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缘

　　灯草自小没走过多少路的玉脚丫，现下磨得生疼。眼前的小镇子仿佛格外的远。

　　一瘸一拐的灯草在手触碰到镇门之时，只能虚弱地曲着身，汗从颧骨滑落至下巴，滴落。热气一口一口重重吐在了泥痕子的衫间。灯草从来没这么明白过什么叫被宠坏的娇生惯养。

　　肚子早已饿得不安分，应顺着嗅觉的指引，灯草不自觉地走到饼铺子跟前。浓郁的麦香和肉香交织着扑向灯草。

　　「老板娘来一个麦饼。」脏了的泥挡不住俊秀的眉目。

　　麦饼老板娘抬头定了定，还是从篓子里拿出热腾腾的饼「五文钱。」

　　灯草接过大大的麦饼，忍不住咬了一小口，细细嚼着，这才伸入云袖中探那囊袋。

　　探了，再探。灯草的动作僵硬了。

　　「老板，这饼……能不能先赊着。我钱袋不知哪儿丢了，待寻回来……」

　　「诶哟！原来还真是个叫花子！看你仪表堂堂没想到真是来蹭吃的！」老板娘一副被骗模样，竖起眉毛叉着腰叫唤起来，嗓门大得像是生怕对面街的人不知道「快拿钱来，不然报衙门去了！」

　　「……我们好好说……」灯草手中被却了一口的饼不知该往哪儿放。

　　「拿钱来就什么都好说！」那尖细嗓门儿又挑高了一倍，眉就要竖成笔杆儿了，不客气的手伸来。

　　这下可好，来来往往的全被吸引来看热闹了。四周的哄闹声如一炸，轰了开去。

　　「啧啧，又是叫花子骗吃。」

　　「……看他一身泥，也挺可怜的……」

　　「张姐，干脆就报给衙门吧，在这么下去叫花子不都要猖狂了！」

　　「可惜了那张俊死人的脸了，原来是个叫花子。」

　　众人愈加七嘴八舌，灯草心里愈不是滋味儿。摆着尴尬的笑脸，圆滑的小仙灯草竟一时没了主意。

　　「张妈……他的欠的五文钱，给。」清脆的声音从被擦碰的袖子旁传来。

　　灯草正愣着。一转头……再一低头，瞧见了那声音的小主人，原来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着着平常的小白布衫，干净的小脸蛋显着孩童特有的朝气，俩明亮的眸子特别让人转不开眼，瞧久了，才明白是那眸子里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吸引了人。

　　「哟这不是云公子家的弟弟嘛。」

　　「算这家伙走运了！」

　　「不愧是云公子教出来的，这么小就会行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又絮说开来了。

　　那云小公子也没说话，甚至连瞥都没瞥灯草一眼，转身闪进人群中不见了。张老板娘也不闹了，人群也渐散了，剩灯草还愣在那儿。似乎、似乎还没明白人间的这个世道。

　　再后来，灯草在当铺口的阶梯坐着，手里抓着别人给施舍的饼。灯草觉得，再没有哪神仙加冠下凡会落得自己这么个狼狈模样。灯草想着，又捏下一小块麦饼放入嘴里。

　　「看啊妈，那人长得好俊。」不远处一个姑娘挨着娘亲羞红地说。

　　「诶呀，看他那脏兮兮样，是个叫花子说不定呢……」

　　「可看他吃东西的样子，定是很有教养的呢。」

　　灯草闻声抬头，正望见姑娘伸颈望着这边。不觉扬了嘴角弯了眉，眸子里又是多情目光。

　　这骨子里的风流，真是没办法。

　　那姑娘见了羞红了脸，忙扭了头，手攥着帕子不知道该落在哪儿合适。

　　「快别看了，要他看上了你缠上了怎办？」一旁的娘亲倒是怕，拽着那姑娘加快了步伐「便是个公子，那也是破败了的。被他娶了，日子定是不好过。」

　　日子定是不好过。灯草念着，不恼却笑了。这是实话，便是天上神仙，便是家财万贯，跟了风流的灯草，也定是不好过的。

　　不如说，灯草怕认真的人。

　　灯草将最后一块饼送入口中，望着远去的两抹人影。灯草却不知在得意什么，开了扇子，扇后的银眸子笑得欢快。得意了好半天，灯草才回念起受人恩惠总得还这事儿——他本是下人间助凡人的，这倒好，一来先给人助了。

　　身后便是当铺，灯草进进出出那门槛都险些被踏平了，还是攥着这扇子不松。

　　当铺伙计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似乎在道“公子您这是卖还是不卖啊”。

　　灯草一横心，横了心，还是舍不得这宝贝扇子。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当铺不再回来了。既然是不能还银子给人家，这可该是怎么办……灯草叹了气，有些泄气，下了阶梯。

　　突然眼角似有白光一闪，灯草速速抬头望去——不是刚救了自己的小家伙是谁？

　　「你这肉卖贵了，看着颜色，闻闻味儿，顶多是十八文……」

　　那小家伙正摆着一副正正经经的脸砍着价，全然一副小大人的架子。不一会儿，屠夫先败下阵来，十八文还真卖了给那小家伙。

　　灯草觉得有趣，看那小家伙又向街远处走去，灯草忙甩手收了扇子快步跟上。

　　路过了染坊宝饰店布坊客栈米铺……灯草略过各式各样本是对他新奇的铺子，只顾着跟上一心赶路的小家伙。突然见小家伙驻足于写字作诗卖联子的书生前，眼里藏不住的亮光。抿抿嘴，又抬腿跑了。最终在一个灰青的屋前停下。

　　灯草打量这房子，还真小……不。灯草改用凡间平民的眼光打量这房子，嗯，不小，却也不算大。

　　灯草向屋内微微伸脖子就能看见，隔着小院子，屋内那小家伙正向一身着青衫、发如墨色瀑布般的人说着话，那在外面板板的脸这会儿笑得可开心。

　　那男子微侧的脸显于黑发后。灯草莫约觉得有些眼熟。

　　难道是以前身旁一时的宠儿？灯草将扇子点于下巴细细想了想——没有。

　　难道是天界被贬下来的哪位？……也没有。

　　难道是哪仙人身旁的侍者轮回了？……并不是。

　　微蹙的银眉下闪亮的银眸子飞快地转，灵光一闪，这下灯草的嘴张得能装得下一个鸡蛋了。

　　这、这这这不是这几天才想起来的，幼时下凡撞见的那个鬼魂嘛？这是鬼？！

　　灯草眯了眼细视。身体是实的，并不是鬼魂。

　　那便是他轮回了。竟然这般巧！灯草兴趣更浓了，不觉地竟然开了扇子徐徐地摇。正想着这在人间一年怎么混过去，又要找有趣的人。不如……

　　灯草指一掐，又算到一计。

　　手指曲起轻扣在了门板上「咳咳」待屋内人望过来，灯草这才迈步进门。

　　「这位公子，刚才多谢令弟的帮助，在下才能解围。这恩情不知如何相报？」灯草一弯腰一拱手。

　　青衫男子低头看了看弟弟，见小小的脑袋点了点，才道「兄台客气了。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便上前托起了灯草。

　　「在下莫迟。」灯草抬首，对上了墨黑的眸子。眼前的那人比灯草模糊记忆中清晰了许多。温和的曲线从眉心滑至鼻尖，沿着唇蔓延至下巴好看弧度。眉眼却透着磨于生活的坚毅。

　　而灯草晶莹的银眸子闪闪，温柔而多情，一瀑银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唇角的笑意似要令人晃神。与身上狰狞的泥痕显得十分不符。

　　这一银一玄，两人站在一起甚是招眼。

　　「莫迟赶路却迷失了方向，又遇上了雷雨，钱囊不知遗失何处，方找到此镇歇脚，落得此下场。多谢令弟施舍五文，令在下得以果腹。」

　　「舍弟云天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兄台若愿意，唤我云舒便可。」

　　「恩情总是要报的。莫迟身无分文，若不嫌弃，让莫迟教令弟些诗书作为报答，如何？」

　　云舒刚欲开口谢绝，只见小手揪了揪袖角，望着云舒的目光中闪烁着渴望。还是心疼弟弟，于是改了口「好吧……」

　　听见这话，那小身影欢喜地跃了起来。

　　「既然莫迟在柳镇无依无靠，若不嫌弃，可委屈住寒舍，也方便教云天。」云舒垂手揉揉云天的发。

　　「云舒才客气了，愿意提供住宿莫迟感激不尽。」缓缓开了扇子，掩着半张脸。

　　谁没察觉到，某人得逞的银眸子眯得更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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