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江湖

　　李瑶光执意一个人行走，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江湖。四月在望月宫与萧停云叶菱唐浔三人别后，一路往闻名天下的秦淮而去。一来秦淮是离望月宫最近的胜景，二来秦淮风姿无限的水榭名妓总是吸引很多的江湖人前往。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瑶光好奇已久的天下第一名妓杯步影了。
　　客船到达秦淮是在一个薄雾的清晨。晓风微凉，夜夜歌舞升平的秦淮河仍在沉睡之中。
　　瑶光上岸，沿着蜿蜒的河道走着，河边的酒家茶馆都闭着门，路上行人稀少。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天色渐亮，迎面是一家正在开门的茶馆，一个身影正在里里外外地忙碌着。瑶光走了进去，那个人抬起头，似乎讶异这么早会有客人来到。但是他立刻回过神来，问道：“客人喝什么茶？”
　　异乡的语调，很美的声音，得体的提问。瑶光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灰色的布衣，笔直的背，再往上，他有张桃花一样的脸，即使不着修饰。好美。“雨花茶，一碟五色糕团。”
　　“好美！”
　　“啊？”
　　“在下失礼多言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瑶光姑娘请勿怪罪。”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江湖三大美人之名，天下皆知，况且杯姑娘身在秦淮，难免听到的议论多些。听说瑶光姑娘似蔷薇花一样娇研带刺，今日一见，方知形容的正当。”
　　“你已知道我的名字，那你的名字呢？”
　　“瑶光姑娘爽直，在下也不应推脱，言姓文卿，无名之辈，得遇姑娘荣幸之至。”
　　瑶光心里叫一声“好”，初到秦淮便遇如此君子，心情畅快。
　　言文卿道：“姑娘旅途疲惫，在下这就去拿茶水点心。”
　　瑶光道：“不需‘在下’自谦。”
　　言文卿笑道：“文卿暂去。”

　　对坐喝着茶，瑶光道：“听说秦淮酒好，文卿兄能否请我喝一杯？”
　　言文卿道：“告歉了，文卿实是戏班领头，这个茶馆是兄长暂托，今晚还要搭台唱戏。”
　　瑶光并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那我能去听文卿兄的戏吗？”
　　言文卿虽然淡然，但是仍旧难免惊讶，戏子的身份卑微，面前的大小姐却毫不介意，他动了动眼，道：“必当恭迎。”

　　今晚文卿在谢大官人府带班祝寿，瑶光趴在戏楼对面屋顶听戏。心里好笑，文卿只是戏班领头，并不登台，她却要在这里傻傻地看着。文卿说“必当恭迎”，却由她屈在屋顶。但是自己竟不介意，文卿也不觉亏欠。这样的相处，这样的自然。
　　戏台上悠悠地传来一声：“摆驾！”
　　瑶光一震，是文卿的声音！
　　屋下的人也一片沸腾：“是文卿！”
　　“文卿亲自出场了……”
　　“谢大官人真有面子，文卿已有四年没有登台了吧！”
　　“是啊，自从他父亲过世守孝，三年孝满后也没有再登台。”
　　看来文卿虽然身份低微，在当地人的心中却有着独特的地位。他今天的这出“贵妃醉酒”，是为了那句“必当恭迎”吗？文卿。
　　突然，议论声顿止，帘内转出一宫装丽人，那端庄艳雅的仪态，让众人屏住了呼吸。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戏水。”
　　“啊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朝见娘娘。”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水面朝。”
　　“……”
　　瑶光含着泪，听着贵妃的悲喜愁怨，看着贵妃的笑泪嘲醉，不知身在何处。
　　醒过神来时，屋檐下不知何时站了黑压压的人群，都震天价地叫着好，台上，是正在谢幕的文卿。秋水一样的明眸向这边看过来，即使这么远的距离，仍旧可以分辨出他的笑意，舒畅的释怀的。
　　于是瑶光回以一笑，晚风吹来，吹落了眼角的泪。

　　“今天拿了好多彩头，如果你不嫌晚，可以够咱们喝个痛快。”文卿卸着妆，对身后突然来到的人说。
　　“文卿，我兴致正好。”瑶光粲然一笑。

　　秦淮河边灯火通明，时不时有丝竹管弦之声随风送来，多少不眠人在这样的夜里找寻着遗失的灵魂。
　　“到了。”
　　瑶光凝神看去，写着“醉香浓”的酒招迎风微微摆动着。
　　主人殷切地迎进去，拿上酒来亲切地招呼道：“文卿，这是新到的姑娘吗？模样俊的很。”
　　言文卿倒着酒，修竹一样的背，淡淡地否认：“不是，是一个朋友。”
　　瑶光微笑回应主人好奇的目光。
　　旁边有客人笑着道：“老潘，你还不知道吧，今天文卿登台了，在谢大官人府上。”
　　“哦？！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是没看见啊，谢大官人乐的……”
　　主人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走，瑶光笑着说：“文卿，秦淮真是个好地方。”
　　文卿稳定的手抖了抖，一滴酒洒在桌上，很快被粗糙的木头吸收，留下一滩印记。
　　瑶光从那个印记收回目光：“唱戏，我会一些……”
　　文卿突然急速地打断她：“不用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瑶光愣了一下，随即举杯道：“……这酒好香，我就先干为敬啦。”
　　意外地，言文卿立刻举起杯接道：“我陪你。”
　　“干。”
　　“干。”

　　“文卿，你是见过杯姑娘的喽？”
　　“……是。”
　　“我来秦淮，其实是为了见她的。”
　　“杯姑娘不见女子的。”
　　“那我扮男装不就行了？”
　　“杯姑娘出身唐门，是男是女还是辨的出来的。”
　　“你在生气？”
　　“……是。”
　　“为什么，不希望我留下来吗？”
　　“秦淮，是个过客暂留的地方。”
　　“胡说，你不是也住在这里。”
　　“是，因为我属于这里。”
　　“……”
　　“瑶光，你不属于这里。”
　　“见到杯姑娘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我会帮你见到她。”
　　瑶光沉默了，这个晚上最后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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