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影

　　空气里是静默，我小口地喝着水，娘坐在我一边，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颇是尴尬。
　　我尽量喝小口，恨不得这碗水没有底，可终归见底了，我心里一边埋怨着素禾，一边思考着怎么应对娘的问话。
　　娘接过碗，素禾立即前来取走，逃出了房门。
　　我偷偷瞄了素禾一眼，这蠢丫头，当真没把我放在心上。
　　我默默地祈祷，盼着娘快点走。
　　说实话，我还是背，选个丫头蠢得要命，爬墙不成还摔晕了，这回娘还是开口问了。
　　“阿影。”娘试探性地叫了我一声。
　　我点点头，硬扯出了笑：“娘还有其他事吗？”
　　“娘想知道的，阿影愿意告诉娘吗？”
　　她这是在套我的话，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背过身去，我不敢正面回答娘的问题，她太温柔，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敢撒谎：“娘想知道什么？”
　　“你做梦了吗？”
　　娘一开口，我倒是松了一口气，我原以为她会质问爬墙之事。我点点头，算是回答她。
　　“是不是你小时候常梦见的那个梦？”她问。
　　“嗯。”我应了一句，这个梦我都梦见好几回了，一次比一次清晰和真切。
　　“是上天在提醒你什么，阿影，要信梦，娘是为你好。”背着娘，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是以何种表情与我说这些话，但她的语气，是我最害怕听到的。
　　“你出生之时，手上就有了那个胎记，坑坑洼洼，你爹请来了道士，他说，你要信梦，不可逆天。”
　　我好像又听到孟婆婆的话，“不要再往前走，那是你不该去的……”，我害怕，双手相握，触到的感觉却是凹凸不平的，是那些伤痕，是梦中忘忧水灼伤的吗？我不敢想，也不敢跟娘说。
　　“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阿影。”娘从背后拥住我，温柔似水的娘的体温，却是那么冰凉。
　　我不喜欢娘的怀抱，太凉，像死人一样。
　　我试图挣来娘的怀抱，娘却先知般松开了手。
　　“阿影，你从小与娘亲近不来，但记着，娘做的，都是为了你。”
　　我有点羞愧，却也无言以对。
　　娘起身，却没有脚步声响起，她大概是在看着我吧。从小，娘便喜欢盯着我看，眼里溢出的是忧伤，我知道，和我的梦有关，和那个老道士的话有关，我从未听娘细明老道士的话，我心中却都明白，不是些好话，至少因为老道士的话，到现如今我从未一个人出过家门。
　　娘长叹一口气，缓缓地脚步声响起，她走了。
　　我偷偷转过头，看着娘的背影，我有点空荡荡的，连娘我都亲近不来。
　　娘踏出了房门，我才敢一个人挽起衣袖，那一大片伤疤，触目惊心。
　　一个坑一个坑，若是没有这些伤痕，我是不是就可以同常人一样，一个人不至于孤寂若此。
　　我记得去年元夜，我登在楼台上，看外面灯火阑珊，有情人嬉闹，有才子猜灯谜，有佳人赏花灯。好热闹，一点也不像万府，死气沉沉。
　　我还记得，那天有一盏孔明灯飘过我身边，上面题诗：花灯明元夜，烟火著红颜。可怜春归尽，未闻佳人名——璲。那诗是在笑我深待闺中，春来还不知，我自然是愤怒，目光寻去，却是个翩翩公子，我是怒是惊，却只能看着他离去。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在心里蠕动，痒痒的，我第一次渴望剪掉这万府的束缚，离开这深锁我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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