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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无情东去水
“陛下。”
不知何时，林风已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长夜殿。
“哎哟！……”楠吓得跳脚，抚着心口阴阳怪气地责备道，“外面的人都死光了吗？大臣进殿，竟然无一人向朕禀报在先。”
他显然没有发现本该守卫侍候在殿外的侍卫和宫女早在今夜上灯之时就已经全不见了人影，整个皇城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像座鬼城。
“陛下，”林风板着脸，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下意识按紧了腰间宝剑，“臣只问你一句话。”
“林风，若不是知晓你我兄弟关系，旁人要以为你想弑君了，呵呵。”楠察觉到林风身上冷冷的杀气，干笑着岔开了话题，转身给自己养的八哥喂着食。
但林风在来之前就已决意打破沙锅问到底。
“鹤青蓝若没死，你到底……是何打算？”
楠的动作滞了那么一瞬。
“你终于问了。”
他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挤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这个问题是不是也折磨了你很久朕不知道，可它却是真的折磨着朕这两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不诓你，真的是每一个……自从她死后。”
林风闭口不言，埋下了头。
“她是一杯毒酒，能令朕含笑饮下的毒酒……”
听到这里，他霍地抬起头来，皱了皱眉，用疑惑的目光询问着他。
“你说什么？”
“那个晚上，朕一念之差把她带回了宫，可没想到一番好心，竟然捡了个麻烦回来。”楠漫不经心地笑笑，继续喂他的鹦鹉，“你知道，朕玩归玩，分寸还是有的。百姓皆言京城第一名妓红蝶色艺双绝，多有才子名流写词赞她，又与当今皇上交情匪浅，有一段缠绵悱恻的风流韵事……呵，就是这样的人物，朕也从没打算将她据为己有，何况那晚只是朕第一次见她，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又怎会轻易带这样一个青楼女子回宫？……”
“那你为何带她回宫？”林风追问。
“是她求朕的。”
他不怀好意地说，看到林风眼中熊熊的妒火，似乎很是满意。
“那晚她喝了不少酒，朕知道那番话是她借着酒劲才敢说出口的，所以朕满足了她，带她回了宫。”
“不可能！”林风终于压制不住心中怒火，猛然爆发了，“她才第一次见你，怎么可能如此低贱地求你带她回宫？！”
他将剑横在昔日曾以性命相护的君主亦是兄弟的男人胸前，仿佛对方只要稍微说错一句话，这柄剑便会毫不犹豫地取了他性命。
“朕没想到，素以冷静绝情著称的你为了一个死了的女人，可以疯狂到此种地步。”
“别再说无关的话，我要你把那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哈哈！……”楠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在嫉妒，林风。”
他手起剑落，割断了他冠冕上的流苏，一粒粒珠子坠落在地，跳跃，滚动，打破了大殿中的宁静。
轰隆隆，又是一声响雷。
林风深吸一口气望向殿外被闪电照得彻亮的苍穹，夜已经很深了，没有时间了。
“快说！——”
他拧紧眉心对那个什么都不当一回事的昏君下了最后通牒。
楠却还是无所谓地一笑，满不在乎得像在吹嘘他的风流韵事。
“她问，你就是皇帝？朕答，是。她说，我不信。朕说，美人儿喝醉了，你看这里的人对朕的态度，不由你不信。她说，我还是不信。朕笑了，那要怎样美人儿才能相信？她笑了，笑得娇艳，火辣辣地伏在朕的耳畔呵了一口气，说，你若真是皇帝，便带我离开这里。”
楠如今谈起那段过往，还是不免洋洋自得，格外回味地咂了咂嘴。
“她当时看朕的眼神，朕一辈子都不会忘——是一个女人渴望男人的眼神，朕绝对不会看错。”
林风心中怒火熊熊，已无法理智思考，眼看剑便要朝楠的颈间砍下。
“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什么吗？……在朕的龙榻之上。”他挑衅地笑看着他。
林风手中的剑还是没能够就这么挥下去。
楠毫不惊慌地捉住了剑刃，潺潺的血沿着剑身流了一地。
“原来你的弱，一直都是装出来的。”
他轻蔑地一笑。
“她说，带我走吧，林风。”
——带我走吧，林风。
他的脑中嗡嗡着，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雪地里她那形单影只的身影和自己曾许下的诺言。
——“等我。”
我在等你，可你又在哪儿呢？……
她没能等到他，她的心里是怨着他的，直到死，也不曾……真正原谅。
他拼命坚持不睁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楠只一眨眼就变得狂暴了，“都当朕是蠢货！别以为朕不晓得！……”
他狠狠打了鹦鹉架子一拳，摔毁了身边一切可以让他摔的东西，尽管那些东西很可能价值连城。
“蠢货！蠢货！……”鹦鹉扑扇着翅膀，看着自己掉了满天的羽毛，愤怒地学着舌。
“朕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跟鹤家的这个女人扯上了关系！兄弟，兄弟没有了！后宫，后宫一塌糊涂！就连朕的心，也被骗走了！就像饮鸩止渴，明知不能碰，然而就是碰了，怎样？！——朕乃一国之君！你们想要把朕怎样？！……嗯？”
分明便是任性。
“……”林风无言。
“朕根本没有碰她啊……”
楠如果不当一国之君，倒是可以去演戏，刚才还爆烈如火，瞬间便又痛哭流涕。
“明明就在朕的龙榻之上，衣服都脱光却吃不到嘴里，那种感觉别告诉朕你不知道啊……”
“你说什么？……”林风脑中“叮”的一下。
楠还是只知道伏案痛哭。
“朕一直都想把她完璧归赵的，是你不肯给朕一点点的信任。你生怕朕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降罪于你……说到底，你始终没拿朕当过兄弟！”
“……你脱了她的衣服，可曾见到她身上，有什么与别人都不一样的记号？”林风突然冷冽了目光，异常严肃地问。
“记号？……”楠迷茫着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
“比如……胸前。”
“哦！……”楠恍然大悟，“确是有的！虽然朕没敢碰她，可一整晚也没睡着，只好把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她的胸前有一粒朱砂痣，朕看得真真切切！……”
然而他话半截还在嘴里，剑已指向了他的鼻尖，于是立马闭了嘴。
“马上忘掉！”林风不容拒绝地命令道，“她这辈子，已经是我慕容林风的人了。”
然后，转身，走掉。
他糊涂了，他错了。他摸了摸腰间的银制符牌，顿时清醒了。
“……兴许还不晚。”
***
“陛下，最后一次，臣妾在你的怀里……”
“嫣儿，你说什么？”
沉溺于迷人的温柔乡里，昏昏如坠梦中的轩辕楠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降临。
“用心享受吧。”她柔情无限地托起他的脸，将他的脑袋深深埋进自己柔软的身体中。
***
红日高悬，金色的仪仗中，皇帝轩辕楠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华丽隆重的宫廷歌舞。
然而除他之外，其他人皆严阵以待。
慕容嫣成竹在胸，脸上绽放着慵懒妖娆的笑颜。
就在歌舞表演到最精彩的时候，几队皇城禁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以尊为一国之君的轩辕楠为中心的众人分别围住。
林风面无表情地从军队后面阔步走出，手执宝剑，戎装在身，气宇轩昂，英俊威武。
“林风？”楠不明所以地从中央龙座上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林风一脸盛气凌人的漠然，气势不怒自威，”恕臣无礼了。”
说罢他朝身后两名禁军校尉一招手，校尉立即上前不容分说地将楠押至一旁，而他身旁原有的侍卫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反了反了！”楠既着急又气愤，”你们想干什么？就不怕朕诛你们的九族？！”
林风眼神冰冷而漠然，一语不发。
嫣这时才从一旁自己的蟒座上款款走下。
“陛下，想到会有今天了么？”慵懒冷漠的口气，即使声音很好听。
她端着雍容华贵的身子朝他徐徐走来，高贵得无人能比。
“退下。”
“诺。”押着楠的军兵闻令退后。
“嫣儿！……”楠哭丧着脸，”你快告诉朕这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莫慌……”她不疾不徐地替他整理好衣冠，望着他求助般的可怜眼神，不禁咯咯笑了，”臣妾替陛下想到了。”
“嫣儿……”
她特有的温柔与平时并无二致，却不知怎地让他很慌。
“放心地去吧，”嫣慢条斯理地说，”陛下的宫眷儿女，臣妾会替陛下妥当照顾的。”
“你！……”楠终于认清了事实，脸垮了下来，“你还有半分人性么？！朕待你不薄，要何等的蛇蝎心肠，才能令你对朕这般赶尽杀绝？！……”
纵使对方的脸气得铁青，她也还是不紧不慢，嫣然一笑后对林风道：
“林风，他就交给你了，姐姐知你盼这一天盼好久了……”
林风并不答言，漠然地看着始终用愤怒的眼神紧紧盯着他不说话的楠被侍卫押到一旁，突然昂首向前拔出了腰间宝剑指向青天。
“清君侧！”
伴随将军斩钉截铁的号令，几名禁卫兵果断地将手一拱：
“诺——”
不及众人反应，刀就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清君侧……？”嫣口中喃喃，耳畔嗡嗡作响。
少顷，她似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现下的处境。
“啊哈哈哈哈哈——”
毫无惧意的长笑冲出了喉咙。
“本宫竟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天！……”
“娘娘！——”一名宫女冲上前来拔出藏在衣带中的匕首打算刺向那些禁军，然而还没靠近就已被林风手下的校尉不假思索地斩于剑下。
霎时间，连风声也静止。
她似乎很没有料到自己的亲弟弟会这样绝情，同时也知道了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不牢你动手！”嫣眼神一凛，握住了颈间的剑刃，”我好歹也是定国公府嫁出来的女儿！想让我对你屈膝求饶是万万做不到的！你狠，我却不能——不能让自己的亲弟弟背上弑姐的骂名！今日你杀慕容护轩辕，他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说罢她极其干脆地夺过剑刃往脖子上一抹，从此魂归天外，香消玉殒。
她的话如同万箭齐发，统统射向了他僵硬冰冷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无论是为最爱女子复仇的喜悦，还是失去了最亲姐姐的痛苦，他的心里完全波澜不惊。
“嫣儿！——”楠挣开了押住他的校尉，跑过来抱起了嫣，缓缓流出的血已经浸透了她的上衣，”嫣儿……朕是真心爱你的啊！……”
她用力摇了摇头，许是颈间的剧痛让她明白自己大限已到，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傲气，语气似乎也没了那样的冷漠，回归到了一个普通的女子。
“你只爱你自己。”
“不，朕是真心爱你的……”他流着泪重复道。
“可惜，”她叹尽最后一声气息，”我不爱你。”
“嫣儿！嫣儿——”悲怆的哭喊拖得格外地长，响彻云霄，甚至传至了城外正在行进的大军中。
***
见镇南王轩辕榕突然勒马朝京城的方向神情紧张目光明锐地凝望，手下将领连忙也勒住了马。
“王爷，出什么事了？”
“唔……没有。”榕垂下头，心里不知为何很是不安。
“王爷，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一路走来，似乎太顺利了些？”那将领面色一转，忽地警觉了起来。
“有慕容家的蟒符调令，自然畅通无阻。”
“末将的意思是……我军自滇州进发至此已十余日，好像根本没有遇见什么人，就连田间农作的百姓也没有几个。”
“百姓怕官兵，此时更是兵荒马乱之时，见了我们必然要躲。”
“未免太安静……”
“唉……”
说到这里，面容忧郁神色略显疲惫的榕终于肯面对现实仰头叹了口气，看苍天的云气蒸腾，心中却不禁压抑万分。
“国君昏庸，奸臣当道，人民生活苦难，我身为轩辕族人，有愧于天啊！……”
“王爷爱民如子，此番进京大事必成。末将请求先行进城为王爷开道，取那昏君的头颅给王爷以谢天下！”
“吾等愿誓死追随王爷！——”
炎炎烈日下明晃晃的大军在统帅明锐坚定的目光中跪了一地。
***
“你疯了吗？为何要这么做？！你可知你这样不仅害死了毓贵妃，得罪了镇南王，亦是将我慕容家逼到退无可退的悬崖之巅呀！慕容林风——你这懦夫！”
得知自己堂兄临阵倒戈害死了堂姐，慕容俊廷英俊的脸庞气得有些扭曲。
“俊廷，你不该对我大呼小叫，我是你的兄长。”身为毓贵妃亲弟弟的林风反而比俊廷镇定不少，丝毫不为自己的作为感到不妥和后悔。
“呸！”俊廷不留情面地唾了一口，“我慕容俊廷怎会有如此软弱无能的兄长！”
“纯金符牌。”林风厚重的唇间冷冰冰地迸出了几个字眼，“想要么？俊廷。”
“如果不是被你搅黄，现在我慕容已经被新皇御赐新的符牌了！我爹也真是老糊涂，居然放心把慕容家整个交给了你！”
“想要，我替你取来便是。”面对堂弟的辱骂，林风只是从容。
“你？！哼，临阵退缩的懦夫！凭什么承诺？”
“凭我自己。”林风的回答浑厚有力，“俊廷，你太年轻。”
“哼！”俊廷鼻子一哂，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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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