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允

　　确切地说，我是被一记很熟悉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你现在上飞机了没有？”妈妈在电话那头劈头盖脸地问，完全没有理会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对，好像是我没有完全理会妈妈的意思。这样一算，今天是大年三十，农历2005年的最后一天，我答应过陪韩东旭去他们家吃饭的。

　　我的脑袋像是被敲了一记警钟一样。我忽然觉得，妈妈的这记电话，让我有一种抗拒、恐慌的情绪在里面。

　　和韩东旭说好的约定，现在在我看来，和张小敏需要我的事情对比来说，韩东旭的约定简直是微不足道。只是相隔一天的时间，我却觉得我和韩东旭的距离好像拉长了一个银河系，就像，我从未觉得韩东旭的存在，就是我回N市的理由。

　　“我可能要在这边待上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去，我不能确定，至少不是这段期间，你告诉韩东旭，我不回去了。”我在电话里头委婉地说道。

　　我竟然连我真实的想法也不敢告诉妈妈了，因为我害怕，害怕我一旦将我内心的想法全部告诉妈妈，妈妈是不会原谅我的。

　　“什么？”妈妈在电话那头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不知道，缘何一天的时间，她的小女儿的态度如何会发生360度的转变，一下子的转变，让她觉得有点惊慌。

　　“我不想听你什么解释，我和你爸爸准备等下回乡下过节，到时候你要是不回来，小韩晚上来接你的时候，我们这间房子肯定是空的，你自己想想大年夜的这是什么样的状况，你要好好想清楚。”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我的声音低沉了一下，强忍着坚定地说道：“但是妈妈，你帮我转告他，我是真的回不去了，至少现阶段我真的回不去。还有，叫他不要继续再等我了。”

　　“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告诉你，你今天说了什么话，我权当没有听见，你要是自己想要和小韩道歉，你自己和她说去，我们肯定是帮不了你的。”妈妈在电话那头坚定地说道，她像是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

　　“还有，我不知道你在上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小韩是个好人，我们认定了他做女婿，你不要随便就说什么话，至少也要考虑一下我们为人父母的感受吧。”妈妈没有继续说下去，将话筒转给了爸爸。

　　爸爸厉声说道：“昨天我们要是知道你一去上海就不回来，我们坚决不会让你踏上上海的飞机！我不管你和小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们全家都说好了，今年你去他家吃年夜饭，你就得去，没有任何理由，你不要把我和你妈妈的颜面扫光了。”

　　我苦笑了一下，在爸爸眼中，或许，他们的颜面和他们拉不下脸的自尊心，比他们的女儿重要，重要的是，从韩东旭踏进我家门口的那一刻，韩东旭比我重要。

　　这也许就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韩东旭，真的算他们的半个儿子，只不过我真的无福消受。

　　“我不回去！”我的态度变得愈发坚定。

　　我听见爸爸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敲着桌子，还听到一些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

　　几乎是很久时候的事情了，爸爸现在已经很少发脾气了，因为爸爸是个高血压患者。我略带抱歉地说道：“对不起，真的让你们失望了，但是这一次，我真的没有办法回去。”

　　“你总得给小韩一个理由吧！”爸爸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已经稍微平缓，他似乎也知道，生气的最终后果，还是由他来承担。

　　他关切地对我说道：“你可以对小韩说，因为今天你买不到飞机票所以晚上回，或者还有其他理由的说辞，你和他说你很快就回来的。”

　　说到最后，爸爸的语气像是在哀求我，哀求我回到N市，回到韩东旭的身边，这些哀求，就像是一把针头，一扎一扎地陷入到我的心脏中，我觉得我有点伤心，又很是难过。

　　“没有理由，我只是回不去，也不想回去。”

　　张小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性地笑了笑，我不想将这个谈话的内容涉及到张小敏。

　　至少，不应该将张小敏推到我和父母的中间，将她当做靶心，成为我和父母谈判的借口。

　　“理由！你总是说有理由，但是也从来不和我们说到底是什么理由，你就全权当我们是透明人，做事怎么从来都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爸爸的手中接过电话，在电话那头狠狠地说道，好像她的小女儿，确实是一个很让人不省心的人，也是一个很不懂事的女儿。

　　“我有不回去的理由的。”我淡淡地说道，坚定地挂掉了电话。

　　对不起，双亲，都是我的错，真的，全部的，包括我对不起韩东旭，让你们在他面前失去了颜面，这些事情，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可是，如果我真的不顾及你们的感受，我将我来上海的目的告诉你们，你们承受得住吗？你们会原谅女儿吗？当实话确实可以变为伤害人的利剑的时候，我愿意选择缄默。

　　挂完电话，我看了一下张小敏。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眉毛垂了下去，一副很让人担心的样子，这更让我坚定了我不回N市的理由。

　　我紧跟着张小敏来到大厅，她看了我一眼，犹豫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要回去——”

　　她停顿了好久，我感觉她的声音在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就像是她此刻站在我眼前，连身子骨都架不起，还要扶着沙发。

　　“不要想那么多，我不会回去的。”我拉起她的手，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微笑地对她说道：“我说过，等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刻，我会离开，但是不是这一刻。”

　　因为这一刻，如果我真的踏上离开上海的班机，偌大的上海市，也许只有你一个人承受着没有尽头的痛苦，这些都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

　　张小敏，我答应你，除非你赶我走，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和你分开，哪怕是一秒钟。

　　张小敏难过地说道：“真的吗？”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期盼，也没有任何一丝等待，就像是，我的答案，根本吸引不起她的注意。

　　我走近她身边，托起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厚重的拥抱，铿锵有力地说道：“不假。张小敏，你值得任何人等待，包括我。”

　　顿了一下，我怕我这样的言语会吓坏她，一把将她推开，淡淡地笑道：“今天是大年夜，即使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有多么的不如意，但是你不会告诉我说，我们不过年吧？走，去好好洗漱，洗漱之后我们去购物，今晚去外滩看烟花。”

　　这也许是上海大众最喜欢的事情了吧，牵着爱的人的手，在大年夜，挤在外滩上看烟花。

　　万幸，张小敏没有拒绝我，安然地接受了我的建议。她关上浴室门的那一刻，与此同时，我正在拨打韩东旭的电话。

　　“喂——”单单是这一声，我就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心虚了。我不应该打这个电话。

　　“何乐，你会回来和我一起吃年夜饭的吧？”没有等我先开口，韩东旭在电话那头紧张地问道，我似乎感觉到他的心悬着。

　　也许，真的应该悬着，很多等待对方回应的人，都是这样的状态。

　　“韩东旭，”我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看着地面，手里玩弄着茶杯，沉默了许久，我还是咬着嘴唇淡然地说道：“对不起。”

　　说道这里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全身心好像是得到解放一般，我终于对他说抱歉了，这是否意味着，我和韩东旭真的走到了尽头？

　　就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我和韩东旭兜兜转转的三年情，是否真的应该画上句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韩东旭平静地说道。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可是，他始终还在抗拒我的回答。

　　我们就这样对着沉默的话筒，彼此都等待着对方打破这个死寂般的安静。

　　许久，韩东旭问我：“何乐，你爱我的，对吗？”

　　这果真是一次摊牌式的对话，我们在检验彼此对双方的忠诚。

　　可是，韩东旭，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我逃离至上海的原因，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你的态度没有我坚决，你对我的爱，没有我对张小敏的感情，那么坚定，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我现在身处上海？

　　我真的觉得我是个十足的坏人。

　　在对待感情方面，我竟然将韩东旭列为不负责任的人，是他的不坚定，导致我在这里。

　　我真的是世界上最烂的女朋友，机关算尽，却还是逃脱不了张小敏为我编织的情网，真是太可笑了。

　　“何乐——”张小敏在浴室那头大喊了一声。

　　“嗯？”我匆忙地从我的房间里头跑出来，以为她遇上了什么事情，到门口的时候，张小敏在门后面对我说道：“我忘记将浴巾拿过来了，你去阳台帮我收一下，等下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就好了。”

　　该死的！我忽然醒悟地想起，韩东旭此刻正在我的电话里头说话：“这就够了，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所以我绝对不会放你走。”

　　韩东旭的态度很是坚决，他不会放我走，可是，我真的想要放他走了。

　　“韩东旭——”我低声说道，一边从阳台取回浴巾，叠好放在浴室的桌面上，回到我的房间。

　　“我没办法回去和你吃年夜饭；没办法答应你的全部要求，没办法做你的——”女朋友？情人？未来的妻子？韩东旭，我在拒绝你，你难道没有听到我的呼声吗？

　　“不，这些都不要紧。”韩东旭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没有办法回来陪我吃年夜饭，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爱你，我对你的心意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至今从未变过，如果这些成为你的负担，我也很是抱歉，不过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这只会更加坚定我爱你的决心。”

　　韩东旭停顿了许久，又诚恳地说道：“真的。”

　　见我没有说话，韩东旭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不，我和你在楼顶上的那个晚上，你不顾体面地喝着酒，和我打着拍子唱着歌，然后你在我怀里的那些娇媚，我就能够坚定地相信，我对你的爱，不是只有我一方面的付出，因为我能够感受得到你对我的回应。你的心，也肯定是在告诉你，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

　　我的心真的软了，顷刻之间。

　　我忽然觉得内心坚定的那些想法，顷刻间就失去了平衡。以前，在天平上，我坚定的认为，我的天平肯定是向张小敏倾斜，可是这一刻，我的天平好像恢复到了平衡。原本的“不平衡”，一下子变成了平衡，这种感觉，诡异而陌生。

　　我几乎想着，如果此刻，韩东旭就站在我身边，像是当初在楼顶上看烟花的时候搂着我的腰，深情地看着我的那一刻，我会不会继续沉沦在韩东旭的温柔乡之中。这些都是一些未解之谜，不是吗？

　　原来在韩东旭面前，我也有卸下全身抵御的那一刻，我曾经以为我只能为了张小敏而卸下抵御，原来韩东旭，对我也有这样致命的能力。

　　我真的，爱上韩东旭了？

　　也许，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动物。

　　我在N市的时候，因为见不到张小敏，我以为张小敏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全部，所以我是爱张小敏的，很深很深的爱。今天，我终于站在张小敏身边，可是我的心里面，还藏着一个不确定的韩东旭，我开始思念他，我开始觉得我可能有点离不开他，我开始觉得或许我真的爱上韩东旭。

　　总之一句话，人类从事不会珍惜身边的幸福，我们要的幸福都是我们没办法触手可及的。

　　我也逃离不了人类的这种天性。

　　“我就是手头上有点事情还一直走不开，也许需要在这边再待几个月，或者是更久。”

　　我忽然想要为自己开脱，想要找一些合理的理由，兼顾张小敏和韩东旭，我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张小敏，特别是在她需要我的时候；可是我又放不下韩东旭，即使固执地认为自己不爱他，但是还是不肯放手。

　　“你会一直等我下去的，对吗？”中国古人许久之前就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也许没有真正领悟这种精神，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在这两者之间选择平衡。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会！”韩东旭坚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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