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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试探
一群黑鸦从头顶振翅翱翔,胡乱地怪叫着,好似在不断诉说着其不安的心绪,如乌云般黑压压的一片,引得杜雪抬起头。
她此时穿行在一片黑油油的暗草,生长着柔软倒刺的鬼系草本植物轻轻拂娑过少女的脚踝,带动她手中正拖行的百艳与草丛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乌鸦的黑影从杜雪墨蓝色的眼眸里纷纷掠过,天空黑沉沉的不见一点儿星子。
鬼坊的天空一直是这样,白天阴沉沉时阴时雨,一年四季就没见过几日的太阳,仿佛这里与阳光明媚的外界隔绝一般。
有阳光的地方,影子才会浓烈异常,她才会有自己真正存在于阳光里的意识。
窝在阴暗中习惯了,有时会忘记阳光的温暖。
杜雪暗暗呼出一口气。
不过,如今她或许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鬼坊深处,呆在阴冷的无人葬中,作为一名守陵人完成填埋尸体的任务。
杜雪看了眼被拖在身后还处于昏迷状态的女人,还没醒吗?那就真的别怪她没给逃跑的机会。
红眼乌鸦聒噪地盘旋在她的头顶上空,似乎一直跟着她,杜雪不由认真地自主注视起那些鸦群——
鬼坊的鬼修有人说过,能透过红眼黑鸦的眼睛窥探,唯有寥寥几人。
鬼坊坊主身边有鬼中影效劳,为他追踪魑魅魍魉四部,黑猫傍身,夜鸦报信,鬼坊四处皆是鬼中影的耳目。
她突然想起,之前曾与她共事过的一名鬼修,似乎就是操控这样的乌鸦……
叫什么名字?
鬼幽。
她竟然还记着他的名字。
杜雪在心里颇为惊讶地感叹了一声,可能是因为那个人纵羽的能力太厉害、带给人的气息太过奇妙……就连他们的初识,杜雪也记得很清楚。
那名有着冰青色眼眸的鬼修在二人相见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了她的真实名字。
不是鬼坊魑主给她的名字,而是她很久以前还不是鬼修时的名字。
鬼坊对于称呼的规定并不严格,但是身为魑主身边排位首列的鬼修,更多的人与她搭档行事时或敬畏或惧怕,都只唤她为“千鬼”
这是鬼坊之主给她赐的名字。
她是赫赫有名的画颜师,点血画颜,可妆千面,肤如百鬼,神鬼不识——
故名,“千鬼”。
可唯独鬼幽一人,唤过她“阿雪”。
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的称呼着实拉进了杜雪与他的距离,也增添了她对这名叫鬼幽的年轻人的好奇心。
不过,他们也就短暂地接触了不到两日之后,就因为杜雪成功抹杀目标而就此结束。
鬼幽的黑鸦可以传递有关于目标的信息,他能够通过飞翔鸟儿的眼睛看见很多事情——所以他一向做的是替同伴试探了解目标的任务,而真正动手的人,并不是他。
杜雪有他的配合和及时的信息传递,那次的任务进展得非常顺利,她行云流水般用掌中刃切进目标的腰腹时,对方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倒在棋盘上。
待鲜血蔓延过棋盘石桌脚下被亭外修士察觉到时,杜雪早已根据鬼幽的黑鸦指引全身而退,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里。
早些时候,杜雪听在魑主身边和她多次合作过任务的雾影说,这名纵羽的鬼修后来被魑主提拔,举荐给了坊主。
如今也是坊主身边,鬼中影的一员。
……此时,鬼幽会在哪里呢?
他是否正通过红眼黑鸦在监视着她呢?
她曾好奇过,这该是拥有怎样过往的一个人,才会有那么苍白的皮肤和妖孽般冰青色的眼睛,偏偏还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这样一位完全看不透的人,作为魑主的一枚棋子安插在坊主身边,却又照旧能活得如鱼得水进退自如。
怎么会想到他呢?
尽管坊主有答应过她,不会宣告坊里四部她任务失败的内情,但是区区五十鞭刑的震慑程度,也不能保证其他人不胡思乱想、深挖实情。
尤其是对她予以厚望的魑主。
雾影两日前在黑狱短暂与杜雪见面,告诫她魑主对于这次的失败震怒不已,已经晋见坊主请求将裁决杜雪的一切刑罚交予她执行。
所幸,坊主驳回了。而是派了一位无名监官和鞭奴来。
走在路上,杜雪还是不免心里一阵阴郁。
血清善水帮的任务结束得极其仓促,她为了尽快脱身几乎遗漏了所有销毁证据行踪的机会,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狼狈不堪的一次。
四日前她被魑部鬼修押解回坊,任务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都希望看她跌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杜雪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勾唇想笑。
得罪的人太多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甚至是她完全不认识的人也要插手。
接下来的几个月也许会很难熬。
少女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入了老林,林的深处是她以后所居住的墓域——无人葬。
————————————————————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传来脚步声,伴随而至的还有很奇怪的摩擦声,似乎来者拖着什么重物。
正站在一块墓碑前的年轻人不慌不忙地转身,将头顶上的斗篷兜帽取了下来,暗红色长发抚娑过他苍白的面孔,他对刚刚踏入墓域的少女微微一笑。
鬼幽轻启浅白的唇:“好久不见,阿雪。”
她停步,驻足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无人葬里早已等候她多时的年轻鬼修。
对方在打量他的同时,鬼幽也在观察她。
眼前的少女状况很差,站在这里的她和初识的时候截然相反,此刻的她浑身没一处是完好不带血痕的,衣服破破烂烂,脸庞上还凝结着几道鞭痕,醒目异常。
离初识只是过了一年,现今却觉得宛若过了十年,当她第二次站在面前时,模样是天翻地覆的。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她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沉阴冷,是没有喜怒哀乐的深邃,不惧疼痛的冰冷。
鬼幽有时会猜想,她看人的眼神不像在看真正意义上的人,或许更像是在看早晚都得死的“人”。
杜雪的手里还拖着一个女人,也是鲜血淋漓了一路的样子,腰腹有个大口子,不过似乎有点儿凝固住了。
少女点点头生硬道:“鬼幽大人,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鬼幽的微笑因为“大人”而有些古怪,他伸手轻轻抚摸身前的那块石头墓碑,慢悠悠地引开话题:“我很好。”
杜雪歪过脑袋:“鬼幽大人今夜来找我,有何事?”无事我就要埋人了……
“我来,只是想问问你,这次清除善水帮的任务里,出了什么意外致使你无法完成任务?”鬼幽抬起冰青色的眼眸,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杜雪对于他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有些茫然,遂沉默。
年轻人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手指划过冰冷坚硬的墓碑,一下下描摹着其上的纹路,发出细微的沙沙游走声宛若灵蛇在草丛深处匍匐窥探猎物。
顷刻,杜雪心里“咯噔”一声,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警惕和敌意。
果然。
鬼幽是魑主最得力的窥探者,亦是最受坊主青睐的鬼中影,魑主对于杜雪这次失手绝对不仅仅是震怒,她一定会暗命鬼幽追查这次任务里的纰漏。
鬼幽很可能是受魑主之命前来试探她……不过这并不要紧。
真正令杜雪忌惮的,则是因为会有人深究此事带来的麻烦,她不希望还会有除了坊主以外的人再揭开她失手的前因后果。
“败笔,何须再揭?”杜雪语气阴冷,夹杂着警告的意味,“若是想落井下石,请随意吧,但是若是想追究真相……您,还记得五年前的罂魅是怎么死的吗?”
少女旁若无人地歪头咧嘴一笑,发丝朝脸庞倾斜,挡住了她的眼睛,一层浓厚的阴影笼罩住她的视线。
隐约可见的含冰目光扫过鬼幽,杜雪轻声低语:“鬼幽大人,恕我无礼,轻便吧。”
出乎意料,年轻人却完全没有恼羞成怒的表情,而是眉宇间突然划过一抹忧愁和无奈。
“……无人葬只埋死人,不埋活人。”鬼幽抬抬下巴,目有所指地示意对方放下被她拖着的女人,“你现在的状况,顶不住魅部鬼修,还是老实一点儿比较好。把她给我?”
杜雪闻言,又一次无言以对他的跳脱说话方式,沉默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百艳一拽,狠狠丢在地上:“我将这活人还你,愿你几日后多带些死人回来供我埋葬。走好,鬼幽大人。”
年轻人不语地摸着墓碑,没有搭腔。
一枚黑色羽毛飘然降落在他的肩上,丝丝如墨的一只黑鸦抖落满身黑气,无声地停歇在了主人的肩膀上。
黑鸦的红眼,无神地盯着少女,抖抖油黑的羽翼。
猝不及防,一股湿冷的雾气蒙蒙蔓延而至,席卷上杜雪的后背。耳畔传来遥远清脆的嬉笑声,好似有谁恶作剧般扯了一下少女的头发。
熟悉的气息,是雾影来了。
杜雪侧头,避开雾影一贯的恶作剧。
“雾影,带人走。”鬼幽开口。
杜雪感觉耳边传来呼气声:“走啦,千鬼,改日来看你哦。”耳畔发痒,似乎还被咬了一口。
少女再次侧头避开,雾影的轻叹嗤笑声飘远,腾腾雾气缭绕退散,如一阵大风刮过吹散般这弥天大雾迅速消失。
连同地上的百艳,也消失了。
“你不能动百艳,她的师姐百媚是这次与我同行任务的同伴。”鬼幽解释,“坊主有新任务给了我们,这次是抹杀一名仙修,雪烨白氏的二公子,白玉晨。”他若有所指。
杜雪无动于衷,淡淡“嗯”了一声后,然后——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很奇怪的一眼,似乎她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显得很困惑地止住,张唇的动作稍作停顿后话到嘴边全然变了味道:“一路小心,鬼幽大人。”
鬼幽冰青色的眼睛里藏着阴霾,什么都没有说,他还是像刚才第一眼转身时那样,冲她微微一笑,将兜帽重新拉过头上。
年轻鬼修肩上的黑鸦自始至终都很安静,时不时用嘴啄一啄自己的羽毛,主人慢慢从少女身边擦肩而过,它的红眼睛就一直盯着杜雪,好像要在她身上穿透出一个冰冷的窟窿。
杜雪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她终于感受到伤痕累累的痛感,四肢将近麻木,无力感袭向脑门一阵乏力。
鬼幽总算离开了。
虽然杜雪完全不明白他此行至无人葬、且貌似等了她有好一段时间的原因,说是得了魑主的命令前来从她嘴里套话,但问得也未免太过直白了些——说是他来落井下石……
其实杜雪根本就不觉得他是来看她笑话的……若是说他仅仅是来看望她的,那为什么创伤膏药和绷带一点儿都没有携带?
于情于理,不过是一年前匆匆两日同行杀人,这甚浅的交情如何能说服杜雪认为鬼幽把她当做了“同伴”?
鬼坊,只有死人和活人的区别。
在她杜雪的眼里,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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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没有话要说。
因为这里无人问津。
可以自己和自己说话吗?
好像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