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碗

　　小书生自从找到了那个石头，每天就像研究传世古董一样，捧着个破石头左看看右看看，左摸摸右摸摸，爱不释手。

　　孟婆瞧他那较真劲儿，真怀疑哪天，他自己也变成了一块石头。

　　再到后来，小书生终于也感到了无趣，扔下石头，又跑来骚扰孟婆。

　　每天，小书生在忘川里泡泡澡，摸摸那块破石头，有时嘴里嘀嘀咕咕说些孟婆听不懂的话。然后一口一个“孟郎”叫着自己，缠着自己给他讲这个灵魂的前世，那个灵魂的来世，这个为什么，那个为什么。自己若不答，他就摆出一副被欺负的模样，叫那些过往的灵魂还以为自己凶神恶煞，无奈之下只好举手投降。

　　有时问得自己烦了，就不理他。他倒也还识趣，便跑到幽冥路那边玩玩，回来的时候也不忘个摘上一两朵花儿回来，好生哄自己，搞得自己像是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就这样，岁岁年年，孟婆也不大记得方华来这里多久了。

　　这天，似乎有些不太平。

　　看着比往常多出好几十倍的灵魂，孟婆皱了皱眉。

　　人间这次是发生天灾还是人祸了？怎么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的灵魂，而且个个面带怨色。孟婆手中毫不停歇的持勺舀汤，面不改色的想着。

　　小书生今天倒也安分，屁颠屁颠的跑去安抚那些灵魂，让他们稍安勿躁，排队等候。

　　一切有条有序的进行着。

　　突然，孟婆眼光微闪，放下手中的东西，往方华所在的地方闪去。只见一个灵魂掐着方华的脖子，面带青色，四周还能看见一丝丝黑烟。孟婆脸色一沉，大喝一声，翻掌劈下。

　　这是怨魂！！

　　怨魂就是生前内心里充满了怨恨得不到释放，死后带着一身戾气幻化而成的不纯之魂。看来人间此番必是大难，否则能在冥府前变成怨魂的事情，自己好像多年也不曾见过了。

　　方华得了空，捂着胸口猛地咳嗽。看到孟婆一掌将刚才那个掐住自己脖子的灵魂一分为二，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料眼角却瞥见他身后有一个灵魂，脸色大变，瞬间变成刚才被孟婆打得魂飞魄散灵魂的邪恶样子。没来得及多想，方华上前一把抱过孟婆。

　　只觉得浑身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黑，方华跌坐在地上，怀中的三生石也掉了出来。

　　孟婆见方华魂魄受损，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再不留情的劈掌下去。哪知后面的灵魂也开始蠢蠢欲动，孟婆心中大惊，赶紧将方华拎起，扔在一旁。

　　紧张的看着孟婆和那些变了颜色的灵魂缠斗在一起。虽然知道孟婆很厉害，不需要自己的帮忙，但是他们数量众多，孟婆又没有三头六臂，一时也僵持不下。方华站起身来正想上前，不料手中握着的石头温度突然升高，变得滚烫，方华不由得松开了手。

　　那石头落在地上，竟也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是刻着的那三个字，此时竟然在发光。方华见自己摸索了好久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石头，此刻终于有了异样，将身边的危险忘得一干二净，双眼紧盯着那石头，不放过一丝变化。

　　只见石头上‘三生石’这三个字，先是发光，发亮，然后像是朝内陷下去了一般，没了踪影，徒留一道浅浅的光痕。

　　方华好奇的看着三生石的变化，看到那刻字的地方竟然陷了下去，心中大感好奇，情不自禁的将手放在了那有凹槽的地方。。。。。。

　　孟婆三下两下的解决掉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怨魂，回头看见方华捧着那块石头直发愣，心中大怒。

　　这个书呆子，怎么也不看看情况再发呆，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吗？

　　快步走到他身边，不见书呆子有什么反应，孟婆气的直想好好教训他一顿。抬手刚想给他一个教训，不料那石头突然光辉四射，刺得自己连眼睛都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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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华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飘飘欲仙，竟在白云之中，不知身处何方。

　　“你啊，能不能就听我一次话？”

　　听到有人说话，方华连忙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不料看见了两个人，或者说是，神仙。

　　一个白衣飘飘，眉间闪烁着金光法印的男子此刻正面对自己，在他身前，有一个身着宝蓝色衣服的人。由于他是背对着自己的，所以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倒是那仙风傲骨的男子，长得怎么，看上去挺眼熟啊？

　　正在方华疑惑不解的时候，那个背对自己的男子说话了：

　　“哼！那你有听过我的话吗？”

　　不满的声音响起，方华一愣，这声音，好像也蛮熟悉的啊！

　　“乖啦！就一次，不行吗？”那个看上去长得像神仙的男子好言相劝道。

　　“。。。。。。”

　　“就一次。”神仙男子再次开口说道，也许还是得不到回答，但他的眼里并没有一丝不耐，反而，柔情似水。

　　“只此一次。”看不见相貌的人终于妥协了。

　　神仙男子笑了笑。那个微笑让人如沐春风，感到异常的舒心。等方华从那个笑容中反应过来的时候，神仙男子已经轻轻抱住了身前的人，眼中柔情缱绻，温柔如水。

　　正在方华也被这种和谐温馨的气氛感动的时候，一道天雷劈在了两人身边。拥抱着的二人皆是一惊，匆匆分开。只听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声音，低沉如雷，给人压迫感，缓缓道：

　　“大胆孟华，你身为天界一名小小的散官，不知恬耻，竟然私下勾搭上仙，你可知罪？无尘上仙，你名列天界上仙之首，却为了一个散官罔顾天条，自甘堕落，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吗？”

　　“后果？”那个名叫无尘的神仙男子轻笑了声，冷冷开口道：“本上仙和华儿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管了？今天就算天帝在此，也要对本上仙礼让三分。你一个小小的判官，能算作什么？”

　　“本官身为判官，自然也是奉了天帝的旨意。无尘上仙非但不思悔改，痛改前非，还公然忤逆天帝的旨意，罪不可赦。”那道低沉的声音又缓缓响起。

　　“哈哈！！本上仙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有谁能判我的罪呢！”神仙男子不屑的说道，眉间蔑视天帝的神色没有丝毫遮掩。“你想怎么判我的罪？”

　　“天帝有旨，无尘上仙若不痛定思痛，与散官孟华恩断义绝，那么散官孟华，便只有死路一条。”

　　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宣判谁的死刑，方华眼看着神仙男子身前的人缓缓倒下，神仙男子双手颤抖的抱过他，手上是血，身上也是血，却不知是谁的血。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神仙男子痛苦的表情，方华仿佛也有所感应，心中顿时大痛。刚想上前去安慰他，突然那些景象渐渐远去，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尘封许久的记忆，此刻如同拉了闸泄出的洪水般，涌入方华的脑海中。

　　“无尘上仙，你三番五次私自与散官孟华往来，天帝好言告诫，你却不知悔改。天帝念你名列上仙之首，对维护天界的秩序多有功劳，除去你上仙之位，贬你在月宫外思过。此间，由你掌握人间的男女姻缘，若有缘者，便以白绳相牵。”

　　“散官孟华，你身为天界散官，玩忽职守，擅自离位，蓄意接近无尘上仙。天帝震怒，命本官将你打入地府，作为将生魂抹去记忆的阴使，永世不得重返人间。”

　　“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我不能和无尘在一起！我不服，我要去找天帝论理！”

　　“华儿。。。”

　　“无尘，你难道就甘心我们是这样的结局吗？”

　　“生死有命。怨天尤人，又能改变什么。。。”

　　“我不甘心！我永远不会甘心！！！”

　　“华儿，可是你的命对于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啊！”

　　“那你呢？你明明是上仙之首，天帝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打压你，因为你的存在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你明明知道的，你为什么不反抗，你为什么不反抗啊！！！！”

　　“。。。。。。”

　　“这是天帝特赐的两株忘忧草，两位服下它以后，便把一切都忘了吧。天帝慈悲，不忍你们相隔异地还饱受相思之苦，特赐良草。”

　　“天帝，你这个卑鄙小人！！！不！！！！！！”

　　“不！！！！！！”

　　方华猛地惊醒，见自己跪坐在地上，身后就是明澈的忘川，只是刚才那些躁动的灵魂们，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了。

　　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么遥远，却又那么真实，仿佛就发生在刚才，仿佛又已经过去了很久。

　　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转头，发现孟婆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刚才那些躁动的灵魂，好似并没有存在过。方华叹了口气，便听到通往冥府的那边，传来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接着，鬼差们一涌而出，冥王紧随其后的走了出来。

　　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二人，冥王淡淡扫过那发光的三生石，望向方华。眼中无波无澜，死气沉沉道：“一个未去轮回的死魂，擅自动用冥府至宝三生石的力量，应当立刻打散精魂。”说着，缓缓抬手。

　　“不！！！”孟婆一下子清醒过来，站起来冲到方华面前，直视着冥王，毫不退缩的说道：“你不能这样做。”

　　“孟婆此举何意？”冥王并没有生气，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死人般看着他。

　　“因为。。。。因为他是神界的人！”孟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来到地府，便归我冥王所管，哪怕是天帝，也无可奈何。”打量着孟婆大变的脸色，冥王脸色不变，命令道：“无常。”

　　“不！！！！”孟婆被无常架住，看着冥王缓缓抬起的双手，绝望的惊呼。

　　“慢着。”方华拢了拢袖口，站起身，慢悠悠的将一只手放入袖口中，掏出一枚路引，展示给冥王，说道：“冥王可认得此物？”

　　“鬼城路引。”冷冷说出这四个字后，冥王幽幽的看着方华。

　　“佛曰：‘以善为本，普度众生’。鬼城路引乃佛祖之宝，凡持有者，无论生前或死后犯过多大的罪孽，均可免遭魂魄之苦。冥王，这路引你既然识得，就不可违背了与佛祖许下的诺言。”

　　沉吟一会儿，冥王回答道：“可以。不过，你必须马上进入轮回，不可在地府停留片刻。”

　　“好。我答应！！！”

　　还没等方华出声，孟婆便急切的回答道。挣脱无常的挟制，孟婆上前看着方华，说道：“我给你乘孟婆汤。”

　　言罢，转身走到那口熟悉的大锅前，轻颤着握住汤勺，缓缓搅动。乌黑的汤汁一如方华初见那般，汩汩的冒着黑泡。一滴晶莹的泪落下，接着一滴，两滴。。。。。。

　　渐渐地，那锅里的汤汁，竟然变成了透明色的，宛如那一旁忘川中的水，清澈见底。孟婆一点一点的舀在碗里，慢慢走到方华面前，递给他，没有抬头。

　　方华接过碗，看着低头的孟婆，叹了口气，唤道：“华儿。。。”

　　孟婆缓缓的抬起头，只见方华的眼中，碧水流盼，眸光缱绻，一如初遇之时，他那惊鸿一瞥，便让自己，永生不忘。

　　伸出一只手，抚上那熟悉的面庞，方华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最终只叹了一句：

　　“华儿，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月老用的白线，却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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