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顾他城

　　纵令听其自然，世事的长河也还是要流往其应有的方向，而即使在竭尽人为，该受伤害的人也无由幸免。——村上春树
　　风波过后，我休养在家，至少短时间是拿不起笔来了。反正怎么说怎么有人信，因此我可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晚上，我走进姥姥的房间，爷爷正在书房里喝茶看书，我又想起哥哥的话不觉欣然一笑，“城城，跟我们不想干的人不需要理会。”看来之前的担心纯属是多余的了。
　　于是我们商量好兵分两路，安慰两位胡思乱想的老人，给他们一颗定心丸。我一进屋就开始给姥姥捶背揉肩，姥姥虽说板着脸，可眼角微微上翘的皱纹还是出卖了她，想着小时候我也是经常这样献殷勤讨要零花钱的，心里就暖暖的。
　　“姥姥，我会永远陪在您身边孝顺你的。”
　　“别来这套，他怎么说也是你爸，就算你和他书跟他回去，我和你姥爷也不会怪你。”
　　我装着糊涂，“我的父亲他不是早就死了吗，你说的是谁啊？”
　　“城城，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来安慰姥姥的。可大人们的恩怨不能牵扯到你们，你们是无辜的，所以你们的决定没人会责怪，不要有心理负担，更不要觉得到那个男人身边就是对我们不孝。再说他也有责任和义务抚养你们，我和你姥爷啊，都是黄土埋到半截的人了。”
　　老人平淡的语气让我觉得无奈而心酸。根本不是这样的，姥姥一定是为了我们兄妹着想才这样说的，假如我和哥哥真的离开，他们二老一定很难过很寂寞吧！
　　“姥，我姓顾你忘了，咱家户口本上可是有我的名，你可别硬把我推给别人，还是你不想要我，觉得我是累赘了。”
　　说着说着，我声音就开始哽咽起来，光想着可能要离开这个温馨的家就一阵心酸。
　　“什么累赘，你是我孙女。”
　　姥姥嗔怪的瞪了我一眼，不再细嫩的手心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通过这个熟悉的动作我知道姥姥有话和我说。
　　“那你千万别再说让我离开家的话了。”
　　我依偎在姥姥怀里，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冲着大人撒娇。虽说对我来说有点不适中，可对付姥姥，屡试不爽。
　　“什么时候赶你走了，是让你选择。我还等着你俩给我养老送终呢！”
　　“我不是说了嘛，我一定好好孝顺你。”
　　“以后少顶嘴气我就成！”
　　我知道现在正是好时机，接下来的话却不晓得该不该问。毕竟母亲的事对于她来说是一道永远擦不掉的伤疤，我还没有狠心到为了一己之私妄图揭开它，让老人家伤心。想来想去，算了吧！毕竟都已经过去了，一切无足轻重，何必重提呢！
　　“城城，你想知道关于你母亲的事吧。”
　　“嗯？”我抬头惊愕地望着姥姥平静的神色，随即狠狠点头，板板正正的坐了起来。
　　“知道为什么从没有和你提吗，因为这注定是一个漫长而无解的故事。本想等你成年以后告诉你，如今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注定我今日要破了规矩和你讲了，毕竟这是我们世代祝家女儿的传承。”
　　昏暗的白炽灯光中，姥姥表情格外庄重肃穆，独自将门关了起来。我意识自己将要听到了决非寻常之事，不由得正了正身。
　　“故事得从鸣町山的传说开始。”
　　“鸣町山？晓千给我讲过。”我打断了她的话。
　　“其中是不是提到一只狐狸？”
　　见我没有反驳，姥姥愤懑的说道，“看来肯定是那张平子说的。”
　　迟疑片刻，姥姥也没多说闲话，给我讲起了鸣町被斩首后的故事。我静静地融入到另一种氛围当中。
　　绝域雪狐鸣町似乎早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在自首之前将千年修炼的内丹留与祝焜体内。然而痛失爱人后的祝焜本想青灯古佛了却残生，直到遇见一位江湖术士将真相告诉他，并声称唯有养育女儿，将内丹世代相传，收集福禄，集养魂魄，说不定千百年后鸣町就会复活。因为妖族异类是没有魂魄的，终生精华都在内丹之中，想要为其重塑魂魄转世投胎谈何容易。
　　语毕，那个道士不知是何居心，一分一毫的金银都没有收，匆匆而去。得到指点的祝焜为了千百年后，轮回转世再遇鸣町，而不是让她永远消失在茫茫人世间，即使是万劫不复也不惜一试。
　　后来他娶了妻室，诞下一女，从此便下落不明。直到祝焜女儿成年，祝家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收上门女婿，姓氏一律改为祝。这在当时也是标新立异的惊人之举。并且每个祝家后代只能生养一胎，皆是女婴。身体健康，无病无恙。成年后，由母亲亲口授予内丹连同家族不可告人的秘密。
　　从此以后，内丹的秘密就从祝家女儿身体中代代相传。仅有一点，是祝焜死后没有料到，也是道士没有提及的。凡是吞服过内丹传承血脉的祝家女子，一生仅能与一人相守携老，换不得伴侣，一旦发生关系就不得分离，倘若相离一年之久，女子就将咳血而亡。所以祝家每一任当家都是格外谨慎，不顾家世背景，强调健康忠诚。否则体弱多病的丈夫一旦撒手人寰，女方一年后就得生死相随。这种传承说白了无异于诅咒，引鸩止渴，不惜一切代价，因爱而生，因爱而灭。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是最能印证我们祝家后代一生的了。”
　　姥姥看着我，眼神里有着世世代代所积攒沉淀下来的悟彻。
　　“其实，你本应该姓祝，只不过晚枝不顾一切离家出走，我早已经当做没有她这女儿了。打我第一眼见那赵天华，就觉得他空有一身好皮囊，为人狭隘市侩，必定用情不专。这是祝家女子看男人的眼光，出奇的准。可你母亲偏偏不信，说我老顽固，思想封建。这对我们祝家人来说是大忌，自寻死路啊！”
　　说到这里姥姥停顿了一下，看着我欣慰的说道，“唯一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生了一对龙凤胎，这是家族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我想起小时候的种种，原来母亲在那次失败的感情过后开始了身体健康的骤变，时日不多的她凭借最后的力气将内丹交于我，原来那次的口对口并不是她无意为之。那么，既然我是石女，因为爱而开始代代相传的内丹真的要在我体内消亡吗？鸣町究竟投胎转世了没有？我忽然有一种罪恶感，好像我中断了跨越世俗的羁绊。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当个故事听就算了。九百年了，要是鸣町真会复活早就该出现了。我们如今不算愧对先人。”
　　我沉默不语，想象着祝焜究竟会是怎样一个男子，在古代富贵人家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何苦为了一个异类如此执着呢！明知道轮回转世之后，可能擦肩而过都不相识，为什么就认定会再次爱上她呢！
　　“当当当”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谁？我纳罕起来。
　　“老婆子，快开门。自家人锁啥门啊！”
　　姥爷语气轻松，看来哥哥也是打消了他的顾虑。
　　我看了一下时间，确实不早了，刚想开门出去，不料姥姥匆匆塞给我一个信封，“回房间里看”，紧接着就将门打开了。当姥爷看到我在时，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道“感情这俩孩子串通好的。”
　　说完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姥姥眼光确实不错。
　　“帅老头，我先走了。”
　　“没大没小！”
　　从姥姥房间里出来，就看到了客厅里的哥哥，他似乎也正准备回房间里休息。看到我便停住了脚步，与我相视一笑。好像每一个场景都是设定好的，不容篡改。
　　“哥，陪我到院子里坐坐，可以吗？”
　　我随手将信封塞在裤兜里，现在乱糟糟的思绪，回去肯定失眠指不定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哥哥走到我身边，使劲的揉了揉我的头发，“以后和我说话，去掉＇可以吗＇。不过话说回来，城城，你又长高了啊！”说着，牵起我的手就朝外走去。
　　“是啊，前些日子学校组织体检，我一量身高一米七，看来今后想小鸟依人都不行了。”
　　“小鸟依人？”哥哥好笑的打量着我。
　　晚间的秋风凉飕飕的，我不经意打了个冷颤。木凳上还落着几片枯叶，我用手拍了两下就坐在上面，实在不想起身取外衣了。再一看同样衣着单薄的哥哥“你冷吗？”
　　他摇了摇头，为了证明他将我的手放在他温热的手心，说道“我发现怕冷又耐热的永远都是女孩子。”
　　“那可不一定，我就不怕！哥，你太小看女生了。”
　　“我哪敢小瞧女生啊！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一到冬天就爱往我怀里钻。”望着哥哥好看的眉眼，时光穿梭回到以前，那的确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想着当时无所顾忌地赖在哥哥身边，不会被责怪，不会有惊异的眼光，不会有嘲弄的话语，一切理所当然。可如今只要想想，就忍不住的鼻子发酸。
　　“城城，你怎么了。”
　　“没怎么。”
　　姥姥不让我告诉他祝家传承的事情，就连姥爷也被瞒在鼓里。她告诉我，真正的感情是不需要可怜施舍的，一切顺其自然，强求不得。何必用生命威胁挽留一个不爱你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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