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认定他俩是一对

　　凤九生将画插回画缸，“我的初衷不过是想帮逝去的孩子完成最后的心愿，并无偷窃旁人友情之意，你我皆知，此画的主人不是我，它仍需等待。”

　　白卧云再取出，给他，坚持道：“它就是你的。”

　　“你既然坚持，那我就收下了。倘若有天九生来了，你可以找我讨回。”凤九生小心翼翼地将画收进大荒中，他又道：“我寸步不离地跟了你三天，从未见你来过这里，怎么我一不跟你就来了？”

　　“我来寻你。”

　　“寻我？”

　　“你今天为何不去……”

　　“不去你寝房睡了是吧？”

　　白卧云轻“嗯”了一声，定定看着他，等着他解释。

　　凤九生道：“我这不是好奇梨花在你那为何常开不败么，你不说我自己找答案呗。问题出在你身上，我自然是跟着你，守株待兔。”

　　白卧云哭笑不得，他粘着自己竟是因为这个，“你找到答案了？”

　　“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不继续找？”

　　“我这个人对任何事的好奇心从不超过三天，三天一过，不论多么奇怪的事我都不再感兴趣。”
　　白卧云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没长性。”

　　凤九生摇头，凑近白卧云道：“我并非对任何事都没长性，有个人，我从小就对他很好奇，一直到现在不减丝毫。哪怕腊月天寒地冻，我还是特意跑来和他交朋友。卧云兄，你猜我说的这个人是谁啊？”

　　白卧云微蜷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呼吸有一瞬的局促，面上勉强维持住，他轻斥：“轻浮。”转身，回了书房。

　　“这咱俩得好好掰扯掰扯，我分明是发自肺腑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轻浮了呢……”凤九生一路围着他打转，不依不饶，非要掰扯出个一二三来。

　　进了书房，白卧云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开始读。凤九生瞄了一眼，正是《诸神记》，此书记载了自创世神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至众神陨落前所有的神明，分天、地、冥三卷，亦是世家子弟入私塾前的启蒙之作睡前读物，凤九生三岁就倒背如流了。

　　白卧云看的是冥卷，黑白无常篇。

　　凤九生顾不上跟他掰扯旁的，诧异道：“你看《诸神记》作甚？”

　　“观圣贤，省吾身。”

　　凤九生纳罕，趴在案桌上，胳膊支撑上半身，侧耳对着白卧云，一副洗耳恭听之举，“何悟之有？”

　　白卧云放下手中书，看着他，郑重道：“生而为人，当言而有信，既许他人诺言，务必履行之。”

　　凤九生伸出三根手指道：“这个道理我三岁就懂了。”

　　“你敢保证你从未失信于他人？”

　　凤九生怔住了，他忽然想到十一年前那个雨天，乌云密度，遮天蔽日，大雨倾盆，打在身上生疼。还有那句血的指控——背叛者。一个八岁的孩子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用剑指着心口用满是仇恨的眼神与语言指控是背叛者，他做了什么？背叛了谁？

　　他仰起头，逼回眼中涌起的雾气，坚定道：“我凤羽自认问心无愧。”

　　“倘若你只是忘记了呢？”

　　“忘记了……那便代表不重要吧。”

　　白卧云猛然站起身，死死盯着凤九生，眸中怒火熊熊，身体微微颤抖，似是极力隐忍，他一字一句在牙缝里蹦出来，“不，重，要？”

　　凤九生吓了一跳，“你干嘛这么生气？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了很正常吧，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不重要就是不重要……”

　　白卧云一甩衣袖，大步流星踏出房门，瞬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九生盯着门口，气不打一处来，嘴里不停地牢骚道：“嘿，说发火就发火，我招谁惹谁了，真是岂有此理！”

　　整整一天，白卧云都不在别庄。

　　凤九生问了管家才知他们二人争吵后他去千顷梨园，到现在还没回来，凤九生独自去寻他。此时的梨园早已不复他第一天来时繁盛的样貌，光秃秃的枝干，连地上都不见一片花瓣。据管理梨园的园丁讲，那天子时一到，满园梨花齐齐凋零，一朵不留，那场景像极了弥留之际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黑夜的衬托下满满的阴森鬼气，那园丁吓得屁滚尿流拔腿就跑，第二天直接病倒了。

　　梨园太大，凤九生在园中寻了许久，在险些冻成冰块时终于在一棵树下寻到人。

　　白卧云静静立在树下纹丝不动，待凤九生靠近，他脚尖一转，留给对方一个完美的背影。

　　“白卧云，你这人真的是，年岁不大气性倒是不小。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你觉得我就是阿予的朋友九生，九生就是我，我没把阿予放在心上，把他给忘了。那么我问你，你见过以前的我吗？见过阿予的朋友九生吗？”

　　“不曾。”白卧云的声音本就清冷，就着这腊月寒天，更像是带着冰碴。凤九生且不在意，这位爷愿意答就成。

　　“这就对了，你不曾见过我们，何以确定我们是同一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从小身体有恙，动不动就会陷入昏迷，一天至少要睡八九个时辰，有时连续昏睡几天几夜。即使醒着也受不得惊，受不得累，思路不可过重，像个易碎的瓷娃娃，经不得摔，经不得碰，只能束之高阁，精细养着。我根本没办法离开荆州，也不曾离开过荆州，更不可能来梁州和阿予做朋友。我从小没有朋友，我比你更加遗憾那个九生不是我。”

　　“你……身体有恙？你不去四神殿历练，不在世人面前出现，也是因为身体有恙？”

　　“差不多吧。”

　　“抱歉，我不知道。”

　　凤九生面色微红，有些羞赧，眼神四处乱瞄就是不去看白卧云，他不喜欢在旁人面前说过去的事情，这让他有种自己在卖惨博同情的羞耻感，况且从外观上看，他面色红润，唇红齿白，精神饱满，既不消瘦也不虚胖，实在和身体有恙四字沾不上边，难以令人信服，多半还会指责他说谎话都不走心。白卧云毫不犹豫的信任他感激之余也有些感动，白予说的没错，他真的是很好的一个人。“外边太冷了，我们回别庄吧。”

　　“好。”

　　“你身体……”

　　“好多了。”凤九生抢着答道，“这一年多来好的差不多了，所以就来找你了。”

　　“嗯。”

　　凤九生轻笑一声，只要能把眼前人哄好，是不是卖惨他也不在乎了。疾行两步挡在白卧云身前，倒退着走路，“卧云我问你，我不是你等的那个九生，我还会是你的例外么？”

　　白卧云答得干脆，“不会。”

　　凤九生“……无情！”

　　凤九生重新恢复了每天粘着白卧云的规律生活。他还不信了，他在白卧云的心里比不上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白卧云的练武是打拳，动作干净利落，简单直接。

　　凤九生第一次看是惊叹，第二次看是佩服，看多了也觉得无聊。他没骨头似的趴坐在一旁凉亭中，亭中石桌上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两侧各有一盒棋子。百无聊赖下，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棋盘上丢着棋子，听响玩儿，也时不时在白卧云练武时偷袭他。

　　只可惜，没有一次砸中，无一不被他接住再砸回来，凤九生不得不狼狈躲闪，躲不及被棋子砸在身上，不疼，但憋气，他鼓足劲头，非要颠倒这砸与被砸的角色不可。是以，每每白卧云练武时，凤九生便积极跟来，慢慢的，他找到了新的乐趣——他伸展双翼，微微离开地面，脚尖点地，以脚尖为圆心，以身体为半径，前、后、左、右，找各种刁钻的角度偷袭，再各种刁钻的角度躲避，玩的不亦乐乎。

　　棋子丢完，兴致未尽。

　　只见他指尖生出一簇小火苗，双手齐下，轻轻一弹，火苗纷飞，便如棋子一般飞向白卧云。白卧云以拳换掌，一掌劈过，一股劲风直直将火苗劈回。

　　片刻后，凤九生身后的凉亭多处起火，借着白卧云的疾风迅速燎原，成功会师。

　　“走水了……”

　　白卧云喜静，半日闲别庄人不多。一阵兵荒马乱，人仰马翻，才堪堪将火势控制。只可惜这凉亭已烧成灰烬。凤九生筋疲力尽，浑身脏兮兮的，整个人软成一滩烂泥，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白卧云的狼狈亦不遑多让，虽坐，却依旧姿势端正如钟。

　　管家对着他二人连连作揖，哀求道：“二位少爷，二位祖宗，我求你们了，你们一个火，一个风就不要动真格的了，这院子承受不住哇！”

　　凤九生心中赧然，毕竟罪魁祸首是他，于是连连保证道：“管家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复转向白卧云，被他脸上一道道黑逗笑道：“卧云好功夫，羽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白卧云并未恼他烧了自己的别庄，反而夸赞道：“你的反应很灵敏，进步很快。”

　　凤九生自鸣得意道：“那是！九天之下，九州之内，论逃跑，我是第二，没人敢争第一。我凤凰一族的‘凤于九天’可不是浪得虚名！除了大鹏鸟，谁也不惧！”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白卧云不耻他。

　　“话不能这么说，兵家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我采取的可是上上策。你敢说，你战神后裔，熟读兵法之人，不认同这句？”

　　“……强词夺理，不要和我说话。”

　　第二天，凉亭外，凤九生常坐的石桌上整整齐齐放了六盒棋子。只是无论凤九生怎么捣乱，白卧云果真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接过他一个招，把他无视个彻底。

　　“真是小气。你是姑娘么，还冷战，我家安幕和幕希都不稀的玩这套。”

　　话音未落，一颗棋子砸在凤九生的脑袋上，声音清脆响亮，像是被人弹了个脑瓜崩，不是特别疼，但要比之前两人你来我往互砸时来的疼。

　　不是姑娘也是属猫的，这么记仇。凤九生腹谤。

　　他老实坐在一旁，一手托腮，心绪乱飞。自打他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和天争命，两次命劫，赢则生，败则亡。他爹凤同归说过，天无绝人之路，上天总会给人以一线生机，他的生机在于族中先人以己身一纪寿数为代价替他卜得命劫的提示。

　　他第一次命劫在八岁那年，他争赢了，赢了十一年，他有两个救命恩人。第二次在二十岁，也就是接下来这一年，他依旧有两个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白卧云。

　　白卧云。救命恩人。

　　想到这，凤九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有些忐忑，有些好奇，又有些温暖。就像眼前之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救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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