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些旧事...记来也无用...”魔尊开口,声音里带着犹豫,却在还未说完时被南乔打断。
“自是不必理会那负心东西。”南乔低头看着掌心,看着那些交错的纹路喃喃自语,“情情爱爱本就错综复杂,只可惜那撕心裂肺的痛,却像生了根一样。”
她指尖微微一颤,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只是我隐约记得,万年前,我生下孩子后,便饮了忘情水。”她眼尾薄红,“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苏青梨难以置信地望着南乔,她上前抓住南乔的手腕:“师父,你有个孩子?”
“嗯...只是那孩子生下来时轻得像片雪,接生婆婆用狐裘裹了三层,仍暖不热他青紫的脸。”
“当年你为了那只牛蹄子,哭了七天七夜,饭也不吃,门也不出,那孩子落地便快要咽了气,连哭都哭不出声...”
魔尊言语中带着责备:“本座去了蓬莱讨了颗千年灵芝给他炼骨塑魂,重组胎体,足足守了三年,才把他养成个正常孩儿会跑会跳的模样。”
“所以那孩子,就是玄影,对不对?”南乔的声音哽咽着。
“嗯...”魔尊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玄影生来便承袭了他父亲的金牛真身,刚会跑便能徒手撕开魔界的结界。众人都夸他天赋异禀,可却在他三百岁生辰那日,七窍毫无预兆的涌出鲜血,我把他塞回魔蛋时,蛋壳表面结满血丝,像极你当年抱着冰凉的死胎的模样。”
“所以他才瘦巴巴的,明明已经三千岁,却看起来三百岁的模样?”南乔心疼问道,翎渊的心跟着揪得紧紧的,抬手轻轻拍了拍南乔肩膀。
“正是如此。”
“如今你既想了起来,玄影当归还在生母身侧教养,本座对着这整日掀天翻地的小孽牛,可是受够折腾了。”魔尊脸上装作嫌弃,实则心里不舍。
“三千年时光裂隙...我该如何与他言说...”南乔万年冷漠的脸,也能浮起尴尬神色来。
“师父,不如我帮你去说,毕竟玄影跟我年纪相近,好说一些。”
“不了...先这样吧。”她又失了神般朝外走去,脚步虚浮像游魂一样,自从她恢复记忆,就一直是这般神色。
翎渊默然相随,身后传来魔尊刻意压低的声线:“翎渊,多得你在...你且...劝劝她。”
翎渊点了点头:“魔尊放心。”
“长公主神伤得很,怕是心都碎了,魔尊可得把残片捡仔细些。”海云澜说道。
“遇人不淑,她那个没心没肺的夫君,当真该下地狱。”
苏青梨听得咬牙切齿:“那负心人合该剜心剔骨,悬在魔渊受千载风吹雨打,若叫我寻着...”
她倏然抬头:“定要将他神魂炼作灯油,夜夜照着他的心上人改嫁!”
魔尊闻言微微一怔:“前些日子青梨姑娘在我魔界还是一副柔弱模样,不想如今...倒显出几分凌厉来。”
海云澜侧身轻笑:“她一向如此,往日藏得太深了,如今不过现了原形。”
他忽地把茶盏一放:“今天前来,还有一事与魔尊商议。”
“神君不妨直言。”
“昨夜浮香阁...”海云澜倾身向前,小声问道,“魔尊可曾听见地底弦音?”
“不瞒神君,自从三千年前的天魔大战后,本座损耗了毕生修为,五感尽皆蒙尘,灵觉已大大不如前。”魔尊抬眼问道,“怎么?那脂粉堆里还能藏着冤魂不成?”
“正是千年冤魂之相...那浮香阁,表面丝竹宴饮,实则地下百鬼哭弦。它三百年来昼夜不休地经营着,定是为了镇住这万顷怨气。”
“魔尊可曾听过《九泉引魂调》?”
“九百年前,玄天宗满门灭族一案...”魔尊沉默片刻,“据说为了安抚那些亡魂,至今还在弹奏赎罪曲。”
苏青梨听着心慌,这几日分明捕捉到阿姐若有似无的气息萦绕在附近,却始终难觅其踪,莫非...
海云澜瞥见苏青梨慌张的神色,适时收住话锋。
“子时三刻阴门开,梨儿的噬灵体或许能引路。不如就趁着今晚,遁地查看?”
“我也要去!”此时玄影和阿辰冲入殿内,异口同声地自荐。
“神君认为如何?”
“无妨...此番游魂结阵之势非同小可,他们去了权当历练一下。”
“即是这样,我让左将军同行,晚上再汇合。”魔尊说道。
“劳烦!”海云澜起身要走,阿辰还迷迷糊糊地嘟囔:“去哪啊到底?”
未等他说完,海云澜已经拽着阿辰往千瘴林府邸的方向走。
林间小路上,三人缓步而行。
“阿辰,昨夜你醉得都不记得回去的路了么?怎会去了魔界?”
阿辰僵住:“那酒才喝了一小口便天旋地转...我恍惚中好像踩着风火轮去了魔界,还在师伯面前扭了一段浮香阁的艳舞,师伯还...”
阿辰耳尖倏地通红:“啊!!我忘记了!”
“你是被浮香阁的胭脂味熏的,他们后厨熬的迷情香,闻起来比合欢宗的催情散还烈三分。”
“所以澜,你怎么没被迷倒?”
“咳...本君万年修为,境界启是你这些小辈能及的。”海云澜的脸微微一红,昨夜的内心波动明明比平时更加剧烈。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那女子踉跄走着哭道:
“凡郎你执意认子,这跟直接剜妾身的心肝有何区别?”她仰起苍白的小脸,哽咽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当年我们的麟儿在雷劫中化作焦炭时,凡郎也是这样...这样头也不回地奔赴东海除妖...”
“月儿莫要任性。”他投出慈悲的眼神,语气却像在哄弄闹脾气的爱宠。
“待我将那孩子接回,便让他在你膝下侍奉可好?你知道的,我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已经上万年了,今日得知南乔在万年前就生下了我与她的孩儿,你叫我这个当父亲怎么能不去寻回来。”
“可那孩子身上也流着南乔的血!”月儿突然崩溃大叫。
苏青梨猛地攥紧了拳,她一步跨出,出现在两人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原来是你。”她直指凡铧,“当年背弃我师父的,就是你!”
那女子见状,慌忙往凡铧身后一躲。待看清苏青梨的修为不过是元神破碎的半妖时,顿时冷笑一声,侧身站了出来。
“我当是谁?怎么?南乔哭了一夜还是觉得心有不甘,要叫你一个半妖来讨公道吗?”她语气轻蔑,眼中满是不屑。
“南乔的徒弟便是我的徒弟。”凡铧微微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虚伪的歉意:“待我接回玄影,本尊自会携厚礼向南乔赔罪。”
“谁稀罕你的臭礼?当年你负我师父,今日,我必将你横尸两段,为师父报仇!”
“澜,梨儿什么时候解锁了狂暴形态?”阿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青梨。
海云澜笑了笑:“她昨天刚跟杏花楼的妈妈学完手撕负心人三百式。”
“小姑娘这般不自量力,莫不是得了南乔真传?”那女子上前,“对付你,何须我夫君出手,就像我当年赢了南乔,从她手里抢走凡铧一样,我今日,也一样能赢了你!”
那女子挥剑迎来,苏青梨唤来骨伞,她把骨伞倒转三圈,未等身上的亡魂爬满伞尖,大力一挥...
砰!
那女子嵌进三丈外的断墙里,又翻滚掉出,倒地不起。
“梨儿...她不按常理出牌啊,哪有人一上来就放大招的?”阿辰看着那口吐鲜血的兔子精,摇头说道。
凡铧见状,慌忙化出金身,他身形瞬间放大一倍,原是神兽金牛托身。
他力量惊人,一拳轰来,苏青梨巧妙地开伞遮挡,亡魂如潮水般涌出,死死地缠绕住凡铧的脖子。
“这招对你可不太够看!”苏青梨一个灵巧的转身,纵身上前要飞踢向凡铧的心口,海云澜突然挡在她面前,一把拉住了她。
“此人乃菩萨坐骑化身,伤了他可是要遭雷劫的,本君替你出手。”
话音未落,他已举剑冲了上去,凡铧艰难挣脱亡魂的缠绕,正要往山上逃去。
翎渊却如一阵清风般凌空出现,他拔下身上一根羽毛,化作利剑,直刺凡铧。
凡铧费力一躲,两人又继续厮杀。
那金牛法力高深,动作迅捷,招招直取要害,翎渊却身形灵动,避其锋芒,转眼间使出凤族秘术-金翎火。
刹那间,灼灼火光将凡铧的金身烧得斑驳破裂,翎渊抓住机会,一剑挥下,凡铧的一条胳膊应声落地。
“为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值得你这般拼命去宝贝?”凡铧躺在地上,嘴角溢血,仍不忘嘲讽。
翎渊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抬手将剑插入凡铧的另一条腿:“再敢多言,教你永不超生!”
众人转身离去,只留得那俩人原地哀嚎。
“翎渊,原来你这么能打的?“往日师父要你跳舞的时候,你为何要装提不动剑?”苏青梨问道。
翎渊笑着含混说道:“若金翎剑法失手烧了你师父的裙摆,她能把我吊在房梁上当腊肉烤晒三年!”
“梨儿,这叫打情骂俏,你还小,很难跟你说清楚的。”阿辰坏笑着嚷嚷。
“若非当日你凤凰涅槃,本君也不能把你当作凤凰鸟抓了。”海云澜说道。
“涅槃重生,需在凡间历劫十年才能重返天道,看来我的第一道劫,便是要手刃那两个狼心狗肺之徒。”翎渊拳头紧握。
“能把师父伤到喝忘情水的人,能是什么善类,杀了便是。”
“说起这忘情水,本君手里倒是有一瓶好的,翎渊君若是需要...”海云澜说道。
“不了,南乔应当亲手斩断这段因果,靠那药水,只会让她永远活在悲痛中。”翎渊极力掩住眼底暗涌。
他何尝不想替她饮尽这苦厄?低头间,翎渊咽下所有未尽之言。
就让那壶忘情水永远埋在北冥海底罢,纵使她心口被这段情伤割得鲜血淋漓,也好过剜去她心头最鲜活的那块血肉,徒留一具完整却麻木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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