪到底。
　　这人该是有多害怕逛商场啊。。。

　　我说不想逛街，只不过吃撑了，想随便走走消消食。然后他二话不说开车把我带到市博物馆去了。。。里边有一个大型的摄像器材展销会。。。周末啊雪天啊一大早啊！各个摊点的销售人员比参观者还要多几倍。。。

　　沈可只在尼康展销处买了一个镜头，完全无视大厅中央聚集了绝大多数参观者的模特秀台，也完全无视其他销售人员的热情招徕-----这个绝不拖泥带水干脆直接的购物风格，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买完东西他带我去博物馆主楼旁边的一个小院子看了长头发的千年女尸，在另一个小院子里看了一大堆据说是圣旨原件的破黄绸子和某不知名人士的书法展，在地下展厅看了些古代的破马车、烂乎乎的生锈铜钱，在一个据说是铜做的亭子里，还特意让我看了看亭子底座青砖上他初中时刻上去的沈可到此一游六个字。。。
　　一直保持着呆滞和沉默的我，在看到那六个字时，实在是忍不住了，笑的都快以头抢地了。。。
　　沈可很镇定的让我严肃点，可我就是严肃不起来，这真是太搞笑了，也太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在博物馆逛了一会儿，沈可说走累了，便带我去附近找了个茶馆歇脚。

　　休息了一会儿，雪渐渐小了，外面地面上泥泞潮湿，树木、房屋、人迹不至的空地上浑然一色的银装素裹。
　　沈可自己从不喝茶，说影响睡眠。他给我要了一壶水果茶，橙子、苹果、草莓、梨切成丁混着蜂蜜什么的一大壶煮开，各种混搭的酸甜味道真是不敢恭维。。。他捧着一杯白开水看我跟喝中药一样喝茶，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
　　我没话找话，问他一些本地的风土人情和单位的事，聊了一会儿，好像是他家赵安宁打来电话。
　　他坐在我对面垂下眼帘轻声讲电话：“跟xx来的一丫头在一起呢，就我跟你说过的那韩樱。。。对。。。下雪耽搁到这儿了，最少得两天，高速封路了。。。行了行了，瞎操心，我跟一丫头片子喝什么白酒啊。。。穿着呢，感冒不了。。。嗯，我知道。。。”
　　现场直播版的老夫老妻对话，听得我目瞪口呆彻底傻了眼------原来真有这样的相处模式，他对他家赵安宁没有任何隐瞒，好像所做一切都随时能交给她随便抽查。。。赵安宁担心的是他会不会陪客人喝白酒伤身体，会不会穿的少了感冒，反而对他跟一个陌生女子在一起的重点没什么过多的反应。。。这俩人，真是让我开了眼。。。

　　接下来，沈可好像也不知道该带我去哪儿转悠，他很是有点犯愁的样子，最后干脆把我领到一个书店去了。
　　那店规模很大，总共四层，一楼卖教材辅导书和动漫儿童画报什么的，满满的全是小朋友、中小学生和家长们；二楼全是音像制品和言情、热门小说畅销书，很多年轻人；三楼是文史哲、自考教材和什么公务员会计师的辅导书，顾客也不少；四楼是个阅览室性质的茶室，一杯速溶清咖啡20块钱，红茶绿茶各10块-------就这三种热饮，不卖点心零食和罐装饮料，不在楼梯入口买喝的就不可以进去坐，禁止抽烟吃零食，禁止大声喧哗，禁止携带儿童、宠物入内。。。。。。。最诡异的是竟然还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上座率。。。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霸王的条款，刚要大放厥词攻击一番，沈可领我在靠窗角落里一个空位上坐下，轻声说这家书店是他妈和赵安宁她妈很多年以前合伙投资开的，这层楼原来是个网吧，是他毕业工作后亲自改装成现在这样。
　　我再次无语。。。
　　沈可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最早咖啡和茶都是5块钱，来的基本全是学生，谈恋爱的，写作业的，聊天的，打牌的，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来看书的。”
　　。。。所以嘞？您就把价格一下子提高一倍故意排斥拒绝了这个顾客群？当然，现在的气氛是很安静祥和，坐在沙发里捧着书看的基本也全是二三十岁的成年人了。。。
　　不过一想到他能把网吧改成阅览室，本身就不是为了赚钱，我各种纠结的想法也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这个阅览室的四壁除了窗户就是些书架，零散放着些杂志、游记、传记、小说散文、诗集、摄影图册什么的，很明显，这些玩意儿都非常适合从来不穿秋裤的伪小资伪文青，随便哪样学会了都是装笔利器啊。
　　沈可说12点去吃午饭，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多小时，看来是要在这里打发掉了。
　　服务员小姑娘拿给他最新一期的摄影器材杂志，我自己找了本□□的书，不好看，又换了本彩印的丽江旅游攻略，对这种程度的看图说话我还是很有兴趣的。

　　中午沈可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便，他想了想，带我去了他们单位附近的一家海鲜食府，据说这家店在码头上有自己的专属渔船，每天的海货都是顶新鲜的。
　　在一楼大厅挑海鲜时，我除了认识经常见的那些螃蟹龙虾黄花鱼、鲍鱼海螺海参什么的，很多东西都叫不上来名字。
　　负责点菜的小姑娘认识沈可，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多嘴多舌的瞎介绍菜谱，好像有点要故意难为他的意思。
　　沈可首先帮我选了一个叫“嘎拉”的玩意儿，说这个用葱姜蒜爆国后加辣椒煸炒，味道特别鲜，然后点了肉末海参、油泼扇贝、香辣面包蟹，又选了几个很肥厚的活鲍鱼做汤。
　　我注意到点菜的小姑娘一直在抿着嘴偷乐，有点莫名奇妙。。。
　　直到坐下了，那小姑娘才笑着问沈可：“您还是老规矩？”
　　沈可点点头，小姑娘越发笑的有牙没眼，捂着嘴巴跑掉了。
　　我彻底傻眼，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也有点无可奈何，说点的这些菜自己都不吃，每次跟人来这里吃饭，都得另要一小份少油少盐的炒青菜或者干烧豆腐什么的，来的次数多了，店里的服务员们也基本都记住他这怪癖了。
　　我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四菜一汤全是给我的，虽然我一直在他面前表现的确实像个正宗的吃货，不过。。。煞有介事准备这么多东西一顿塞给我，这也太抬举我了吧？。。。
　　事实是我确实低估了自己的好胃口和馋嘴巴，尽管早上吃的特别饱，第一道菜---就那嘎啦----上来以后，我完全没能禁住食物的诱惑，捏起来一个送到嘴边，连着鲜美的汁水一吸，把里边的嫩肉吃掉后，立马又拿起来第二个吃的头也不抬。。。这种贝类的肉真是太好吃了，很快我手边就多了一大堆空壳。
　　继上次学习之后，沈可再次被我的吃相惊到了，大概是实在见不得我手上汤汤水水的老饕状，他把自己手边的餐巾纸全部递给了我。
　　送菜的小伙子也用一种很受惊吓的眼神看着我，因为每次他送上来一道菜的时候，上一道已经被我吃光光了。。。嘎啦、扇贝、螃蟹均如是。。。而这时沈可的那盘专属素炒豆腐才刚刚上桌。
　　沈可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他笑着让服务员拿来图片版的菜谱给我，让我再点几个喜欢的，我说再来一盘嘎啦，最喜欢吃那个。服务员和他听完了，一起笑。。。

　　反正我也豁出去了，丢脸就一次丢个够吧，心灵已然惘然空虚到了极点，肠胃再不饱足，我岂不是比秦香莲还要冤屈？况且点菜时已经暗暗留心过标价，左不过几百块钱，不想落个白吃白喝的坏名声，大不了回去后给他寄一份同等价值的特产就是。几百块钱能换我与他共同相处片刻，值得很啊。

　　吃完了走人的时候，沈可看了一眼我的腰，颇有感慨的冒出来一句：“你把饭都吃哪儿去了呢？”
　　。。。吃货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好？
　　早饭吃到撑，中午又大吃一顿，我觉得下午很有必要活动活动促进消化。沈可有点犯困，他说他一直有午睡的习惯。。。我只能再次膜拜神人。。。
　　沈可原本想让小蒋或者张芳下午陪我去逛街遛食，我坚决拒绝了，这两人我都招惹不起。。。让他把我送到商业最大的商场门口，然后他自行回家睡觉，我自己逛够了再跟他联络。
　　沈可好像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有点犹豫这么做到底可行不可行，我早就看清他的宅男属性，知道逛街对他来说就如同让我去蹲两小时马步一样是种折磨，大喇喇的挥挥手就自己进去了。心里边那点小小的失落，在看清楚店里无数鲜艳的小条幅“迎三八全场满200送100”之后也消弭于无形，立刻双目炯炯的加入到了扫货的浩荡大军，这里的优惠幅度远比我们那地方大啊。。。
　　大约两小时以后，沈可给我打电话，说他睡醒了，现在在商场门口的停车场，问我在哪儿。我说在收银台排队呢。
　　很快他就出现在我视线里，我冲他使劲挥手，总算让他看见了我。
　　沈可脸上再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指着我手里那七八个购物袋，问我怎么买这么多，我知道说了他也不会懂，干脆不解释了。女人么，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心情郁闷烦躁时，买衣服永远是最好的减压发泄方式。
　　那天我买了四条裙子，两件羊绒衫，一件薄呢上衣，一身休闲运动装，还给我妈买了一套化妆品。沈可过来找我时，刚选完一个周大福的磨砂戒指在那儿排队等着刷卡呢。。。
　　沈可把我那些大包小包拎到车上，回来的时候我刚好交完钱，正让专柜小姐帮我调戒圈的尺寸，活口的，很容易弄，把戒指套在一根擀面杖似的不锈钢细长圆柱上敲两下就得。
　　我戴上戒指正臭美的看来看去越看越美，沈可回来了，见状毫不客气的给我泼凉水，说女孩子哪有自己买戒指的，必须得是男人送的戴起来才有意思。
　　。。。我了个去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他这纯粹是！。。。不过这话也真让人沮丧，因为是事实吧。

　　从商场出来才知道外边又开始降温下雪了，雪花不大，零零散散的。
　　上车后沈可看了下时间，还不到三点半。
　　我看着他，他看看我，最后他有点犯愁的叹了口气，“这会儿就去吃饭也太早了点吧？”。。。。
　　你妹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气质高雅内外兼修钢琴小学就过了十级，另外我还江湖夜雨十年灯多愁善感的一塌糊涂。。。总之吧，从头到脚哪里像是一个除了这顿就只会琢磨下顿的吃货了！？你饲养员出身啊！！

　　沈可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我内心狂野的愤怒咆哮，再一次问过我要不要去吃东西并且得到否定回答后，径直把车开上了主干道。

　　他说市区有个寺庙，算是本地一个著名的景点，今天天气不好，游客肯定特少，路程又近得很，所以打算带我去那边看看。
　　最后还笑着加了一句“那儿的素斋很出名”。。。我欲哭无泪，为之绝倒。。。

　　十几分钟后就到了一处依山而建的庙宇，风景果然十分秀丽景致，虽然冬末，周围的山上松柏仍旧郁郁葱葱。
　　山脚下的停车场只有十几辆车，看来人真的不多。
　　沈可带我上山，走了一段幽静潮湿的石阶，大概有几百米吧，眼前陡现寺庙正门。
　　似乎全中国的古建筑和庙都长的一模一样。。。
　　门口的放生池有人在那儿看鱼，透过正门可以看到里边烟雾缭绕有人在烧香还愿祈祷。
　　买了门票进去，大雄宝殿巍峨耸立，院子里满是粗大的松树柏树，每棵树上都钉着一个小牌子，一一说明它们的年代，最年老的树已经有好几百岁了。
　　在香炉前，沈可买了两柱香，给我一柱，“许个愿吧。 ”
　　我不肯接，“我不信这个。”
　　沈可笑了一下，“以前我也不信。”
　　他也不勉强我，自己点了香插进香炉，双手合十轻轻念叨了一句“平平安安”。
　　我有点吃惊，也有点不解，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会搞这些封建迷信，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上完香，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带着我走进大殿，很自然的跪在一个老人家旁边的蒲团上，对着高高在上的佛祖又一次双手合十低首敛眉。
　　我看着他和那个矮胖的白发老太太两个人并肩跪坐的背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份儿。

　　等他出来带着我在庙里各处走动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何时信的佛。
　　沈可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去年开始的，在那之前跟我一样完全不懂也不信。
　　他说他奶奶和赵安宁信佛，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来这里烧香。
　　去年年初他急性胃出血，住院后虽然止住了出血，但是什么也不能吃，喝水都吐，医生也束手无策。一家人急的不行，尤其是奶奶，那段日子整天以泪洗面，生怕他有个什么，每天来医院前都要来这个寺庙上香祈祷。
　　他说赵安宁那时天天陪奶奶来拜佛，他手上那串佛珠就是她们请回去的。
　　后来他病好了，那佛珠手链也就再没离过身。

　　他说前些日子他病重时，最凶险的那一晚上，赵安宁自己一个人离开重症监护室门外的那些心急如焚的亲人们，跑到这在庙门外跪了一整夜。
　　这事儿她谁也没告诉。
　　沈可出院后，奶奶带他和赵安宁来还愿上香，庙里卖香烛的老和尚认出来了赵安宁，这才告诉沈可和奶奶，说那天早上一开门就看见这姑娘跪在门口，裤子跟地上的冰渣都冻在一起了。

　　我默然无语。

　　沈可能被这样的爱人深爱着，是谓全福。

　　沈可现实里不是个怎么爱说话的人，远没他在游戏或者□□上讲话那么犀利风趣。
　　但是那天下午听他平淡简短的轻声说这些，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像是如锤重击。
　　那个烟雾缭绕的香炉里，那个半旧的蒲团上，那些纱幔掩映金色的神佛面容上，留下过多少赵安宁为他祈求健康的真心真意？
　　我甚至开始想象她在寒冷漆黑的深夜跑来跪在庙门外恳请神明保佑沈可的样子，虽然进不得大殿，但那无比的虔诚和那种绝处求生的沉重期盼，无论是满天神佛还是当时病危昏迷的沈可，都应该能感应得到吧？

　　寺院后院种了十几棵梅树，正在花期，白色的花朵在寒风微雪中香满枝头。

　　可能是我的沉默让沈可也感觉到了气氛压抑，他指着梅树笑着说七八岁时跟奶奶来烧香，他跟赵安宁还曾经偷折过梅花，被僧人当场抓住，不但训斥一顿还罚款20，这顽劣淘气不敬佛祖的行为让奶奶很是丢脸，都给气哭了，为此两人回家后被自己爸妈都各自狠狠打了一顿屁股。。。

　　我囧。。。

　　那天是我20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叫悲凉的情绪，不是难过，也不是哀怨，那种百转千回的心情，也许只有大殿里那些垂眸静观世人百态的菩萨才能懂，不然脸上怎么会有那种悲悯无奈似有还无的微笑。。。

　　这一趟，我究竟是该来还是不该来？
　　不来这一趟，也许不可能彻底死心。
　　来了这一趟，对我来说更像是死刑犯主动把脖颈亲自放在刽子手的刀锋之下。
　　引颈就戮也好，引刀求一快也罢，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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