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自拔

　　毕业十二年后，我再见到汪曼枝，她已经是黔城小学的副校长了。我第一天到黔城小学报到，她在她的办公室等着我。她在入迷地阅读一本教学杂志，我在她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有人，抬眼看了一下。又抬眼看了一下，似乎认出是我，迟疑地问，是毛若愚吗？我知道我模样憔悴了许多，我有心理准备，但她没能认出我还是让我心里挺不痛快。我故意笑着说，老同学，贵人多忘事。她认真地打量着我，目光象刀片一样上上下下把我刮了遍，然后指指我的下巴说，你该剃胡须了。她示意我在她对面的皮椅上坐下来，她随手打开一本枣红色封面的笔记本开始询问我的一些工作情况。评的什么职称，哪一年评上小学高级教师的，写过多少论文，发表过多少，获奖过多少，上过哪些级别的公开课，参加过哪些级别的比赛课，获奖没有，承担过教育科研课题研究没有等等。我把能说的都说了。当她得知我没有写过一篇论文，没有上过一堂像样的公开课，没有承担过课题研究时，感到非常震惊。她瞪着我，看着我面无愧色地坦然相对，更觉得不可思议。她以责备的口吻说，毛若愚，你荒废了许多，从今天起，重新开始吧。她再一次指了指我的下巴说，你要注意形象，你衬衣的领口脏了。我怎么觉得这个女人还是那么天真。但这一次，我选择了沉默，谁叫人家是领导呢。
　　没过多久，汪曼枝就给我找了酱园这个地方，她说，这个地方安静，适合读书学习。她凝视着枝头上的罗雀，若有所思地说，雀公主，毛若愚以前是一个很棒的诗人，他会喜欢你的。罗雀双翅张开，现出花团锦簇的羽毛，它对汪曼枝好像有一种特别的亲近。
　　酱园太幽静，除了罗雀们的歌唱，其余时间幽静得像一座坟墓，林木森森，寒气袭人。我搬来的时候是秋天，香樟树挂着紫葡萄般的浆果，林子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我站在二楼的凉台上看见罗雀立在一枝斜出的树枝上侧视着我。我以前没见过罗雀，不知道这是一只什么鸟儿，觉得怪好看的。我看了它许久，它也看了我许久。我嘘了一声，以为可以吓走它。它纹丝不动，仍然冷冷地看着我。它的大胆和镇定，让我萌生敬意。我对汪曼枝说，这是鸟中的将军。汪曼枝说，不，它是鸟中的王子或公主。我再看，果然就看出了这只鸟的贵族气质。我甚至感觉到了它蓝幽幽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不同凡俗的忧郁和冷漠。我说，它不开心。汪曼枝说，它在等待失散的爱人。汪曼枝把脑后的头发盘上，箍了一顶粉红色的浴帽，身上穿着我的一件旧西装，显得又肥又长。白玉般的脸上留下一指污痕。她双手握了笤帚清理着天花板上的烟尘条儿。她一边费力地挥动着笤帚，一边笑着说，毛若愚，你一点都没变。我真希望你能喜欢罗雀，长久地在这里住下去。
　　我在酱园住了两个多月就习惯了，每天清晨六点，我在罗雀们的歌唱声中起床，穿过香樟林去滨江路上长跑。回来时，罗雀总在我窗前的树枝上，忧郁地看着我。我和它打招呼，它也不理，一双眼睛盯得你毛骨悚然。我总觉得它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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