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锦安

　　[ 4 ]
　　我看着眼前天人之姿的男子，整个人完全石化了，夹杂着桃香风拂面而过，撩拨起我微醺的醉意，泛着微光的淡蓝色鳞片包裹住了他的整双腿，那银蓝的光泽分明是一条巨大的鱼尾，也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被这艳丽风情吓傻了，我居然还傻笑着蹲在水池旁边问道，“喏，公子，你很热么？泡在水里作甚？”
　　原本轻轻闭合着的眼睛倏地张开，浓密的睫羽下一双瞳孔是湖水一般的碧蓝色，他突然静静地望着我，一直看着，就好像很久很久的以前，他就已经熟悉我，了解我，这样一双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睛安静的，深切地凝望，柔和安宁。我愣在当场，心底莫名其妙翻腾起的悲伤像洪流，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这样熟悉而迷惘的情感，明明是可以脱口而出的名字却生生哽在喉管，我努力寻找记忆里的面孔，张了张口，“……忘……忘记了……？”泪水突然间滑落，不可抑制的悲伤呀……
　　我最终还是晕了过去，当意识渐渐没入黑暗，仿若一声呢喃轻响在耳边，我记得。只要我还记得你，下一次相逢就不会认不出彼此。
　　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鼻翼间流窜着十分微妙奇异的淡香。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目即是细小的冰蓝色蝶翼浮动着晶莹的光芒，单薄且完全透明的翅膀上，仿佛能看见细细流动的纹路，跳跃着冰蓝的流光，扑簌振翅。我惊异的睁大了双眼，随着蝶翼游动散落的青蓝色荧光粉尘划出轻薄的弧线，点点掉落在鼻尖，痒痒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着眼前越来越多，聚集起来又如同碎屑般散开。冰蓝的荧光点，闪烁，移动，停在指尖，复又飞舞着离开。那人就坐在湖边，幽兰光点包裹着他，带着看不懂说不破的寂寞，眼角的朱砂像前世的缘，固执地不肯落下。我站起身来，四周是大片大片墨绿的草原，一望无际覆盖着所有地方，镜面一般的湖面波光粼粼，那人水墨色的长袍拂过水面，泛起一层层细碎的涟漪，他就那样静静地抬头看着上方巨大得不太真实的圆月，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金黄的月光带着凉薄的冷意。
　　“公子……”不忍心这样凉薄的寂寞，我出声打破了静谧，走上前，才发现他的双脚都没入湖水里，不，是鱼尾，月光下，呈现着美丽的蓝色。等了许久，他还是没有说话，我有些纳闷，这些景象要换其他人早晕过去了，我表现得这么淡定从容，也没追究他上次在我家院落吓到我的事，他居然还不理我…我又磨磨蹭蹭地凑过去，索性也脱下鞋袜，将赤裸的双足放进水里，冰凉的水纹撩动，我却很快适应了，带起奇异的熟悉感。我郁闷的转头问他，“欸，你怎么不理人啊…”他扭头看着我，一秒，两秒，三秒
　　…….
　　我败下阵来，“你……不会说话么？”
　　点头。神色似有些黯然。
　　我倒不好意思了，明目张胆地戳到人家痛处，干咳几声，四处张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尖叫起来，“糟了糟了！！！小梅还在等我呢，这是哪儿啊？要怎么出去呀？这得多晚了呀！找不到我，璟之肯定很着急…”那人歪头看我，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大，眼里不可抑制的浮上一抹喜色，他浅笑不语，只将手越伸越近。突然感到唇上的肌肤一痛，睁眼就是一坨黑糊糊的…胡子？！我呆呆地看着，那人伸手拉起我的手，苍白纤细的手指也是冰凉的像深海里的海藻一样的触感，他一笔一笔地写下，胡子掉了。唇边扬起一抹微笑，尽是宠溺的温柔，我有一瞬间失神，再看着那坨可疑的黑糊糊，心中内流满面，糗大了…
　　他又摇头似在安慰我，继续写道，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我愣愣点头，没回神来说话都不经大脑，“你是妖么？”只叫我都想扇自己一耳光了，这不是明摆着么，还专往刀口上蹭。他淡笑着不语，又写，锦 安。
　　锦安一点不像表面上看着那样难以接近，跟想象中人神共憎的妖魔不同，我想，他即便是妖，那也一定是最温柔良善的。将这名字轻轻默念，浅浅如桃花初绽般微笑，我微微颔首，“嗯，锦安。”又补充道，“我叫……”
　　“初归。”锦安轻易地接下我将要说出口的名字，喉咙里张弛出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却带着低微的磁性，短促的两个发声，咬字清楚，我听得心里一跳，熟悉，真的好熟悉，就好像一直等待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口，已经好久了。一时间平复了心里翻涌的疑惑，熟悉，悲伤，耳畔缭绕的是锦安一声又一声低沉的…初归。
　　初归…初归…初归……
　　像一把大锤子重重地，一下又一下钝痛的击打，忘记了…？

　　“那是锦安第一次开口却也是最后一次，”我浅浅的叹息，“鲛人不懂得言语，也从未有鲛人学会过，他是怎样发出那两个音节，当时我未曾明白，也不敢去多想。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昏厥逃避了现实。”小孙子不明白，所以他只安静的听着，一个垂暮老人的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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